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已经是下午四点钟了,距离穿刺出报告的时间越来越近,到底是不是癌?王文斌躺在床上,忍着穿刺带来的剧痛,和妻子萧楠在着急的等待结果,心情十分沮丧。
萧楠端了一杯水,又体贴的用嘴试试水温,然后递给丈夫,“医生让你多喝水。”看着丈夫身子稍微动一下都疼得呲牙裂嘴的样子,既心疼又着急,不时叹着气:“唉,但愿你就受一个穿刺的罪,不要真的中了彩。”说到这里,萧楠又无可奈何地摇摇头,“唉,说你这个人的官运也实在是太差了,在最不能生病的时候病了。你在原来那个处升不上去了,我找了多少关系,费了多少神才把你调到现在的这个处当代处长,眼看就要择日宣布了,可你现在……唉!”萧楠摇着头,一副惋惜的神情。
……
萧楠原先在省城振华大学校招生办工作,名牌大学的招生办,十分吃香,找的人多,求的人多。正巧学校下属的科技产业园缺一个总经理,领导再三斟酌,看上了萧楠广泛的人脉关系,把萧楠调过来,先当副总,做出点成绩,立刻就磨正。到了这个岗位,萧楠利用丈夫王文斌长期在省厅规划、土地口工作,对萧楠产业园的征地、建设,无疑具有极大的帮助。
偏偏丈夫王文斌在原先的土地口当副处长,好多年没机会磨正。经萧楠几番活动,竟然把王文斌调到了省厅分管矿山资源管理口当上了代处长。这么一来,两口子的资源互补,体制内搞得呼风唤雨。可天有不测风云,正当两口子春风得意,事业蒸蒸日上之时,王文斌病了,核磁共振显示,前列腺可能出现了肿瘤,昨天去做了穿刺。
……
一晃王文斌在矿产资源管理处当代处长快两年了,迟迟没有磨正迹象,萧楠暗中打探,原因虽然很多,但主要原因竟然是副处长林岱玉。这让萧楠为难起来。
原来,萧楠的大学同窗好友、通际大学教授乔娅是林岱玉的妻子,她和丈夫王文斌的相识,还是林岱玉牵的线。从乔娅嘴里亮出来的林岱玉就是一个好好先生,家里大事小事都不做主,让他作个什么决定也是优柔寡断。乔娅常常抱怨在家里面“党政一把抓”,累死了。在机关,林岱玉混的也不怎么样,戴着副帽子快10年了,七、八年前就传说要磨正,恰一直没兑现。萧楠之所以把王文斌活动到这个处来,正是看上了林岱玉缺乏竞争力。结果并非如此。
王文斌发现林岱玉是个很特别的角色,外表虽然很“弱”,骨子里恰有些独特。独特在哪里,一时也说不清。反正他在这个口子上工作时间长,熟悉情况,精通业务,上下的人头也摸得清楚。可谓是上面能通中央,下面能通村乡。大家调侃时就拿他的名字红楼梦里面的林黛玉。他会腼腆地告诉大家,他小时候大人们都说他长得像女孩子,文弱弱的还爱生病。他这么一说,大家琢磨起来,还真有几分林黛玉的味道。也许,林岱玉可能就是接受林黛玉这个形象的心理暗示,性格里或多或少增添着不少多愁善感。看他瘦挑的高个子,常年做机关,背有点略驼。高度近视镜,走路总是不慌不忙。有人说他太磨叽,工作上小心有余,魄力不足,遇事很难指望他立马拍桌子表态,他总要考虑半天才有回音。有时候领导说一句话,他也喜欢打破砂锅问到底,其实领导说话很艺术,有些话并不愿意说那么透,你非要刨根问底,领导也不高兴。大家赏识他的沉稳,看不顺眼的说他磨叽。但有一点是共识,他常能干出一些出人意料的先知先觉事来。比如,早年他提出来对辖区内的那些废旧矿山要进行生态恢复改造设想,还专门做了调研,独自闷头吭哧吭哧地干了两三年,写出了有一寸厚的文章。机关里像他这样悄悄做课题搞调研的人也不少,但是这些人往往都是文章做出来就迫不及待地报给领导,撞上领导一拍板就是政绩,升官提级就会比别人快几步。而林岱玉这人也奇怪,做出来文章就压在自己的抽屉里,仿佛只是满足于孤芳自赏。
“绿水青山也是金山银山”横空出世。新来的刘处长着急要拿出本处的落实对策,这个时候林岱玉不慌不忙地把他一寸厚的文章拿了出来。刘处长一看特别开心,立刻向厅长汇报,厅长一看也乐了,数据详细,措施到位,又在自己管辖范围内,立马表扬,当场要刘处长根据林岱玉的文章落实一个有废旧煤矿的城市去抓试点。很快就大见成效,矿坑变成了湖面,湖边绿树成荫,鸟语花香,湖水那个浪打浪,小船那个悠悠荡,废地变成了宝地,地价噌噌的向上窜,房价跟着节节跳高,政府盆满钵满的收地价,那是满堂喝彩。过了一年,刘处长调北京部里工作了。
刘处长走了,处长位置该轮到林副处长了吧。毕竟在废旧矿山生态恢复这个方面,林岱玉是立了头功的。可没想到,王文斌代处长来了。来就来吧,林岱玉也没有什么怨言,一点也不着急。他又有滋有味的把目光从废旧矿山生态恢复改造,转向了现有矿山整治,研究现有矿山的绿色建设问题。再度发挥闷头鸡精神,不声不响做起调研,对管辖范围内的现有矿山情况,摸得清清楚楚,掌握着完整的一手资料,又国内国外的查资料,提出了矿山绿色建设的整改建议。那时候处里的工作很忙,他常常搞这个研究,误了正事,同事们都说他有些不务正业,王文斌也时常提醒他,先把手头工作做好了再去搞那些可有可无的调研工作,还提醒他你是当官的,咱这是事务性的行政口子,不是政策研究室。林岱玉不急不恼,我行我素,研究成果出来后,还是老毛病,文章做完了,又压在抽屉里。也许他真受了大学当教授的老婆影响,喜欢给自己搞点课题研究研究。平时也没啥爱好,不打牌,不唱歌,也不擅长交际。可能只是以研究为乐趣吧。
谁知他这一歪杆子又打了正眼上。很快国家就开始号召要推进绿色矿山的建设。他做的课题不仅与上面的要求相符的几乎严丝合缝。更叫绝的是“矿山绿色建设”这几个字,都和中央提的一模一样。看到上头下发的文件,林岱玉倒是偷偷兴奋了一把,回家弄两个菜,一壶酒,和乔娅一通海吹,说他现在的本事已经可以到国务院做政策研究了,他端着酒杯,跟乔娅露出了得意的悄悄话,说这回他这个文章拿出去,可能有机会轮到他磨正了,乔娅笑笑,“你搞学术还行,当官不行,萧楠老公比你强。”
王文斌一看林岱玉拿出来这个文章做得好呀,不由得拍案叫绝,调研之扎实,问题之精准,措施之合理,而且连验收标准都提出来了,他把林岱玉的文章,总结归纳再提高,很快向上面提出了在全省范围内进行绿色矿山建设的意见报告。厅长一看那是连声叫好,先把桌子拍得咚咚响,接着就把王处长的肩膀拍得生疼。
王文斌笑得嘴巴都咧到了耳根,回到处里,他也是把林岱玉的肩膀一顿好拍,拍的林岱玉呲牙咧嘴喊疼。他转达了厅长的夸奖,拉着他上街下馆子就喝了一顿大的。王文斌对林岱玉直翘大拇指,夸他是一个高人,酒后吐真言,他说“这个处长其实就该你来当。”林岱玉憨憨的一笑“嘿嘿嘿,嘿嘿嘿,我这个人做不了正的,就喜欢搞点研究罢了。”话在嘴上这么说,心里可想的另一码:马克思在创立唯物主义史观过程中,提出来的物质利益的原则他是研究过的。只不过林岱玉的幸福点比较低,平时既不溜须拍马,也不张牙舞爪,不嚼舌头,不咬耳根。但他也知道,这个厅离不了他,厅长常说,家有万宝不如有一老,林岱玉知道他就是这个一老,这个处现在离了他肯定是不行,他就是这个处的“云储存”。他觉得领导一定不会亏待他,迟早有一天会让他这个“副”字去掉,不是这一任,就是下一任。
王文斌也不是个贪功的人,他向厅长如实汇报说自己提交的报告是基于林岱玉的研究成果。这套方案自然也受到了国家层面的称赞,迅速形成了相关的政策文件。王文斌还去北京搞了一个月的相关标准制定工作。
