谎言

星期六早上,“汇茗轩”茶楼老板李华，被枕边的小灵通惊醒,拿起手机一看，是乡下老母亲打来的。

“儿啊，今天你们俩公婆一定要带上我满孙回趟家，最好在十二点以前，到时我看不到你们，就离家出走啦。捡破烂也好，讨米也好，死也好，活也好，你莫找，也莫登报，由我自生自灭。”李华的老母亲带着哭腔把话说完,也不等李华回话，就挂了电话。

李华张着嘴，愣住了……他往头上猛捶一拳，嘀咕道：“不孝子李华啊，你都大半年没回家了，难怪母亲生这么大的气，今天就是有天大的事，也得回家看看。”

身边一个披着金发的女子，瞪着一双狐媚眼，不高兴了，“回家？是你母亲重要，还是生意重要！说好了，我表哥今天上午要来茶楼，和你商谈重要的事情，你却开溜，什么意思嘛？”

二

在床上发脾气的女子叫柳红娇，是李华的情人,长着一双勾魂摄魄的狐媚眼，有些姿色，更有些手段。一年前，她与朋友到“汇茗轩”茶楼打麻将，上厕所时，冷不丁与一男人撞了个满怀，男人连声赔笑道歉。这个男人大概四十出头的样子，高大的身材，英俊的面孔，不俗的谈吐，浑身散发出成熟男人的魅力。说笑间，原来眼前这个男人就是茶楼的老板李华，心花怒放的柳红娇对他更是刮目相看。刚好“汇茗轩”正缺一名服务员,柳红娇毫不犹豫报了名,三日后到“汇茗轩”上班。

十天半月，柳红娇还沉得住气，一两月，狐媚子的尾巴想藏也藏不住了。

那是一个炎热的夏夜，李华陪客人吃饭，喝醉了酒，一个人睡下了，妻子宋慧云早两天到乡下照顾生病的婆婆去了。柳红娇身穿薄如蝉翼的吊带露胸衣，喷了百花香水，偷偷溜到李华的房间，带着暧昧的气息，俯下身子为李华推拿按摩。迷迷糊糊的李华被弄得筋松骨软，鬼使神差，掉进了柳红娇热情似火的怀抱里……

一觉醒来，身旁躺着个女人，一副扭捏受伤的样子。李华模模糊糊想起一些片段来，吓得魂飞魄散，浑身发抖……柳红娇一双狐媚眼，泪光点点，楚楚可怜的望着李华，低声道：“我已经是你的人了，你放心，我不会告诉你老婆……我只做你的情人，不破坏你的家庭，我也不会告你强奸，求你别甩了我，人家还是第一次呢。”惊慌失措的李华，仿佛遭了雷击，耷拉着脑袋，像一块待锯的木头人，已发不出自己的声音了。

柳红娇拿捏着李华，成了他的秘密情人。但她知道,做情人其实是一项非常隐蔽的工作，只能在地下活动，像一只见不得光的小老鼠，稍有不慎，人人喊打。还有，李华每天在自己的眼鼻下，像做错事的孩子，对老婆贴心贴肺，殷勤备至，眼里流淌的热乎劲，柳红娇看着,看着……心里就像猫抓样难受。隐忍久了，便想着法子，尽快从地下转到地上，换一种身份，在阳光下自由潇洒的行走。否则，怕自己会彻底疯掉！

一天傍晚，柳红娇眼盯着宋慧云走进了牡丹包厢，便尾随进去，关上包厢的门，“扑通”跪在宋慧云的面前，坦白了一切。哭着恳求，可怜她一个女孩子家，可怜她肚子里的孩子……

犹如晴天霹雳，宋慧云悲痛欲绝,欲哭无泪.柳红娇手中那张化验单,像一把锋利的剑，把她的心刺得鲜血淋漓……

城市还在迷雾中沉睡，双眼红肿的宋慧云,带着儿子悄无声息离开了茶楼。李华疯了似的，跑到她居住的出租屋找她，她狠下心没有开门，李华的脚步声渐渐远去时，她心如刀绞，扑到床上，哭成泪人儿。很快，宋慧云在出租屋附近，找到了一份卖服装的工作。这个地方离幼儿园很近，接送儿子非常方便。

这个城市很大，又很小。有好几次，慧云远远地看见李华从某个地方走了过来，她赶紧带着儿子，悄悄地躲开，尽管止不住的泪水，掉落在城市的大街或小巷。

三

李华接到老母亲的电话，正自责不已，嘴里嘀咕着要回家看看。突然听到柳红娇这么一说，就来了气。

“柳红娇，你听着，今天，天王老子来，我也要回家！”

