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是一只精灵,我常常被她牵引奔向物外之地……
——题记
我自幼爱诗,断断续续也写过一些诗,那是心灵在原乡田野上的悸动。就像一个人的成长,始终绕不开童年和滋养他(她)的土地,在诗的面前,我仍是笨孩儿一枚;在诗的左右,疼痛与幸福如影随形,我试着将记忆绘成帧帧格画,安放在心灵的深处。
上世纪五十年代,随着新中国建设的脚步,父亲母亲分别从家乡河北辗转来到包头支边。包头,源自蒙语“包克图”,意思是有鹿的地方。她背靠阴山、南眺黄河,中间就是敕勒川,这里水草丰美、宜牧宜耕,既是多民族生息之地,又是血雨腥风的古战场。丁道衡先生在这里发现了优质的铁矿,这正是新中国急需的养分,包头有了一个新名字——草原钢城。
我出生在这座古老而又年轻的城市,城乡结合部化工厂的一个教师家庭。化工厂“偏安一隅”、相对封闭,北接包头站,南邻麻池古城(翦伯赞先生在《内蒙访古》中有提到)。这里长大的孩子能接触到城里孩子见不到的风物,估计城里孩子是感受不到:我们爬老树、偷榆钱儿被老乡发现,捉逮你疯跑的惊恐;在古城遗址发现骷髅遗骨的悚惧;摘几只玉米就地野炊,半生不熟就胡吃海塞的滋味;放逐于广袤的旷野,一抬眼就能望见三五只黑鹰盘旋的天空;以除四害的名义,到田野、坡地灌鼠洞、捉耗子的快乐。当夕阳西下,火烧云洒满天际,生产队机井喷出清澈而又凉得透骨的井水,三五个孩子在渠沟里,迅速垒起一道道“沙坝”,想阻住水流,但水流终究越来越大,湮漫过去……
母亲是无私的,尤其在给予我们食物和营养方面,总是释放到当时她能力范围内的最大可能。自然,把我喂大的粮食里面也有书的功劳,虽然是两只极为简陋的书架的容量,可在那个年代、那个环境、那个人群里面也堪称“富翁”了。从《毛选》到《水浒传》,从《中国通史》到《神童诗》,从《唐诗选》到《聊斋》,就是一个杂货铺。还记得《水浒传》扉页上印着硕大的黑体毛主席语录:《水浒》这部书,好就好在投降……杂货铺有杂货铺的好处,在那个年代,什么都能“吃”点,是多么幸福的一件事。于是,这枚感动的种子,在一个少年心间悄悄发芽。
……
牧童哥哥来了
骑着牛儿,唱着山歌
我问他
路该怎么走?(摘自《好梦》1985年,14岁时作)
我的出生略显多余(家里孩子多),母亲说,她已上了做“人流”的手术台,结果手术大夫认识她,生生把她劝了下来。家父家母脾气都不好,从我记事起,感觉父母总是在吵、不停地吵,不安和悲伤让我有过离家出走的念头,有一次独自向黄河边走去,那白白的水际线似乎就在眼前,但走了好远、好远、好远,还是没有尽头,这时天色将晚,有些害怕了,才掉头折返。到家时,谁也没有问我这么晚才回来,闷头一觉,第二天照常上学去了。
父亲虽脾气不好,但他是一个非常善良的人,且有几分艺术天赋。他爱好书法近乎痴迷,常年习墨不废一日;吹拉弹唱虽不精深但样样在行,晚年,他还请来一架钢琴自娱自乐。当年还有一件趣事,父亲读完《聊斋》,就给我当高中语文老师的三舅挥信一封,那时我还小,内容已不可考,但肯定是蒲式半文半白的笔法,听哥哥说三舅的反应是自叹弗如。如今他已离开我们十年,回想起来,父亲的率真、执著令他拥有一个“艺术人生”。 现在终于明白,我童年的忧伤就是父亲那管短笛上一个个敏感的笛孔吧?!长大后,吹出来的音符终于凑成一段段悠悠而欢快的山曲儿,让我思索回味。
二姐擅长民歌,嗓音好极了,天天要唱好几遍《姑娘生来爱唱歌》,后来是《采槟榔》。她还在化工厂子弟学校文艺队打扬琴,虽然最终没能走上从艺之路,但她始终是所在单位的台柱子。刚上小学时,大姐二姐正忙着考学。二姐头一年没考上,心情可想而知,那些忧思愁绪终要找到一个出口。她的方式是喜欢在一个绿皮日记本上写“诗”(按她的话说就是顺口溜),也许就是这样一个小小的动作,种下了我心里那颗喜爱诗歌的种子。
