盐仓码头（组诗）

□ 夜灌

他丢下那条乡间小路

独自遁入夜的深处

树木与庄稼，在他身后

被夜慢慢消化

此刻，如果他不觉得孤独

那么孤独的肯定是夜

月亮和星星

与大地捉起了迷藏

它们把自己藏得太深

以至于五月，迟迟没把它们找出来

手电筒的微光，牵着他

在麦子中间来回穿梭

今晚，他要一个人看着

一株株麦子吃饱喝足

他满意地点上一支烟

在田埂上缓缓坐下来

远远望去，仿佛一粒星星

在庄稼中间明灭

2023.5.25

□ 盐仓码头

没有风，草木的影子是静止的

整个下午都静止不动

而河水自带波澜

仿佛我此刻的内心

久久不能平静

也许离开得太久

连泉城的五月都陌生起来

还好有盐仓码头

上面还站着我当年的孤独

游船拉着我的目光

走了很长一段路

才在另一个码头停下来

船体溅起的白色粉沫

里面肯定都盛着一枚太阳

在闪闪发光

而我只是一介匆匆过客

既带不走什么

也留不下什么

河水那么宽阔

却始挽留不住我的姓名

站在盐仓码头

我一望再望

仿佛看见那么多时光都淹死在水里

我牵走的

不过是一缕大清帝国的遗风

2023.5.24

□ 湖畔的石榴树

石榴花正纷纷甩开地面

拼命向着五月的深处绽开

它沿着时间的节点

一步步攀升，并不失时机地

把红红的日子吐出来

临水而居，岸边的石榴树

有时把打开的幸福

分一半给湖面

清澈的湖水拍打着岸堤

一波一波的涟漪，仿佛要把石榴花的香气

举起来

有人从石榴树身边匆匆而过

有人停下来，把石榴树的烂漫

摄入手机

此刻，它总是羞红了脸

孤独的石榴树，总喜欢把自己的孤独

藏在身后

只在有风的时候，它才与脚下的湖水

倾诉一下衷肠

2023.5.25

□ 滂沱的水

只有小清河的水

才配得上“滂沱”二字

自西向东，只知道流啊流啊

从不想着中途歇歇脚

只有小清河的水

才配得上“清澈”二字

深可见底，水草与鱼

仿佛都是透明的

只有小清河

才让人留连忘返

我把目光投进去

洗了又洗

只有小清河

才懂得修行

它用清清的水

把人间涤荡一遍

又涤荡一遍

在漫长的时间里

小清河学会了坚持

它把自己长达233公里的身躯

一波一波

从寿光羊角沟投入大海

2023.5.24

□ 接受

年迈的岳父，终于从岳母的死中

活了过来

他平静地接受了偌大的房间

带给他的空旷与孤独

他不再流泪

他有时握着酒杯呆上一个下午

杯中的混沌液体，仿佛他幽幽的语言

在慢慢发酵，溶化

天花板上的灯光，暗得

有时只照见他一个人

风从窗口吹过来，把他的影子

按在墙上不停摩擦

他竟没喊出一声痛

他有时点上一支香烟

让烟雾把自己一道道勒紧

仿佛这样

他才会舒服一些

他学会了自我安慰

学会了把过去的故事讲给自己听

他有时也出门

仿佛把满屋的孤独都带走了

等他返回

仿佛又带回来一屋子黄昏

2023.5.24

□ 越来越喜欢这空旷的人间

初夏渐热，又不热

小草们开始坦露胸襟

雨一直在天空迟疑不决

村东的那条小河就一直是枯水期

节气等不及了

枣花溢出甜蜜的气息

风一直在流浪

仿佛对人间仍心怀不轨

一个人无聊，就在光阴里坐下来

大地足够宽容

即便再低微的草，也被允许

长满房前屋后

村里人越来越少

空出的院子长满荒芜

我越来越喜欢这空旷的人间

寂静足够大的时候

心中自然会空出一座庙宇

住进一尊真神

我们在时间里穿梭，大笑或者哭泣

不再被世俗框住

就像走不动的门与窗子

2023.5.2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