柳红娇见李华第一次冲她发火，愣了一下，随即转脸一笑，搂住李华的脖子，娇嗔道：“你生什么气嘛，人家还不是舍不得你离开，晚上一定回来哦，我们还有重要的事情要谈！”

李华推开柳红娇，沉着脸，嗯了一声。

自从李华与柳红娇有了那层关系以后，来茶楼的客户增加了不少。他们都是柳红娇表哥的朋友，或者是她表哥朋友的朋友，打麻将玩牌，兴之所至，有时不管大小。李华每月把红利打到她表哥的卡上，她的工资也翻了两番，茶楼较以前确实赚多了一些。

妻子慧云反而不高兴起来，在耳边唠唠叨叨，劝说多次，生意不能这样做，很危险等等。而李华呢，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妻子的金玉良言变成了废话。可是现在呢，妻子离开了，表面看来，李华像脱缰的野马，可以放开手脚大干一场。实际上，李华心慌意乱，如履薄冰。每天要面对很多的事情，还要面对不是自己老婆的女人，曲意迎合，苟且偷生，感觉自己与动物没有区别。好长时间了，李华没睡过一个安稳觉，像踩着钢丝绳，心里老是七上八下，一天天过去，对自己越来越嫌恶。很多个夜晚，还梦见公安局查封了茶楼，自己戴着手铐，坐进了警车……

昨天，柳红娇告诉李华，表哥对她做情人相当恼火，要李华马上离婚，也就是他今天要来茶楼的主要目的。事情千头万绪，李华脑子里乱糟糟的，不知怎么办才好。

四

心急如焚的李华走出茶楼时，看了看手表，时针刚好指向八点。他停住匆匆的脚步，定了定神，鼓足勇气给妻子打了个电话。八点半钟，妻子带着儿子贝贝急急忙忙赶到约好的地点等车。夫妻俩你看着我，我看着你，相对无言。儿子安静地玩着手中的奥特曼，有时抬头看一眼泪光闪烁的妈妈，又看一眼心事重重的爸爸。十五分钟终于过去了，开往家乡的公共汽车停在他们面前……

一路上还算比较顺利，下车走了一小段路，就到了家门口，刚好十点五十分，离老母亲说的时间还有个把钟头。夫妻俩心中的石头同时落地，李华牵着儿子的左手，宋慧云牵着儿子的右手，一家人并排向里面走去，眼前的一幕把他们惊得目瞪口呆……

只见堂屋里一片狼藉，老父亲的衣服、毛巾、鞋袜等可怜巴巴地躺在地上，布满肮脏的脚印，那只伴随老父亲十多年的紫砂壶，粉身碎骨躺在门口。厨房里冷锅冷灶，地上满是玻璃杯、碗碟的碎屑，连插只足的空隙都没有。

大概是听到脚步声和贝贝的声音，父亲打开了紧闭的房门，李华看见父亲头发蓬乱，脸上两道抓伤，头顶上沾有一小片蛋壳和发干的蛋黄。母亲从床上坐了起来，满面泪痕，抓住儿子的手说道：“儿啊，你们晚来一步，我就要离家出走了。你们父亲居然背着我，在外面找女人，还要和我离婚……他每月退休工资1800元，只给我200元，其余的钱不晓得跑到哪里去了。”母亲说完，嚎啕大哭。

宋慧云本想安慰开导婆婆，谁知话未出口泪先行，婆媳俩抱头痛哭。李华的脸红一阵白一阵，嘴巴张了张，想说什么，又不知道说什么好。李华的父亲明显理屈词穷，坐在床边的矮凳上，低头默不作声。

这时，贝贝走到奶奶和妈妈的面前，高高举起手中的奥特曼，大声说道：“你们别哭了，快告诉我，哪个坏蛋欺负你们，我和我的英雄朋友泰罗奥特曼，打他，好不好？”

撕心裂肺的哭声戛然而止，老母亲和慧云泪眼模糊，看着六岁的贝贝。老父亲倏地站了起来，走到孙子面前，弯下腰，眼里淌着泪花，“贝贝，快打呀，往爷爷头上打，爷爷是坏蛋，是天底下最坏的坏蛋。”李华推开老父亲，把头伸了过去……

五

第二天上午，李华赶回茶楼，柳红娇责怪李华玩失踪,人没回来，手机还关机,表哥等到半夜才离开，很恼火！李华说，手机没电了,忘了带充电器,腹部又突然不舒服，本想只躺着休息一下，结果昏昏沉沉睡到大天亮。

