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第十二届中国西部散文节上的行吟
平凡的世界无法平静
神木的高家堡镇因为成了电视剧《平凡的世界》取景地,平静不下来了。破旧门板上锈蚀的铁锁发着呆,老房子上的草高高地,摇曳在正午的热风中。街道上摆摊的人们似看非看地“盯”着我们。
这次采风,同行的作家朋友们大都四五十岁,也有六七十岁的,他们被这眼前充满上世纪七、八十年代气息的景象所震撼、所怀想,在新时代的热风里看着过去的景物,应该还有或多或少的感伤吧。我也想起孩提时,在居住的平房依傍的化工厂大门的对面,专门砌起一堵很高很大的墙,红底白字写着“鼓足干劲、力争上游、多快好省的建设社会主义!”每到下午,我和小伙伴们在墙下玩的无趣了,然后就跑到野地上撒欢儿,看老鹰们缓缓盘旋。
走过一个天井后折而向西,满是那个“世界”里原西县的各色机关,有革委会、水利局……还有新华书店和人民银行。
走进高家堡好一阵子,我饿了,镇上有卖月饼的,是现打的那种,买了一个,玫瑰馅儿的,四块钱。少平、少安的“饥饿”是要走出这原西县。少平说:我是一个平凡的人,但平凡的人也能过不平凡的生活!我想他还在继续找着、走着。
少平还有一句非常应现在景的话:人们宁愿去关心一个蹩脚电影演员的吃喝拉撒和鸡毛蒜皮,而不愿了解一个普通人波涛汹涌的内心世界。这也许就是平凡的世界无法平静的缘由之一。
作为作家,路遥洞察人心,他更是一位理想主义者,所以,也可以把《平凡的世界》当做叙事诗来读。
我从那个妇人手里接过月饼,没等我给钱,她已向我举起微信扫码的牌牌。
遗失的世界里,谁与谁相忘?
今天,在一个王朝背影的午后,我连自己一个浅薄的影子也丢失了。不得不说,对神木石峁古城陡生的敬意与我的孤陋寡闻之间,存在一个难以逾越的沟壑。
我一向对历史遗迹的发现保持着敏感和关注,比如“三星堆”、“南海沉船”以及今年热议的“良渚文化成功申遗”。少年时代也曾有过这样的梦想,做一个考古学者,行走在茫茫的天际,赏大漠孤烟,寻王城荒冢,听残垣倾诉,与时光交谈……串起这些文明的碎片是多么有意义的一件事情。然而,终究没有这样的缘和份,心有不甘地诉诸于文字,记下一波波鞭辟心灵的微澜。
陕西,在某种意义上就是华夏文明的象征。历史,从未在这片热土上演的大戏移开过镜头。而神木,虽在蒙陕交界,我所听闻的就是之前很穷,上世纪八十年代,发现了世界级储量的煤、气资源,现在此地人民的医药费在全国率先实现了全额报销。当我、我们慢慢走近这里,神木的这座石头城发生过什么,在四千年前?我喃喃地问着自己,是那场维持了五百年的聚会吗?有王公、奴隶,有嘉宾、司仪,有礼祭、蛊惑,有猎手、庖丁,有商贩、匠工,有忠诚、背叛……就是没有白昼与夜晚。
谜团,一个巨大谜团向我袭来!此时,我的心紧绷着,嗓子眼儿成了翻不过去的火焰山,但我的眼睛在扫描,生怕漏过一粒尘土,全部发根儿以及身上的毛孔围着头旋儿旋转起来,甩散着带火星儿的电波,刹那间击穿我的身体和整个高家堡的旷野。
日头此时毒如蛇蝎,但我想到的是,她东升西落,照耀着我们这个“浑圆的村子”,同时翻动着朝晖与晚霞、新生与死亡的机关以及一些遥远的思念的信物,而石峁城躲过了光阴的检索,斩断与时间的一切联系。唉,是我们遗失了石峁,还是石峁遗忘了我们?
其实我、我们都来过,曾是秃尾河的一滴水、一朵浪流经此地,或是经过蒸腾化成一粒粒雨洒在石峁城那些砖石上,原始森林的枝叶上、泥土里,旋即又升华、分离、流浪。
我好想做一串梦。梦之乡里,我是一只被王的指令埋伏在这石峁城墙里的玉璜,见证这周遭上演了五百年的大戏有多么惊艳,多么捭阖,多么诡谲!也有可能是一枚打磨精致的骨针,穿插于麻衣间隙、缝补好兽皮的小洞洞,让这里成长的孩子温暖、干净、神气;我还要挽救一位叫做璇玑或是冰儿的少女,当她即将被当做祭品投入那个焚坑之时,我派出一只有灵的陶鹰扶摇千里,伸出温柔的利爪,轻轻地将她抓起,轻轻地飞回故乡……
多年以后,凡是暑日罩顶,汗渍难耐却又飞一般消散的午后,我定会想起石峁城如巨蟒般迤逦的石堆城墙和那串未完成的梦。
以泪兑酒
红碱淖是昭君姐姐的一滴泪,这个传说美占十分,凄婉则占了九十分。驻足在昭君的巨幅雕像面前,已是黄昏。
夕阳为姐姐的脸上抹了少许胭脂,似减了一些忧愁。
无论城市与乡村,夏天的傍晚是最具有油画感的,红碱淖尤甚。虽有蚊虫侵扰,大伙儿也不愿错过这诗一般的林林桅杆、青青湖水,纷纷合影留念。南方来的朋友,请不要怀疑北方也有这深深的柔情,这柔情饱含了广袤的苍凉,正如这浩渺的、青青的湖水。
姐姐从长安出发,在这里回眸,注定要有故事发生。故事是什么?人为什么讲故事、听故事?我说不清,只感觉好故事就是一坛酽酽的老酒,喝下去能解乏、祛痛,让人温暖、兴奋。《红高粱》里酒引子是“我爷爷”的那泡尿。最原始的排泄物,却酿出最酣畅的玉液琼浆,因为它勾兑了人性的秘密。
红碱淖,这坛两千年的老酒,不消说,勾兑的就是姐姐的那滴清泪。来吧!夕阳下,我们都来尝一尝,端起祝福……
2019年盛夏时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