去北京原定是林岱玉,因为调研是他搞的,报告是他写的。有这个露露脸的机会,林岱玉也自然高兴,也做了充分的案头准备。可到临出发前,林岱玉却来告假说乔娅刚刚被查出患了乳腺癌,马上就要做手术,夫人比天大。他无论如何不能这个时候丢下夫人去北京。
王文斌一听,立马亲自出面安排有关治疗的问题,王文斌过去管土地规划,省人民医院没少求过他办事,他跟院长熟的很,给院长打招呼,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给乔娅安排最好的医生。林岱玉两口子那是万分感激。上北京的事只能由王文斌去了。
平心而论,王文斌的统筹能力确实比林岱玉要强一些,而且他在规划、土地,等几个口子都转过,替代林岱玉在北京发挥的很是出色,受到领导的表扬。他觉得,自己在向处长位置迈进的路上,北京之行,加分不少。
……
有些事还真的是谋事在人,成事在天。王文斌的活检报告出来了,夫妇俩最不想看到的结果:前列腺癌。
萧楠和王文斌看着那份报告,那心情真是难过极了。萧楠抹着眼泪说,“唉,你这病得的真不是时时候,上周王厅长的夫人喊我打牌——实际就是要安排一个学生,她悄悄跟我说,可能人事调整最近就要宣布了。”
“这个机关早传开了。但这也能怨我吗?我哪知道这个病什么时候该得,什么时候不该得?”王文斌没好气回怼。
“好啦好啦,这会儿说这个也没啥意思,商量一下吧,这病该怎么看?”萧楠抹去眼角的泪。
对于一般人来说,这个病不算是一个小病,谈癌色变,自然要上医院找最好的医生,用最好的药。
医生说王文斌这个前列腺肿瘤发现的早,属于是早早期。住院开刀,三天就可以出院。出院后注意休息,根据王文斌目前的身体状况,有个半个月,这个身体也就缓过来了。而且手术过后什么药也不用吃,放疗,化疗的通通不用做。后面定期检查,绝大多数的人,或许往后就没事了,当然或许有的人七八年后还会复发,但眼下这三五年肯定没事。正是医生这一番话,让他们两口子有些犯难。如果真不可救倒也另可说的,偏偏医生说这病说不重但也不轻,能治好。但就挂个“癌”,可就成了大问题。一旦给组织上知道了,再提拔他处长那就是带病提拔,谁敢承担这个责任。从医生的轻松的表达中,他们感觉从今以后,频繁地出入医院,将会是他的人生常态;即使你最想做的事情,都得先给抗癌让步,人生或许将在这里出现拐点。医生说得了癌病说明你的整个身体环境出了问题,该好好调养调养了,不要其它地方再出了状况。
萧楠是个要强的人,出生普通工人家庭,相貌平平,硬靠自己的努力一路打拼到现在的地位,确实不易,嫁给王文斌后不仅让她体验到了机关干部的“乐趣”,对她的事业打拼,也更有了助力。她不甘心自己丈夫的事业就在这节骨眼上被拖下来,于是对丈夫说,医生也没把这病看得多可怕,专家都认为前列腺癌可以算作是一个慢性病。人生难得几回搏,她鼓动丈夫:“老王,我看你的身体平时也是刚刚的,我琢磨着这个病对你的工作影响不大,治了以后三五年肯定不会有问题。处长的位置不要轻易就放了。”
王文斌被妻子说的有点心动。最终他们经过反反复复的深度考虑和左右权衡,做了一个重要的决定,那就是此事暂时对外隐瞒下来,跟谁都不说。连在国外的女儿也不说。手术也不在他们所熟悉的本省医院去做,而是到外省去做。好在科技发达的今天。这个达芬奇机器人做这个手术的技术已经很成熟。他们选择了外地医院,以平民百姓的身份去入院做手术。全都自费。时间好办,王文斌休个年假,借口天气太热,跟领导请十来天假,出去避个暑。
他们就这么悄悄地来到了北方的一个避暑胜地。计划先在医院做手术,出院后找一个当地的疗养院休养几天。然后去几个知名的风景点拍几张打个卡照。半个月后再回省城,说不定那个时候组织上的任命就下来了。萧楠还打趣地说,他们当年热恋中一不小心怀上了,那时候未婚先孕还真是一个大事,萧楠怕被单位知道,也是借旅游之名,偷偷摸摸躲出去半个月,做了人流,也就瞒过去了。
二、猎杀9988
没等丈夫手术做完,学校的电话追过来要萧楠赶紧回去处理创客9988的事。一个在全球开共享办公连锁店的国际WWS公司,希望能跟萧楠见面谈一谈合作的事。萧楠只好飞回去。
创客9988是萧楠的一个心病,三年了,唉!
三年前,国家《关于发展众创空间推进大众创新创业的指导意见》出台以后。创客一词进入了政府工作报告。上下齐响应。鼓励年轻人创业创新,全国迅速掀起了建设创客中心的高潮,一时间创客空间,创客咖啡,创客工场,创客共享办公,只要沾上创客,那就是时髦加时尚,政策也都向这边倾斜。高校更是把兴办创客空间,鼓励大学生创业,当成是一个赶潮流的重要工作。乔娅所在的通际大学动作很迅速,腾龙换鸟,硬是挤出来4000平方米最好的房子,发动学校EMBA的学员的资源优势,轰轰烈烈的把通际大学的创客中心搞起来了。那口号喊着也响,“通际创客,走向全球。”
这下急坏了萧楠他们振华这边的领导。振华大学和通际大学两个校区原本就靠得很近,这些年,随着两个学校的不停扩容,他们越靠越近。有的地方就是一墙之隔,要是在美国大学不兴有隔墙,那你真分不出来谁是谁的了。而且学校的教职工宿舍,也有不少是紧挨在一起,有个别地方,甚至于大院子里面套着一个小院子。大院子是这个学校的,小院子就是那个学校的。别看这两个学校就这么紧挨着。地理上几乎是我中有你,你中有我。但是这两个学校彼此之间的竞争却是十分的激烈。谁都号称自己在国内有名气,国外有影响。争生源,挖教授,抢课题。经常双方是打得不可开交。常常还有一些地下的小动作,你掐过来,我掐过去的搞一些网络故事,你笑话我,我笑话你。据说在文化大革命的时候,这两个学校的师生也是各拥护各的派别,各举各的旗,还经常发生流血事件。上头当然也知道,这两个学校有“传统”,竞争起来像死对头。以至于这么多年来,这两个学校领导表面上一团和气,私下里那都是暗中使劲,要压对方一头。有几次上头想把两个学校的校长互换,但都碍于平时两个学校“竞争”的太认真,彼此掐的太狠,思想工作不好做。在学校掐掐就算了,问题是学生毕业出去以后上了社会还彼此瞧不起,彼此不服,也掐,从国内掐到了国外,都说自己学校牛,有些知道两个学校内幕的国外的合作者,在选择合作时也是小心谨慎。
搞创客空间,其实振华大学响应也是很快的。正好他们有一座沿街的大楼空着,那个楼叫紫东大厦,4层5000平方米。隶属于萧楠的科技产业园,领导让萧楠迅速把这个紫东大厦拿出来对外招租,要搞一个一流的,在全国有影响的创客空间,通际的口号是“通际创客,走向全球”,那振华的口号就是“全球创客,振华为家”
可是没有想到,通际大学的创客中心越办越火,而萧楠手上的紫东大厦就是无人问津,领导一开会就是劈头盖脸的一顿批,甚至连“你还想不想上位”这种暗示都放出来了。
萧楠急得嘴角撩泡,通际大学创客空间那么热闹,他们是怎么搞的?她把乔娅拖出来喝茶,想请她帮忙打听一下。
乔娅是一个讲建筑学的教授,一门心思做学问。你要让她谈建筑学,也许能给你讲的天花乱坠。可是你要让她给你讲怎么搞创客中心的,她真不懂门道,乔娅让萧楠自己去问。
萧楠嘟起了嘴,端起茶杯轻轻呷了一口,“算了吧,我能丢得起这个脸,我们振华也丢不起这个脸,我要是去了你们那边,说不定你们会来一条新闻,再附上个照片,说我们振华去到你们通际参观学习,取经问道,这让我们脸往哪搁呀?”
乔娅笑了,“虚荣心太强,你不想取经来找我干什么?”