柳红娇忽闪着一双狐媚眼，满脸不悦。这时候，茶楼包厢伸出一颗光光的脑袋来，招手喊她打麻将。柳红娇爽利的应了一声，扭着杨柳小蛮腰走开了。走了几步远，又回过头来，半怒半嗔，似笑非笑瞪了李华一眼。

过了两天，李华去了一趟医院,拿回一张化验单。一看结果，柳红娇大惊失色,差点惊呼出来。一张化验单在手里，看了又看，狐媚眼变成了探照灯，一遍一遍，照着李华有些憔悴黑黄的脸……柳红娇又想起李华这几天，不思饮食，见油想吐，常按着肝部，眉头紧蹙,疼痛难受的样子，而死于肝病的大姨夫和大姨，这个时候又在脑子里赶也赶不走，不禁全身发毛，冷汗淋漓。

柳红娇在包厢里打了一通电话，也不等吃中饭，匆忙收拾好东西，拉着行李箱，接过李华递过来的一张银行卡。狐媚眼里带着厌恶和失望,冷冷的瞟了一眼捂着肝部的李华，头也不回的走出了茶楼。

望着那渐渐远去的背影，李华吁了一口气，放松揪着的心，脸色逐渐活泛起来。

六

其实李华没有生病，那份化验单也是假的。

回老家的那个晚上，老母亲执意要带孙子睡，安排儿子儿媳睡在东屋。乡村的夜，宁静而温馨，柔和的月光洒在妻子光洁秀美的脸上，李华回想他俩自由恋爱时的甜蜜和浪漫。也是这样的夜，这样的月色，两人手牵手，踏着迷人的月色，闻着沁人心鼻的花香，在乡间河堤上漫步,谈人生,谈未来……后来，慧云不顾家人反对，嫁给了自己。婚后这么多年,孝敬公婆，相夫教子,努力打拼，把丈夫儿女当成宝，把自己当成一根草，无怨无悔。而自己，一步错，步步错，残忍地伤害她，李华的眼睛湿润了，双手从背后搂住了妻子。

“李华，我们不可能了，早点离婚吧……她表哥有权有势，不会放过你！再说，人家怀了你的孩子……”慧云痛苦地闭上眼睛，瘦削的肩膀剧烈地抖动着。

“谎言，谎言……”李华的心快要碎了。

“那天，她手里拿着一张化验单，难道……”

夜静极了，仿佛可以听到对方的心跳声，无声的泪雨打湿了慧云的背脊。就这样，两人谁也不再说话，生怕惊扰了夜的精灵。一直以这样的姿势，像远古的化石，定格在这个清新静谧的夜里。

天亮时分，晨风吹拂，树叶飘动，忽然灵光一闪，彻夜未眠的李华，想起了“以牙还牙”这个词，终于琢磨出了一个主意。虽然在他看来，这个主意不够磊落，甚至有些损，但值得一试，不管行，还是不行。

七

这是一个收获的季节，金色的阳光明媚灿烂，照着城市每一户人家。李华一家人就在城市的南边，沐浴在这样的阳光中……

半年前，夫妻俩关了茶楼，在闹市区精心经营这一家服装店。虽是新店，生意还不错，慧云满面笑容招呼客人，李华红光满面在旁边帮忙。儿子贝贝手里拿着奥特曼，眼睛盯着电脑，《猫和老鼠》的动画片太有趣了，贝贝时不时捧腹大笑。女儿晓晴，专心学业,捷报频传，正冲刺重点大学。这时，李华收到一封信，信上写道：

亲爱的李华:

你们全家好！

得知你和慧云和好如初，我和你父亲非常开心。有一件事必须写信，慎重告知。希望你谨记我和你父亲的良苦用心，有生之年，我们两个老年人，才可以放心吃饭睡觉。

我从一个远房亲戚那里得知，你在市里找了情人，眼看就要妻离子散。我和你父亲又气又急，吃不好，睡不好。日也想，夜也想，终于想出了办法，合伙演戏用谎言欺骗你。这是我和你父亲第一次骗人，还是自己的儿子，对不起了……

我和你父亲现在生活得很好，你不要担心。娘要你永远记得好好做人，珍惜亲人，珍惜生活，家和万事兴，幸福百年长。

祝你

夫妻恩爱,白头偕老！

你的母亲：蔡菊花

2008年3月8日

信是父亲执笔，以母亲的口吻写的，李华一字一句的看完，想起老母亲撕心裂肺的哭声，老父亲脸上两道抓伤，被摔碎的紫砂壶，被踩脏的衣服……心内一热，两眼酸痛，滚烫的泪水汩汩流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