上初中时,三姐考上了电大中文专业,她的课本有中外文学史、名著选编、文艺理论……不管看懂看不懂,也囫囵囵扫荡一番。大姐成家早,姐夫是知青,他们也都是学校老师,姐夫知识渊博,擅教文史地,孩子们很喜欢上他的课。当年他还写过几篇小说,但屡投未中,后来也就放弃了。在他的熏陶下,我爱上集邮,不仅增长知识、见闻,还生长出朦胧的审美意识。姐夫的一位亲戚是著名的诗歌评论家,我曾在大姐家看过他的著作,深入浅出而又亲切感人,没有深厚的学养哪能信手拈来?曾经一直埋藏着一个心愿去拜访他老人家,但先生已于2015年去世,这朵心头的烛花不得不熄灭了。
初、高中,我还浏览了许多名著小说。上电大期间,汪国真、席慕蓉的诗歌,周国平的哲思小语,三毛的散文正风靡一时。必须承认,汪国真的诗风对我影响很深,虽然主流诗坛对他嗤之以鼻,但在我心目中,汪国真先生用真诚与爱塑造的积极进取的意象和语言,虽似浅白,却对我们的胃口,实实在在给予我们这一代人精神的慰藉、鼓舞和包容。
往事如风,这些亲情的传递、阅读的波澜,都有意无意影响到我热爱文学、热爱诗歌的心路历程。
……
记忆是时光的影子
穿过原野和钢筋水泥
记忆是诗的素颜
心的慰藉(摘自《记忆》2011年,40岁时作)
为什么热爱诗歌?是家庭熏陶,还是质本天然,似乎都有一些吧。跳跃的文字里,我向往的是一番散淡的情怀。君厚人共知,诗心自成韵,祈愿一生以文煮酒、有诗相伴。
在诗的左右,一边是生存,一边是生活。与众人一样,求学岁月过后,上班工作、成家生子,有段时间抛却了一切爱好,消磨于庸庸常常的日子。所有的新鲜已不再新鲜,所有的老去总有代替,但总有孤夜独处的时候,即使是干涩的喉咙也想流露自己的咏叹,不吐不快,于是接着跄跄写、接着碎碎念。
在诗的左右,一边是阴山,一边是黄河。自幼成长的环境,赋予我苍凉的情怀,在芸芸众生的轮回中,多少热血儿女曾在这里壮怀怆然、流连徘徊。在历史和现实逡巡中,我要用更加宽阔的胸怀装下对这片土地的热爱;人到中年,总有些沉淀的心绪、密匝匝的往事需要拨冗舒展,于是这几年将“惯于长夜过春时”的注脚向散文写作靠拢。体验是相,语言是韵,境界是柱,哲思是魂,这是我欲追求的散文格局。用诗的语言,以诗意的精神去探索散文真与善的世界,这是我要面对的写作征途。我要用温暖的爱意为情感上饥肠辘辘的人们果腹;我要以生动的故事、有趣的理性给匆匆的路人美的慰藉;我更要以诠释好、运用好先哲前贤的经典为己任,让现代人感知他们的魂魄、追求与生活,不再有生疏的感觉。
在诗的左右,一边是家,一边是我。除了沾文字边的事还算做得中规中矩,“笨孩子”做其它事笨得要命,很有“笑果”,老妻不时开个严肃的玩笑:你就是来祸祸我的!可以这么说,老婆大人嫁给我,是我用一道道诗行感动了她,成家后方知上了“贼船”,但还是义无反顾地当了“舵主”。特别感谢爱人、女儿,是她们给予我幸福的港湾、前行的动力,在她们的鼓励下,我不断鼓起勇气,向一个又一个精神高地发起冲锋!
……
彩虹是一种期许
我如婴儿
刚刚降生(摘自《唤醒》2018年仲夏作)
窃以为,人生的本质是悲,诗人是这“悲”的观察者、记录员,或许还是医生。他们执意从无限的悲中,发现有限的、哪怕是丝毫的喜悦,鼓舞和激励人们走向未知的未来,如同红叶之于秋,白雪之于冬。夫子说:“温柔敦厚,诗教也。”铁凝说:“文学,终究是一件与人为善的事情。”说的终究是一回事。
“彩虹是一种期许/我如婴儿/刚刚降生”,在诗的左右,自忖终要永葆一颗赤子之心。我本愚钝,但仍想看清这世界的面容。
2019年7月11日
2019年7月25日再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