“废话,我是来找你帮我去问呀,关键是你们都给了一些什么优惠政策?姐,我求你了。”萧楠撒起了娇。她比乔娅小四个月,所以一直就称乔娅为姐。
“曲线救国,不对,你这是曲线救校,也不对,你这是曲线救自己。”乔娅爽爽地笑了。
萧楠向乔娅诉起了苦,好端端的一个紫东大厦,名字也挺好听的,为什么就租不出去。
乔娅一听笑得更厉害了,说紫东大厦她是太熟悉了,这是一个建筑上风水的反面典型。沿街是不错,名字起的也漂亮,紫气东来,可是虽沿街,恰是个双向20车道的城市快速路,隔绝了道路两边的人流,对面的CBD中心到东头街边就戛然而止,紫气从东边根本就过不来了。在紫东大厦南侧,隔着一条小街,是一个加油站,有人会说加油站,车来车往的肯定能火,可是旁边就是消防大队,三天两头,有时候一天多少次的,警笛拉的震天响,弄的人心惶惶,总以为是自己的大楼失火了。更搞笑的是有一天加油站还真失火了,烧得熊熊烈烈,幸亏是紧靠消防大队,噼里叭啦几下就把火给灭了。火灭的倒是挺快的,但从此紫东大厦,无人敢问津,避退三舍,说是火不起来。乔娅边说边笑,笑的眼泪都快出来了,说,“什么人当时在这儿要建这么一个商业楼呢?我上课常拿这个事讲给学生听。”
萧楠一听就撅起了嘴巴,“难怪我的房子租不掉,原来都是你这个臭教授在背后煽风点火。不行。姐,你得救我。”
“怎么救?真救不了,你们就留着内部做办公室吧。”
“唉呀,我的大教授,现在任务加在我头上。就这座楼拿出来搞创客。你要必须要给我想办法,否则我就找你们家老林去哼。”说着就推着乔娅的膀子晃起来。
“哎呀,哎呀,祖宗耶你别晃,我自打这做完手术以后身子虚的很,你这一晃,我是地动山摇的。”乔娅推开萧楠的手,其实萧楠这个忙,她还真得帮,倒不仅仅因为是老同学求她,关键是他们家林岱玉现在是归人家老公领导着呢,不看僧面看佛面。可是怎么帮呢?她忽然眼睛一亮,兴奋地说,“我陡然想起来了,那天我有个叫温大刚的学生来找过我,说是现在我们学校的创客中心满了,他们有几个EMBA的同学,倒是想联合起来在附近找地方再投资搞一个创客空间,他们是搞众筹,还非得让我出一份,说借我这个大教授的名字帮他们去吆喝。我倒也同意了。他们正在找房子。我看看他们是不是愿意过去你们那里。不过我跟你说实话,你那个房子要想吸引他们,只能是降租金,你的楼才能有救,否则你就死在那儿吧。”
萧楠一听高兴地跳起来,抱着乔娅的脑袋就亲了一口,“来的早不如来的巧,姐,你这忙可帮我帮大了。租金好办呀,钱不是问题,现在最主要的是把事情办起来。我这么大的产业园,哪儿补一点就找回来了。你赶紧去问问,把他们拉到我这儿来,明天就把他们拉来看房子。我可以给他们免租半年,啊免租一年也可以谈。你赶紧把你刚才说的那个叫什么什么大刚的学生给我找来。你就跟他说,我的‘缸’比他的‘缸大’,政策倾斜,我一定让他们做大,做强。”
“看你急的这个猴样,沉住点气好吗?你现在好歹也是大领导了。”乔娅故意端着架子。
“哎呀,姐呀,我这哪能沉得住啊,领导台上点我好几次了,批我在创客问题太不敏感,动作太慢,台下那个小风刮的嗖嗖的,说我要在这个方面抓不出成绩来,总经理就不是我的啦。”
“你啊,就是官迷心窍。我们同学里你的官已经算大的了。”乔娅戳了萧楠一手指
“唉,体制内的谁不想往上升啊,你们家老林不想升啊?”说到这里,萧楠摆出一本正经的模样,“我跟你说正经话,我们家老王说了,说你们家老林真的挺有本事的,其实我劝你们啊,也活动活动,不行,我也可以帮你们跑跑,在这个处不能动,可以换一个处嘛,就像我们家老王那样。”其实萧楠当时说这话时候,是有点小心思的,那就是没有想到林岱玉还有那么强的竞争力,如果真的把林岱玉给活动到别的处去,也减轻了他们家老公的上升阻力。
乔娅笑笑,“我们家老林啊,跟我一样是学术型的,官场不行,再说了,我这是一生病,也拖累了他,他说呀,往后要多拿点时间出来陪陪我。”
“是啊,真挺可惜的,那次老林北京还没有去。他要是那次去露露脸,让上面知道他的才能,回头我再帮他活动活动,论资格调一级完全够格。”
乔娅叹了一口气,“唉,粘上一个癌字,才知道,什么权啊,利啊,好没意思。”
最终,在免租一年半的政策诱惑之下,温大刚还真的是拉着几个通际的同学在萧楠的紫东大厦,把创客空间搞了起来。起名叫“创客9988。”一看这名字就明白了,是希望创客能够久久下去,还要发了再发。
其实创客空间的构建并不难,说白了就是拿一处房子,按照共享办公的模式进行空间格局的布置,然后对入住进来的小承租户给予相关政策方面的扶持,比如税收减免,房租优惠,有的创客中心还会引入一支基金,对进入创客中心的商户有前途的项目进行融资扶持,服务嘛,再周到一些,代办这个,代办那个的。创客空间的难点在于招商和平时的运营,入住的商户也要看这个空间能给他带来多少实惠,最困难的就是招商,所以创客空间开始的时候根本招不满,运营方还要不停的打广告,放大声音,形成品牌。而且各处都在搞创口中心,政策大家都差不多,于是创客空间在那个时候的竞争也十分激烈,存活下来的也很难,振华大学为什么自己不搞,是因为他们是国有企业,像这种带有风险投资的事儿,萧楠是不愿意去做的,他们出房子,找别人来投资,他们做房东,坐收房租,岂不是更安全。而别人在他们的地盘上把创客中心搞起来了,实际上也是给他们脸上贴金。
温大刚这些有头脑的热血青年,低价租下来紫东大厦,成了二房东。他们投钱装修改造,对外进行招商运营,高价对外招租。这么一来,他们不仅得到了房租差价,更有其他来自于第三方服务的次要收入。这个200来号人众筹集资,温大刚死皮赖脸的非让乔娅也出了几万块钱参与众筹,主要是借教授的名义扩大影响力。更重要的他们是求乔娅出手对建筑外立面进行的一些设计改造,里面整体空间又结合创客空间的要求进行了重新的结构布局。教授出手到底不一样,特别是把二层的楼板去掉了一大块,进门显得空间特别的高大,一楼的演播大厅也是豪华气派,虽然外部环境改善不大,但却成了一座新颖别致的建筑。富有创意灵动的内部的空间。人一进入,耳目一新,加上温大刚又挖来了通际大学创客中心几个有经验的管理人员。创客9988迅速在江湖上有了名气,开业那一天省市区几级领导都来捧场,媒体报道更是铺天盖地,也难得,通际大学居然也来了个领导参加剪彩。紧接着从地方到中央,有关部委一批一批的来人“莅临指导”甚至有的省是省长带队来参观学习取经。温大刚他们吸取了通际大学那边创客中心的经验和教训,后来者居上,那风头一时间竟然盖过了通际。
开始振华大学的领导还挺得意,这个创客9988毕竟是在他们的地盘上。对萧楠也是夸奖有加,萧楠也十分得意,被领导表扬的脚步带颠,真有传闻她快磨正了。可就在这个时候。有一个记者在采访报道这个创客9988前世今生的时候,说是通际大学的师生,在振华大学一座常年无人问津,几乎是荒废的建筑里,化腐朽为神奇,成功地办起了创客9988。字里行间鬼都能看得出来,大有通际大学,比振华大学有本事的味道。
这让振华大学的领导心里有些酸溜溜的,不是个滋味儿,更有人觉得这似乎有被人上门打脸的感觉。他们交代萧楠,无论如何要把这个空间收回来,要名副其实的成为是他们振华产业园名下的企业。
温大刚是乔娅比较得意的学生,他毕业没有几年就自己办起了建筑师事务所,业务做得不错。后来又回通际读了EMBA,在EMBA有一个流传的说法,说有的人没来读EMBA,之前,企业还做得不错,可是读过了EMBA之后,想法太多,企业就被做垮了。温大刚大概就是属于这一号的。他一看创客这么火,国家也是政策力度很大,他竟然放下自己的主业,一门心思砸到了创办创客9988这个事上来。他也想当一回创客。这个头脑精明,眼镜片后面闪着睿智眼光的30多岁的男人,觉得自己的机会来了,他想把创客9988在全国复制,开100家连锁店。事实上也确实有资本和券商在联系他,主动要给他融资,他似乎看到了上市的那个曙光,上帝正在朝他打开一扇大门,这是开建筑师事务所不能够达到的目标。尤其是最近有一家西方著名的全球共享办公连锁企业WWS,主动来找他接触,希望跟他们合作,这更让温大刚觉得自己离成功越来越近了。所以当萧楠把他叫到办公室提出要收购他们时,温大刚嘎嘣脆地一口回绝,几乎板凳还没坐热,就昂着头走出了萧楠的办公室,跟几个合伙的同学一说,大家也都为他鼓掌。这伙人兴奋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他们是把通际的红旗,插进了振华,在两个学校明争暗斗的大背景下,这让他们感觉到有一种胜利者的得意和骄傲。
萧楠看着温大刚那个傲气,气得哼哼地,“风来了连猪都能飞”,但确实没有办法,怎么办呢?这是她求人呀,必须得放软身段。怎么办?她几乎是哀求地对这个比自己小十几岁的年轻人说,“温总,希望你们也能理解我们一下,这样可不可以,房租我们可以再减免,但是让我们控股行不行?”温大刚说控股不行,参股20%以内可以考虑。萧楠汇报上去,上头说这不是打我们的脸吗!
这让萧楠很恼火,也很着急。她又去找了乔娅,让乔娅去做说服工作。
乔娅说,这话我可说不出口,当时是你叫我喊他们来,现在又让我叫他们走,这个神你自己送吧。
创客9988,温大刚他们是越做越猛了,一点也不顾及到振华的面子,尤其是有一次萧楠陪着一个外省来的省长来考察,介绍说,这是他们振华产业园的创客空间,温大刚竟然在旁边立马纠正,说振华只是出了房子,是我们通际人把它干起来的,省长还让秘书人收下了温大刚的名片,让萧楠当时就栽了面子,真是老脸在地下摩擦了。
萧楠组织大家开会,让大家献计献策。物业公司的赵总经理朝着萧岚诡谲的一笑,说这事儿包他身上。
很快,创客9988的供电供水都出了问题,时不时的跳闸断电。搞得租客怨声载道。尤其是有时候正在搞路演。台上台下热气腾腾,“吧唧”跳闸了。正开着会呢,忽然空调停了。厕所里还经常停水,弄得臭烘烘的。
这一招还真管用,很快创客9988里面的承租户就开始有意见了,有人开始拒交租金,拒交物业管理费。而也给创客9988的招租也带来了困难,有些原来谈好要签约户也不敢贸然进来了。
温大刚找物业公司,赵总的态度十分好,保证下次不会再出现这样的情况,可是下次又出现了,温大刚又气又恼。
振华要收购创客9988没有成功,已经传的人人皆知了,物业公司再这么一折腾,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其中的奥妙,资本是最敏锐的,他们才不愿意淌这种浑水,开始是他们主动找温大刚,后来温大刚主动找他们,他们也以各种理由回避了,而那家WWS公司也很敏感,合作的事儿也不推进,也不拒绝,还传说去和通际那边洽谈了。
很快,温大刚他们的流动资金就捉襟见肘了。开始拖欠萧楠他们的房租。
敬酒不吃吃罚酒,萧楠冷冷一笑,感觉到机会来了,她把温大刚又叫到了办公室,这一次她一字不提收购的事,把房屋租赁合同朝温大刚面前一摔,要求他们按时缴纳房租,否则就是违约,他们要终止合同。
这一回温大刚已经没有前面的傲气,直挺的腰也弯下了,虽然责怪了几句物业公司水电不正常的话,只能是苦苦哀求萧楠能够宽限房租的支付时间。萧楠冷眼看着面前这个没有了傲气的年轻人说,“看在乔娅的面子上,宽限你们三个月。”
其实萧楠说看乔娅的面子是假,她是在等那个数字的累积。
果然当温大刚他们累计欠租达到260万左右时,萧楠开始实施蓄谋已久的方案,起诉创客9988。她叫来了产业园的法律顾问林玲律师。
林玲是乔娅的女儿,因为这个关系,所以萧楠才请了他们律师事务所做自己的常年法律顾问,他们的案子也都由林玲代理。
林玲听了萧楠的介绍,很清楚这个案子温大刚必输无疑,她也很快就明白了萧楠他们的目的,那就是要终止合同,收回紫东大厦,从而让创客9988完全归属振华名下。而且按照法律规定,在欠房租违约的情况下,即使用装修去折抵,也是要大大的打一个折扣,如此这样,萧楠他们是捡一个大便宜。
她挺有点为温大刚可惜的,但作为职业律师,她也只能照委托人的意见办。而且她知道妈妈乔娅和温大刚的关系,所以回去这事连妈妈也没有说——她是有操守的律师。
乔亚轻轻拍着林玲的肩膀,语气很轻松:“你尽快起诉,这一次啊,我给你6%的风险代理,其实我也知道这个案子,没有风险,怎么办呢?我和你妈是同学,开头把温大刚他们叫过来,也是你妈的功劳,总得给你赚点钱吧。”
萧楠的意思是这次终止合同,他们拿到创客9988,而乔娅也会有些小损失,而她通过给女儿风险代理的形式,补偿她一下,再说当时也确实是求乔娅把人拉来的,就算招商奖励费也应该要给一些嘛。亲兄弟明算账,也不能亏了人家,再说林岱玉毕竟和她丈夫是在一个处工作的。
三、贵手难抬
现在,萧楠急匆匆地从北方城市赶回来,立刻约见WWS公司的亚洲总裁。
在宽大明亮的接待室中,那位大鼻子总裁,手里捏着一个亮晶晶的楠木烟斗,虽然没有点着,却经常象征性的放在嘴角吸一口,是在过着烟瘾,还是在显示他的气派?带卷的花白头发,鹰钩一样的鼻子,和尖削的下巴,不知怎么总让人感觉到有点朝鲜战争时麦克阿瑟的那种不可一世的味道。他用带着几分炫耀,甚至有些傲慢的语气,介绍了WWS公司的全球业绩,又大谈假如萧楠他们和WWS合作将会带来的美好前景。
交谈之中,萧楠真佩服他们对创客9988背景掌握的那么准确,那位大鼻子的总裁,清楚地告诉她,他以前也曾跟温大刚接触过,但他明白,在中国还是找国有企业合作有保证,民营企业变数太多,不可控因素也多。通际大学那边的合作,虽然在谈,但那边是个人企业,他有些担心,所以希望听听萧楠的意见,彼此之间看有没有合作起来的可能。
萧楠当然高兴,如果能顺利地拿到创客9988,又能和这个国际品牌公司合作上,对于萧楠来讲,不提论功行赏的俗气话,至少对她提升总经理岗位是加了大分的。于是,萧楠劝这位大鼻子稍安勿躁,合作一定能成功。他们有一些内部的事情得先要解决一下。
那个大鼻子摊着手耸着肩膀一笑,说他愿意等,但是希望能从长久考虑,房租能够再便宜一些。或者就是不要房租,以房租折成股份,大家共同发展。
“鬼精!”,萧楠握着大鼻子的手送行时,心里骂了一句。说实话她明白,只要能引进WWS公司,哪怕再送上几年房租也是值得的,这年头国有企业有时候为了引进一个洋公司,争一个彩头,让利的情况多得很。
要不是丈夫王文斌的事在心里堵着,萧楠此刻也许会忍不住地哼几句歌,有可能还会邀请这位大鼻子总裁出去喝一顿,但她却高兴不起来,也没那个心思;她急着要再飞回北方那个城市。
萧楠送走大鼻子总裁上楼回到办公室,没想到温大刚在门口毕恭毕敬的候着她。
“你又来干什么?”显然,萧楠此刻已经完全不把他放在眼里。
“萧总,进屋谈可以吗?”温大刚的眼里露出哀求
萧楠看了他一眼,不情愿地把他让进办公室。
温大刚随手关上门,从包里掏出一个大档案袋,规规矩矩地站在萧楠的跟前,萧楠的个子远比温大刚矮一头,而温大刚硬是把腰弯的只差到她胸前,手里举着那个大档案袋。声音几乎是带着哭腔,“萧总,萧阿姨,我这几天反省了,明白了很多道理,我错了,求您原谅,这个您收下。”
萧楠一看就明白他送的是什么东西,更明白温大刚的用心。她伸手把那袋子拨开,声音不高,但很严厉,“你不用跟我套近乎,叫我什么阿姨的,我也不能收你的东西,你呀,我不是说你,你的无知和傲慢,让你错过了最好的时机。”
“是啊,是啊,现在想想很后悔,都是年轻气盛,总觉得自己能干成大事。现在我肠子都悔青了,后面有一波同学在骂我。萧总,我还是要喊你阿姨,我今天斗胆来找你,是诚心向你认错,你让我跪下都行。我的意思:能不能双方调解。我们以股抵债,我们只拿一点小股权,10%。实在不行5%也可以了。我们总不能输的连底裤都掉了吧,再说这里面毕竟有我们的心血呀!”温大刚的眼睛都快湿了。
萧楠心里叹了一口气,她明白,温大刚他们的要求不高,当初可是只想收购他们,把他们的投资成本算上,还可以给一些合理的溢价,可那个时候他们太得意了,太傲慢了。再加上WWS公司也和他们接触,以为手上抱了个金娃娃。现在弄到了负债累累,也应该让他们有个教训。话又说回来了,如果是在别的项目上,她完全可以拍板,但这个项目太敏感,她说了不算,领导的要求是100%的股权。而且对外还得说是他们通际的人干不下去了,我们振华来替他们擦了屁股,收了摊子,保了牌子,那潜台词谁都明白。就目前的状况,萧楠真的很为难。她上下打量了一眼温大刚,又叹了一口气,倒了一杯水放在温大刚的跟前,声音也柔和了一些,“小温啊,这事你不要怨我,我是端国企饭碗的人,很多事不是我一个人能够决定的。好在你们都是众筹来的钱,摊下来每个人损失的也不多,吸取教训吧,你还年轻,又很能干,我向你保证,如果后面我有合适的项目,一定照顾你。不管怎么说,是我去找乔娅喊你来的,当时你也是帮了我的忙。”她把温大刚摆在桌上那个档案袋拿起来,塞到温大刚的怀里,“你呀,这会哪里都要用钱。我也看得出来你是个有志向,有魄力的年轻人,别这样低三下四的求人,反而让人瞧不起。创客本来就有成功,有失败的,我看你东山再起指日可待,不必要要为三斗米折你男人高贵的腰。”
温大刚无言以对,此刻他觉得自己受到了极大的侮辱,自尊心受到了极大的打击,萧楠那看似温柔的话,却句句像刀子扎在他的心上,他的心在流血,但他忍住了没让眼泪流出来,面对萧楠的“安慰”他有恨,也有气,更有怨言,但是他懂,现在他无论说什么都是苍白的,胜为王,败如寇,商场上的规则就是这样,在他的这个创客生涯中,这一笔将是他惨重的教训,他紧紧地咬着牙,牙齿都似乎给它咬碎了,腮帮上的肌肉一鼓一鼓的,他几乎是绝望地离开了萧楠的办公室。
温大刚出门的时候竟然脚步踉跄了一下,看着他高挑而弯着腰驼背的身影,萧楠心里也不是个滋味。
已经接到法院通知,开庭的日子定下来了,关于后续如何全面接管创客9988的工作,萧楠也做了人力和资金上面的安排。
四、虎落平川
王文斌已经住进了病房。
他们两口子经过缜密的调研,选中了当地市立医院泌尿科的冷副主任,在医院里,其实看病不一定需要找一把手主任,一把手的行政性工作太多,业务上也未必就是领头人,而副主任大多数都是精通业务的高手。从资料上查冷主任确实是在这个领域内全国知名的专家。但此人为人冷峻,有人说还有一点傲气,平时话不多,不仅病人怕他,连医生护士也怕他,人称冷一刀。
他们虽然挂了冷主任的号,但是又听人说,由于冷主任手艺精湛,所以经常带学生上手术台,萧楠很怕自己的丈夫会不会让冷一刀做了“教具”,便对王文斌说,“老王,要不然咱们还是找人打打招呼吧?”王文斌一挥手,“找人打招呼,我们干嘛上这儿来?在那边,我一个电话,院长就得亲自过来关照,既来之,则安之。”
话虽这么说,但是那一天他们在冷主任的门诊上就挨了一冷刀。
萧楠满脸堆笑地给冷主任递上的名片,对冷主任说,“冷主任,我们可是冲着你的大名,专门从赶过来找您开刀的。”
冷主任看着写着振华大学科技产业园副总经理的名片,眉毛不禁挑了一下,扫了一眼萧楠。
这轻微的表情,立刻就被萧楠捕捉住了,在商场上,她只要把名片递过去,别人都会有这样的表情,毕竟振华大学的名声在江湖上还是响当当的。她虽然心里有几分得意,却装出来很谦卑的样子,说他们可是慕名而来。
萧楠以为大凡医生都喜欢听慕名而来几个字,没想到冷主任冷眼瞟了他们一眼,冷冷地说一句,“全国我不是最好的,你们可以找更好的医生。”
一句话把萧楠呛的说不出话来,王文斌在一旁打岔,“啊,我们当然也是想到这避暑胜地来,手术过后好在这儿疗养一段时间。”
“对对,这也是一个原因,不过,冷主任我们真的是冲你的名字来的,希望您能亲自操刀,”萧楠一脸的诚恳。
“谁都希望我亲自动刀,迷信不好。”冷主任又冷冷的甩过来一句。
萧楠心里有些不高兴,心想这人怎么这么不识抬举,但还是保持着谦卑的口吻,“我们这一次是给冷主任添麻烦了,一回生,二回熟,老师是桃李满天下,名医是病人满天下,这也是资源呀,往后冷主任要有什么亲戚朋友想报考我们学校,尽管和我说,我以前是在招生办当主任的。”
冷主任又拿眼睛瞟了一眼那个名片,轻轻地,冷冷地说了一句,“我可能没有什么事情求你。”
“奶奶的,给脸不要。”萧楠不由地在心里暗暗骂了一句。
王文斌这一次真的是放下身段做平民了,他住的是一个三人病房。
护工花大姐,是铁岭人,看上去有些单薄,她在这家医院做护工已经有好几年了。她也很奇怪王文斌为什么大老远的赶到这里来做手术,而且也没有人来看望他们。
王文斌告诉他,生病了来看的人多嫌烦,所以他就没告诉亲戚朋友,躲远一些,图个清静。他告诉花大姐,自己是一个画家。喜欢游山玩水,到处画画,还喜欢写字。王文斌这个倒真没吹。这些年他倒也确实结识过不少书法大家。别人送他文物珠宝他一概不收,但是别人要是送他两幅名家字画,他倒是乐意接受。他也是很虚心的拜师学艺。以字会友,这些年书法也倒是练的有几分炉火,尤其是他的草书,学的是张芝,后又经几个高人点拨。在江湖上也颇有名气。机关组织书法大赛,草书头筹,非他莫属。
靠门口床的是一个瘦弱的姓李的老头,也是前列腺癌。才六十多岁,但看上去已经像七老八十了。头发全白了,人很干瘪的瘦,满脸都是褶子。病房里空调开着不冷不热的,他竟然在病员服外面穿了一件黑色的羽绒服。肩上洒落着星星点点的头皮屑,背也有一点佝偻,来陪的是她女儿,冷主任来查房时。李老头抖抖呵呵地问,“你看我还能活多久?”
冷主任回答,“三年前你来的时候就已经是晚期了,你检查报告我看过,不能做手术了,过去你做了化疗,打了针,现在虽然对这个药有抵抗了,不过我们还有其它办法,刚才不是告诉你了吗,今年上了一种新药,外国进口,吃一个月要一万九千块,不能走医保,要想保命,可以吃一吃。”冷主任说这话时,抬头看了一眼站在一旁的他的女儿。
他的女儿身材很高大,形容女人不好用体型彪悍,但那确实是个干体力活的身材。她女儿看到了冷主任眼神,对父亲说,“医生的意思我听明白了,你的运气不好,三年前来看病时,用那个药也是不能走医保,贵的要死,现在那个药能走医保了,你又有了药物抵抗,要换的新药,又是不能上医保的,你的运气背到家了,你看看你的钱还够吃几个月的?”
老人家犹豫了一下,吞吞吐吐地说,“吃两个月还可以撑得住。”女儿说,“那就先吃一个半月吧。后面钱不够了,冷主任刚刚不是说了吗,你这个情况做不了手术了。咱明天就出院。回头再去做化疗,人受点罪,但可以走医保报销的。”
冷主任拿笔在病案上敲了几下,似乎在思索着什么,对老人家说,“你愿不愿意参加实验组呢?就是有些新药要找志愿者参加试验,当然或许能有效,或许没有效。”
老人家一听立刻来了精神,提高了嗓门,急忙表态,“我愿意,我愿意。”
一旁的女儿也赶紧跟着高兴地说,“前面说他背霉,看来他还能时来运转了。”脸也由阴转晴,手掌在眼角处抹了一把,用两手搓了搓。
冷主任翻着老人家的病历,说“这个你也不要太担心,上临床试验的药多数都是有效果的,但是丑话还是要先说在前头,这个你懂吧?我先看看你够不够条件。”
“懂懂,这个懂。我现在就是死马当成活马医了,试,试死了不怪你们。能给我多拖一天,就多拖一天吧。明年开春我那外孙子过10岁,我答应等他过10岁生日,带他到山里去骑马的。”老人家声音有些颤抖,“带他骑过马,我就谁都不欠了。”
冷主任看着病历,全屋的人,都把眼光紧盯在冷主任脸上。
汪文斌更是把心提在了嗓子眼。说真话,像他这样一级的干部,平时是很难得深入到民间了解到这么基层的百姓情况。他知道前列腺癌在早期治疗很简单,可是到了晚期死亡率是极高的。他很庆幸,毕竟他是机关干部,每年有固定的体检,所以这个病发现的也早。而眼下这位李老头就没有这么幸运。此刻他真希望,冷主任说他具备这个实进实验组的条件。让这位老者能够多延续一些生命的日子。满足他带着10岁的外孙到山里去骑马的那一点点生命最后的奢望。
冷主任似乎在犹豫什么,抬头问:“我记得你是有胃癌切除胃的吧?”
“是,是的。”李老头紧张起来。
“哎呀,那就不行了,胃切除的人不能参加这项试验,”冷主任把病案夹子啪的一声合了起来。
老人家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唉!”那气叹的充满了悲伤和无奈,叹的让王文斌浑身起了鸡皮疙瘩。
一旁的女儿也深深叹了一口气,比老人家的气叹得更长,更深。“唉——唉,你吧,一辈子就是背霉,我都不好说你了,不该你下放的时候,你非要积极下放,该上调的时候,你又舍不得养的几十匹马。你这个病吧,是早就该看,你非要拖。不说了,不说了,就应了那句话,人倒霉,喝凉水塞牙缝,放个屁都打脚后跟。走吧,走吧,办出院回家。”
冷主任给他女儿叮咛了一句,“止疼针要打,骨转移是很疼的,要打到不疼为止。”
女儿没有回答冷主任的话,又抹了一下眼角。
看着冷主任咔嚓合起病案夹,汪文斌的心也咔嚓颤抖了一下。浑身不由的打了一个颤。
中间床病人老金,是个前列腺肥大患者,不到七十岁,他在等待手术,他已经在这住了快半个月,本当早就该手术了,开始是因为炎症,要先消炎再做手术,消了炎,又感冒了,又耽误了下来。在这个当下一床难求,“床贵如油”的情况下,他居然在医院赖了半个月,实属不易,按老金自己的话说,在这里手术过后三天,医生就会撵你回家。
冷主任看着老金,脸拉的多长的,你呀,给你做手术也没用。整天敲那个小麻将,一坐几个小时。这么大岁数的人了。不能久坐。这一趟回去你要是改不了,还一坐几小时去敲那小麻将。下一次你就别来我这。后天可以坐电切了,做完赶紧走。
老金说他已经住院好几次了,每次都是尿潴留,一滴尿都撒不出来,要上急诊处理。这次下决心来做手术,他很得意,他不是前列腺癌,所以每当有人问到他是什么病时,他总是十分清楚地告诉人家,“我不是癌。”他说他喜欢打麻将,以前不敢久坐,这回做完手术回家就没这个顾忌了,想坐多长时间就坐多长时间。
王文斌说,你得悠着点,没有听到冷主任的话吗?老金把头甩得像波浪鼓,“悠?悠什么?我这一趟来医院,就我们这个病房,已经看到了看到五个前列腺癌了,你再往走廊里看,更多,光是冷主任一星期要开五、六个。还有其他医生的呢?妈的,现在前列腺癌太多了,我还想不开吗?想干什么,能干什么,喜欢干什么,赶紧干,你们说对吧?说不定过个年吧,我也中彩了。”老金的意思是抓着好日子赶紧潇洒过。
这两床病友的事,对王文斌十分触动,真是人和人不一样,李老头子想方设法的延续生命,而他的目标只是在外孙10岁生日那天要带他去山里骑马,这是他给外孙许下的愿,他要在生命结束之前兑现。而老金,只想抓住生命的尾巴,好好的享受生活。而他自己呢,对组织瞒着,对亲人瞒着,是想再升一级官。他忽然觉得自己对比李老头和老金多几分虚伪,虚伪到他都不敢亮明自己的身份。他认为自己隐瞒身份,“微服看病”的真实说出来,谁都会看不起他。忽然间,他竟然为自己装出来的那一副道貌岸然,感觉几分羞耻。
花大姐此刻还在教育老金,“你呀,就是没出息到家了,胸无大志,整天就想着吃喝玩乐,整个小麻将。你看人家王哥,文化人就是脱凡,脱俗,躲到这里来开刀,不给亲戚朋友添烦。回头病好了,游览祖国大好河山,写写字,画画画,人家那个活的才叫一个雅字。”
王文斌连忙打断了她,“唉,唉,不说我,不说我,其实我也脱不了凡,脱不了俗。”他在说这话时,语气是很真诚的,人能脱凡脱俗真的很不容易,王文斌想。
冷主任走到王文斌身边,冷峻的目光上下扫了他一眼,“你这个没有什么说的,大后天上手术台。这两天,该吃吃,该睡就睡,乱七八糟的不要想那么多。”说罢转身就走了。王文斌忽然有一种被人冷淡的感觉,这种感觉让他很不习惯。这是他这么多年来所没有的。他所分管的工作,都是国民建设的要害部门。谁见到他不是客客气气?他要做手术这么大的事,作为冷主任就这么三言两语,难道他是要切个瓜吗?
李老头刚出院,就进来的一位姓钱的局长。是当地一个县的国土自然局的。也是来找冷主任做前列腺癌手术的。钱局长一进门,像查户口一样先问王文斌和老金是什么情况,听说王文斌是个画家,老金就是个普通工人,钱局长眼里露出了不屑的神情。钱局长人还没坐定当,来访的人就前脚挨着后脚进门了,很快,花篮,水果篮就塞满了病房内的几乎所有空间。手术还没做呢,人参鹿茸的补品已经收到了十几盒了。
花大姐认真地说,“钱局长啊,你应该弄个单间才对。”
钱局长自嘲地一笑。“唉,我也想啊,级别不够。这个医院单间就那么几个,都是留给大领导的,我的官太小了。就跟你们这个普通百姓挤挤吧,就算我是下基层吧。”说吧,有几分自嘲地呵呵笑着。
老金的脸上有些不屑一顾,用手捂着嘴巴对王文斌说,“他妈的,我们是普通老百姓,他是VIP老百姓。”
趁屋里人少的时候,钱局长朝王文斌伸出两个手指头捻了捻,“你这个都表示过了吗?”
王文斌当然懂钱局长的意思,他心里倒是咯噔了一下。看起来这个冷主任不是善茬,连当地的地头蛇钱局长都要想给他表示表示,说明他的水很深。看起来他是不是也要表示一下?不管怎么样,麻药一打,任人摆布,要是手术出点意外,他可是半个月回不去了,那可就要误了大事。他见钱局长问他,也就势问,“这个要如何表示呢?”
听了王文斌的话,钱局长脸上立刻露出了鄙视的一笑,不再说话。可那表情分明是在告诉别人,你们呀,什么都不懂,不过钱局长也还算是热心人,他躺下了,又忍不住坐起来,把病房门关上,扫了一眼屋子里的人,先深深叹了一口气,“唉,能住到一个病房里,都是有病缘哈,同病相怜,病友赛朋友啊。我就把这里面的关关节节,给你们絮叨絮叨,咱们得了这个病,粘上一个的癌字,怎么算也是一个大病,谁不想医生对自己多关照一点?尤其是我们这种病,我咨询过,手术精细的很,他要是打个喷嚏,手一抖,我们的那家伙就废了,除了尿尿,干不成别的事儿了。”他看了看王文斌,“一看你就是一个书生样,白皮嫩肉的,大耳圆脸,伸手还带兰花指。哦,你是画家,书法家。我呢,给你说明白了,到了这儿,就别搬你们文人的酸菜缸了,装清高,有逼格,该打点的你得打点。”接着这位前钱局长就声情并茂的讲了一大堆关于给医生送红包的秘诀。
钱局长说,现在去给医生送红包,真是一件头疼的事,这不仅是一个人情世故问题,还涉及到商学,社会学,现在已经上升到一个哲学高度了。
很多年以前,手术前给医生送个红包,那时是明规则,患者可以给医生公开地送,即使是当着别人的面送也无所谓,大家都心照不宣,红包大小无所谓,关键是一个心意表达。后来慢慢的就变为了潜规则,送还是要送,但需要悄悄地送,能送得到,说明你有路子,对方也会高看你一眼,所谓送的人称心如意,收的人开心满意。再后来就变为了深潜规则,就是你如果潜不到那个深度,就看不清里面是什么规则。
现在红包不是你送不送的问题,而是对方收不收的问题了,大致情况是这样。
不熟悉的人送,对方肯定不会收,因为无论手术做的好不好,后面都有被举报的可能。
太熟悉了,大概率不会收,朋友之间帮个忙,岂能用金钱做交易?往后在朋友圈里留下一个贪图小利的印象,这面子没处搁,改日有事再托朋友帮忙,怎么好开口?这年头讲究资源互补。
如果你是找对方的领导关系给打过招呼的,这个红包大概率也不会收,如果收了,送红包的人和领导说了,那就在领导那里落个了把柄,不能为收你这一单红包,把自己的大好前程给毁了。
找他的下级关系给递红包,那大多数也不肯收,让下面人知道领导是一个贪红包的家伙,平时在开会时那些冠冕堂皇的说道,不就是在打自己的脸吗?万一这个下属哪一天挨了批评,再去搞一个举报,后果不堪想象。
最好是找和这个医生铁杆子的哥们,姐们送。哥们就是平时能喝到一壶,尿到一壶去的;姐们就是那种什么话都可以说的老铁的闺蜜。再要么就是能通过这个医生的家属,亲友的关系,把红包递过去。
钱局长像演说一样的,在那儿说了一大堆,花大姐把他的茶杯递上去,同时还翘起大拇指,“不愧是领导,研究的深,我弱弱地问一句,你平时给人家送红包、收红包的也要想的这么复杂?”
“去去去,你这老太,这是你该问的话吗?”钱局长有些恼,转向王文斌,手一摊,“她只能做护工。”
王文斌和老金哈哈大笑。
不过钱局长这一番高谈阔论,真把王文斌给镇住了,别说,钱局长讲的符合实际,还真“点醒”了王文斌。
“那你到底给他送了多少呢?”王文斌这会儿倒是满脸虔诚的在问钱局长
钱局长神秘地一笑,“这个我就不能告诉你了,我的身份和你的身份不一样,所以咱俩要表达的方式方法,地点,数量一定会都不会一样。怎么样,大画家,大书法家听明白了吗?”说罢钱局长得意的呵呵大笑。
王文斌有点懵了,看起来确实需要给冷主任表示一下,但对于王文斌来说,他都是收红包的,很多年了,他没有给别人送过红包了,要找谁办什么事儿,打一个电话过去,请你帮忙,就等于是给你发一个红包了,下次你有事找我,就是红包拆开的时候,他这个是“权利红包”。眼下在冷主任这里,他不能发这个“权利红包”。
萧楠赶到了。王文斌把钱局长讲那些话,对萧楠叙述了一遍,并说了自己的决定,这个红包看起来必须要送,既然要送,自己亲自送比较好,显示出自己的诚意。萧楠连连摇手反对,说你这个省厅里的干部哪能去做这样的事,万一以后这个事传出去,面子往哪里搁?这个事还是由家属出面比较好。
那么送多大一个红包合适呢?这事又愁了。给少了,让人感觉瞧不起他,反而起副作用。给多了,会不会吓住了对方,总不至于让人家当你的面把钱抽出一沓子退给你吧?再说给多了,也会让人觉得你是想害他,让他犯错,也不敢收。
王文斌问花大姐,她曾经护理过的那些病人是怎么给的?花大姐支支吾吾的也说不明白。只是说有人给卡,有人给钱。有给的多的,有给的少的。但这个事主家都瞒着他,所以她也了解的不多。
萧楠说她打个电话去请教一下他们学校一位教社会学的叶老教授。
叶老教授坐在他那个坐在他那个烟雾缭绕的书房里,挂着蓝牙耳机,一手摁着他那个泡着浓浓茶的大号白磁茶杯,一手夹着细细的香烟,接电话时,有意无意地不时翻动那张硕大,像双人床一样大写字台上堆的乱糟糟的书。
叶老教授说这个问题找他可算是找对人了,他对中国的红包现象是做过专题调查和深入又深入地研究,他写的研究文章《论中国红包现象》,据说很快就要发表了。这位老教授竟然从封建社会谈到共产主义社会,从私有制谈到公有制,从西方谈到东方。他吹过来吹过去,整整侃了将近一个课时,要不是萧楠急着打断他,或许能给上两个课时。
简单地说,他建议按照本次手术所要花费的总消费额作为计算红包的基数,然后按这个基数给10-25%的比例作为红包。为什么?他给出的理由既奇葩也还有点道理。他说红包从社会学角度来讲,是一个人付出一项服务以后,在正常收费之外所得到的额外奖励性报酬,在西方这就叫做小费。比如你去餐馆吃饭,如果你觉得对方服务的好,你可以额外给予他本次消费的10-25%的比例做小费。教授说现在讲究向国际标准看齐,他这也是接轨的国际标准。专家一指点,还真是茅塞顿开。萧楠粗略估算了一下,丈夫这个手术预计最多花十万块钱。那么至少要拿出二万块钱,给手术主刀医生做小费,冷主任无论如何也是在这个领域知名的扛把子嘛。
解决了谁去送,送多少的问题,剩下是怎么去送了?
这又是一个十分棘手的难题,他们对冷主任个人工作,生活习惯,家庭等等情况一无所知。跟踪他去他家里送显然不现实,趁他门诊时送,众目睽睽,哪有机会?研究来研究去,觉得唯一的办法是趁他一个人在办公室时,将红包悄悄递上去。问题又来了,你怎么知道冷主任会什么时间在办公室坐着呢?
两个人思前想后,觉得还是应该设法跟冷主任约一个时间,去他的办公室见一面。他们有他的手机号,于是萧楠连接给他发了几个短信。希望他能抽空见一面,其理由是有关丈夫的病情需要在手术前当面讨教。可是冷主任一字没回。萧楠又试着打了一个电话,他也没有接,显然这条路是走不通了。
万般无奈时候,花大姐却告诉了冷主任的一个规律,那就是他出门诊的那一天下午的门诊相对较空,有时候也会出现不到下班时间,门诊病人就看完的情况,那个时候他会回到办公室,稍作片刻的休息。萧楠一听兴奋起来了,看来这是唯一的,可以逮住冷主任单独一个人的机会,萧楠决定赌一把。王文斌叮嘱她态度要不卑不亢,不要太掉身价了。
今天下午就是冷主任出门诊的时间,机不可失,时不再来。下午四点来钟,萧楠就赶到了医院,先去门诊室看了看,果然冷主任的门诊病人,已经所剩无几,她一阵窃喜,赶紧赶往病区,在他办公室门口蹲守。所谓蹲守,并非是真正的堵着门,就是时不时的走过去看一看冷主任是否回来了。她忽然眼里闪过温大刚堵在她办公室门前的样子,心想估计温大刚也是费了不少周折,才在办公室门口堵到她的,可能在等她的时候,那个心情和她现在是一样。
萧楠在冷主任门口来回走了几趟,功夫不负有心人,还真让她堵到了,忽然就有那么一趟,她发现冷主任办公室先前严严实实的门有一道缝。哇!冷主任回来了,萧楠忽然感到一阵热血冲上头,心砰砰跳,竟然有些兴奋,她三步并作两步地快走过去,快到门口时又踮起了猫步推门轻入,谢天谢地,阿弥陀佛,果然冷主任这位尊神回来了,坐在办公桌前,摆弄着一大摞的病案。
萧楠侧身进门,随即轻轻关上门,从包里掏出一个信封,双手呈上,双臂与身体的夹角约为90度,那腰也的弯弯地曲着,脸上堆着不自然的笑。她想起丈夫让她态度要不卑不亢,不要太掉身价,可是此刻不知为什么,她没法做到不卑不亢,为了让冷主任亲自操刀,别把丈夫做教具,她宁愿低三下四。忽然她脑海里又闪出温大刚朝她弯腰低头的样子,当时她觉得温大刚那个样子很俗,让她瞧不起,可没想到现在自己也居然弯下了高贵的腰。想到这里她愣了一下,想直起腰,可那腰有些不受她控制,难怪说身体是最诚实的。她满脸朝冷主任堆出笑来,尽管她知道此刻一定笑得很难看。
冷主任抬头翻了一眼萧楠,说,“你急着找我,就这事吧?”
“也不全是,不过也是,这、这也是个事。”一惯口齿伶俐的萧楠竟然有一点语顿。
冷主任没有停下手里的活,冷冷地甩过来一句话:“我们是不收病人钱的。”
“这个我懂,我懂,你看啊,我们大老远地奔你而来,听说你也挺辛苦的,就一点心意。”萧楠捧着那个沉甸甸的纸袋子,大有你不收下,我不走的意思。脸上那个肉,笑的还尴尬的抽了两下。
冷主任似乎想说什么,但叹了一口气,有没有说出来,抬头翻了萧楠一眼,只是撅起嘴巴朝眼前的桌面噜了一下 “那你就放那里吧。”
啊?!哦……好……吧……萧楠连忙把那袋沉甸甸的信封放在他的桌上,这个场景和她想象的有些不一样,原本想的是,冷主任用手接过这个信封,拉开抽屉把东西放进去,迅速关上抽屉,看她一眼,说声“就这样吧”。再往下想的好些,或许他还会站起身跟她握个手,说声谢谢!说两句宽的话,然后送她出门。可现在,他就这么嘴撅撅努努,根本不把萧楠当回事,这带有侮辱性极强的嘴巴撅撅努努,让萧楠感觉到很不舒服,自尊心也受到了极大的打击。萧楠想说什么,又什么没说出来,她已经很多年不这样被人冷落和无视了。一个小小的医院泌尿科副主任,要不是此行他们不能声张,凭她的关系根本轮不着自己出面,就算是在人地生疏的地方,她只要打三两个电话,就能找到人把这个冷主任搞定。萧楠在心里叹了一口气,转身出门时,她的脚居然也跟温大刚走出她办公室门时一样,踉跄了一下。真是虎落平阳任人欺,萧楠恨恨地咬了咬嘴唇,心想倘若日后你有事撞在我的手里,咱们走着瞧。但不管怎么样红包送到,冷主任也收下了,萧楠和王文斌心里都松了一口气。
萧楠本想等到手术过后再飞回去,没想到又出了一个叉头事,法院的一审开庭也是手术这一天,原本她不用去参加庭审,有律师就行了。可是没想到林律师提出来要回避此事,不能代表他们出庭了。原因是,她刚刚才得知她的妈妈乔娅也出钱参加创客9988的众筹了,按照律师法她必须回避。
这会换其他律师情况也不熟悉,好在案情萧楠都清楚,她只好飞回去,自己出庭。
五、一切合法
上了法庭,萧楠一看被告席上,坐着温大刚,也没有请律师。旁听席上的坐满了创客9988的出资的同学。
温大刚没有请律师,是因为他很明白,这个官司他们赢不了。不必要花那个律师费了。
法官在询问了双方的情况之后,温大刚对欠房租之事没有任何异议,但表示没有能力还钱,希望萧楠他们能够接受以股抵债,同时也愿意将他们大部分股权转让给萧楠他们。
法官征询萧楠的意见,萧楠虽然回绝了,但不知为什么,此刻她看到温大刚,那充满哀求的眼光,她不由得想起她去给冷主任送红包时自己的心情,瞬间她从心里面觉得有些同情他。然而那个怜悯只是一刹那,很快她就又回到了她应该有的“位置”上,因为她得到的指令已经是很明确了,就是必须100%的拿到创客9988。
萧楠看了看手上林律师给他准备的方案,缓缓地说,“不过法官,我们同意对方拿他们所投入的这个空间的装修以及设备知识产权等来抵扣他们的欠款。”
“能抵多少?”法官问。
萧楠看了看手中的几页纸,欠的租金加上滞纳金,根据律师提供的测算,全部抵完还缺20万。
什么?!温大刚急了,猛地站起身,“你们也太吸血了吧,我们上千万的装修,才用了三年多,竟然折旧的连这点债务都顶不上?还要我们再掏20万现金给你们,再说我们把那么多小租户转给了你们,按照招商也该给我们招商提成吧,还让我们把知识产权也全给你们,我们干了这么长时间,花了那么多钱打出来的品牌,难道也就这么不值钱吗?你们这是在喝我们的血。”温大刚一反前面给萧楠送红包时候,那个唯唯诺诺,萎靡不振的样子,此刻满脸胀得通红,声音也很大。
旁听席上也一阵骚动,“大刚说的对,你们太没有良心了,心也太黑了。”
萧楠的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其实她也知道这个方案有些够狠,但是在董事会上讨论的时候,律师和审计部门都说这是有依据的,有相关文件支撑的算法。国有企业既然有章法,就要按章法办,否则日后追查起来,谁来承担这个责任?
温大刚大声说,“我们原以为以装修等折抵完,我们还可以再有收回来一些资金,减少一些损失,没想到我们还倒贴。”
萧楠也提高了嗓门,“我们是国有企业,一切都要按照规矩来,董事会上通过的方案我不能推翻。”
旁听席上又乱了起来,你一句我一句的喊着。
“什么规矩,这是分明就是国企剥削民企。”
“天下哪有这样国进民退的!”
“你们这个桃子摘的也太过分了吧。”
“流氓,流氓,这就是流氓!”
肃静,肃静!法官在大声的呵斥。
法庭安静了下来,这时乔娅不慌不忙地从一个角落站起身。她是前天晚上才把她今天要出庭,而且她还是创客9988的小股东的事,告诉了女儿。女儿一听就急了,怪妈妈这么大的事早没跟她说,害的她要回避,说不定还会让萧楠误解。
乔娅此刻的心情很复杂,她原本只是想支持学生们搞创客,没有想到,最后事情是这么的发展,她怪自己没有想的那么远,看的那么深,让学生们陷进去了,早知这样真的不该让温大刚他们过来趟浑水。
萧楠对乔娅的出现很是惊讶,频频拿眼神找她的目光,希望乔娅能够在她的眼神里读到些什么,她不希望乔娅把在座人的情绪再煽起来,这会让她很难办。而且她也想早点结束这个庭审,她得赶回北方那个城市去,她心里惦念着自己的丈夫王文斌呢。
乔娅理了理头发,扶了扶眼镜看着法官,“我想问几个问题行吗?”
法官说,“你不能问问题,你也不能说话,除非当事人同意,你也必须坐到被告人席上去。”
温大刚立刻向法官表示同意乔娅老师到他身边来,
法官对乔娅说,你现在只能是做最后的陈述了。
“好吧,那我就做陈述吧。”乔娅看着萧楠,“这件事情怪我,当时我们学校的创客中心办的挺好的,我这位老同学萧总来找我,我就把温大刚他们介绍过去了。说真的,那个紫东大厦位置真的不好,不过没想到温同学他们,还真把这事干成了,后生可畏。可是萧总他们那边有的领导不高兴了,认为这是我们学校的学生去抢了他们的风头,于是他们想买收购。我说句公道话,大刚,我要批评你们,其实你们要是把这个创客9988当成猪养,你们就不会有今天的结局,而且还可以说,你这个创客第一单算是搞成了,当时萧总他们的收购价一定不会低。可是,你们把创客9988当成儿子了,猪长大是要卖的,儿子长大是要娶媳妇的,你们想扩大搞连锁,想抱着儿子娶媳妇,生孙子去上市。而且你们太炫耀,炫耀你们把紫东大厦这个僵尸建筑盘活了,炫耀了自己的能干和风采,但是,最后你们的想法破灭了。在现在这个局面下,你们要的是一个教训和反思。对面萧总的方案我听明白了,大刚你们会输得很惨,俗话说连底裤都输掉了,你们辛辛苦苦投了那么多心血,这么多资金,打造的这个创客9988,被人家完美围猎了,拿钱买教训吧。其实这么多年来,我一直就觉得我们两个学校之间的竞争表面上看是良性的,其实很多地方已经变成了恶性的,你们这次就是这种恶性竞争的牺牲品。”
底下听的人鸦雀无声,其实温大刚走投无路时也去找过母校,希望那边能出面和这边谈谈。但让他万万没有想到的是母校那边居然对他们也颇有微词,说他们去帮振华打牌子,压母校的风头,甚至在个别人眼里,他温大刚成了“叛军',这让他有苦难言,竟然里外不是人。而校方更不愿意为这种事情去跟对方交流,温大刚等几人,说到底不过是小小的民间创客。
“我是教建筑学的,我知道振华大学,确实也有非常好的建筑方面的老师,你们学校的设计院真的每年出很多好作品.但是为什么两个学校的建筑系就总是你干过来,我干过去的斗?我有一次参加一个项目的评标,竟然有人给我悄悄打招呼,说几号作品是振华的,那意思是让我别说振华的好话,如果我们都是这样的环境,都是这样的竞争,都是这种要把对方掐死的竞争,请问我们这样的创客空间会培养出来什么样的创客?。”
乔娅望了望四周,“各位法官,各位同学,我呀去年生了一场大病,乳腺癌,人病了以后才明白了很多原来没有明白的道理,一个人得癌,大多数是因为身体环境有病了,这个道理我们都明白,但是平时我们就是不在乎保护自己的身体,结果等你患上了病才后悔莫及。听说那个WWS公司,那个鼻头很高的总裁,找通际谈完了又去找振华,和振华谈完了又回头找通际,据说两家都在比着降价,想跟对方合作。我们这样的恶性竞争,是有病的,病到最后,也会得癌症的。”
萧楠听到乔娅的话,不由得一愣,想起了自己的丈夫王文斌,也想起了那个病入膏肓,没有救的李老头子。丈夫这会儿应该还在手术台上,不知道到底手术是个什么结果,她浑身打了一个寒战,看了一眼慷慨激昂的乔娅。
乔娅这会儿声音更高了一些,“人生苦短,要在有限的生命光阴里去做一些让后人说你好的事,或许那才是你生命的意义。大刚让我参加他们的创客9988,我欣慰的是,我看到他们在这个舞台上展现了他们的光彩!这是我们做老师的骄傲。大刚,我为你骄傲,为你鼓掌!跌倒了是多大的事呀,爬起来,别流泪,打掉牙齿往肚里咽,官司输了,但未来谁赢谁输,还不知道呢!你,你们,要做一个真正的男子汉。”
温大刚在使劲点头,还朝听席的同学挥了挥拳头。
乔娅喘了口气把头转向萧楠,声音平缓了许多,“在整个这个过程当中,我改造了紫东大厦的外部设计和内部的结构,事实证明,这个改造,市场是接受的,大家是满意的。今天我就想弱弱的问一句萧楠老总,你们收回去后,会把它拆掉,再恢复原样了吗?”
台下一阵骚动,有人在窃窃的笑。
“我是教建筑学的,这门学科就是研究人居环境科学的基本理念与可持续发展思想,我们教育学生,一个建筑师要具有社会责任感、求实创新精神和文化艺术修养,全世界的建筑学都在教这个,我们两个大学的建筑学也一样在教这个,这才是根本。我的最后陈述完了。”
法庭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
萧楠一脸尴尬。
法官锤子一敲,择天宣判!
六、人间正道
刚走出法庭,萧楠的电话就响了,是花大姐打来的,听到萧楠的声音花大姐就带上了哭腔,“唉呀,大姐,没有想到呀,太意外了,太意外了。”
她这一哭,还说“太意外了”,把萧楠顿时就吓傻了,直觉告诉她,一定是丈夫手术出问题了,瞬间,她腿一软坐在了地上,只觉得头发像有静电一样的竖起来了,浑身发麻,尤其是嘴唇麻得觉得很木,很厚,说话都不利落了,她结结巴巴地问,“人,人,老王他人还在吗?”她的潜台词是丈夫是不是没有救了。
“在在,好着呢,手术很成功,是冷主任亲自主刀的,没有让学生动手。”花大姐激动地说。
萧楠一听这话腾的从地上蹦起来,差一点飙国骂,“那好好的,你哭个球呀。”
“唉,唉,我这是激动,激动的,”花大姐带着哭腔的告诉萧楠,护士长刚刚来说,冷主任没有收他们的红包,那钱已经充到他们的住院费里了,这让她很感动。
啊?!没有收?这让萧楠也很是吃惊,她楞在了那里,很快她就明白了,难怪当时冷主任欲言又止,是因为他心里很清楚,当时如果他不把红包收下来,他们两口子心里是不踏实的。只是那个态度…….唉,人真是不知足,你要人家什么态度?
这个冷一刀,有些暖。
萧楠连晚搭飞机赶往北方的那个城市。
……
手术过后的第二天,神通广大的钱局长在病房里透露了一个消息,说冷主任很可能要升主任了,说原来的主任,其实就是个二把刀,红包收的多,水平不咋地,最近出了个医疗事故被拿下了。
钱局长是悄悄给冷主任塞了1000块钱的卡,照样冷主任把卡退了。
冷主任来查房,钱局长双手一拱,“冷主任恭喜你,很快就要提主任了……”。冷主任斜瞪他一眼,语气仍然是那么冷静而平淡,“医生的本质是救死扶伤。”
花大姐插话,翘起了大拇指,“冷主任,你啊德行一流,你可能忘了,我五年前在你手上做的子宫癌手术切除,不瞒你说,我们穷人家哪有钱送给你呀,我提了5斤花生油送到你办公室的,后来你让护士长拿钱把它买了下来。”
钱局长仍然对着冷主任拍马屁,“冷主任,干部提升都要征求群众意见,我们病人啊都会说你好,你们科里现在有一个病友群,我们都在里面,要不我在群里发动一下,让大家都给你投票,给组织上反映反映,有你这样的冷一刀,病人才放心嘛。”
冷主任把手上的病历夹着一合,脸拉的长长的,“我看你是好的利落了,下来走,明天回家。”说罢甩手出了门,走到门口又转过身来冲着王文斌,“你也是下来走,疼?疼忍着也得走,现在躺着舒服,以后要吃大苦头。”冷主任走到门口又回过身转过头,指着钱局长,“那个群是病友们交流病情的,你要是敢在群里弄那些乱七八糟的你们官场上的东西,我就把你踢出去,你的病我以后就不管了。”
钱局长冲着冷主任的背影,朝王文斌翘起大拇指,“兄弟啊,你会写字儿,送几个字给他,表达表达我们的心意。”
出院的那一天,萧楠和王文斌来到冷主任的办公室,他们觉得无论如何都要很正式的当面对冷主任道谢。王文斌写了一幅字,四个大字,“冷一刀暖!”那最后那一捺,还带尾巴向上翘,看着像红红燃烧的火焰。
走进冷主任的办公室,萧楠吃了一惊,她发现温大刚在那儿坐着。
“你?!你怎么会来这里?”萧楠惊恐地下意识捂着自己的脸。
“萧总怎么会在这儿?”在这里看到萧楠,温大刚也是吃了一惊,
“哦,我,我,我们家老王是来找冷主任看病的。”萧楠指着身边的王文斌,语气都有些结巴。
温大刚看了一眼王文斌,“王处长生病了咋不在省里看,要跑这么远来找我爸?”
“什,什么?他是你爸爸。”萧楠吃惊地几乎快站不住,她伸手撑着桌子边儿,“大刚,你,你咋不早说?”
“说什么?你也没问过我。”温大刚有些木纳地站在那里。
“那你,你的情况你爸爸都清楚吗?”萧楠看了一眼温大刚,又把目光转向冷主任。
冷主任脸上这会儿泛出了一丝笑意,但还是很冷,“我这个儿子没出息,屁大点事都要跟他妈说,他妈就跟我絮叨。烦人!”
温大刚这会有些羞涩的低下了头,“我搞创客9988的事,我爸全程掌握,我这趟回来就是跟他要那个20万的,不,是借。”
萧楠这会儿才明白,那天在门诊的时候,冷主任看着她递过去的名片,眼角不禁一挑的含义。她只觉得头脑一阵发热,紧接着又感到浑身发凉,“冷主任,你,你怎么不早告,告诉我呢?”
其实人非草木,冷主任也是如此,当时他看到萧楠递过来的名片时,心里头倒真是咯噔了一下,心想,天意,是不是老天爷有意让他要帮儿子一下?后来萧楠来送红包,他也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这会冷主任平淡地说,“我原本是想告诉你这层关系的,但想想怎么都觉得不妥,告诉你,要达到什么目的?国企,民企,个体户,多少年了,一会民退国进,一会国退民进,上头这样说,下头那样做,扯不清的事,行业竞争,地域保护,我们医学界,也有恶性竞争,你能改变吗?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这种生态环境,你能改变吗?”
“那,那至少也会对大刚他们稍微照顾一下吧。”萧楠声音很低,“其实很多事情也是事在人为的。”
“你看,能办不办,有了关系才会办,这个社会是病了。”冷主任嘴角抽了一下,“我只是个普通的外科医生,我只能照顾好我的病人,每个人都做好自己的事吧。”
在一旁弄清事由的温大刚,不由得扼腕叹息,怪老爸真应该多句嘴,他可是给同学们骂惨了。
冷主任照着儿子的后脑勺来了一下子,说,好事,骂多了,才会清醒。
萧楠的心情很复杂。
汪文斌的心情也很复杂。
但这里毕竟是避暑胜地,空气很凉爽,凉爽的让人暂时忘记大都市的那种躁动。
……
王处长度假回来了,他走进了厅长的办公室。
厅长答应帮他保密,暂时不说他得癌做手术的事,不要让磨正了的林岱玉副处长感觉他是捡了个漏子。
林岱玉从厅长办公室走出来的时候,那腰挺得笔直,走路也不慢悠悠地晃了,自信满满得要爆棚。
萧楠请乔娅吃饭,祝贺他们家老林终于当上了处长,然后告诉乔娅,她最近正在治病。
治病?乔娅吃了一惊,你病了?
你在法庭上不是说我们有病嘛。
乔娅明白了,心领神会地哈哈大笑,说,那些病可不太好治呀。
那总得要有医生吧!萧楠端起了酒杯一饮而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