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有着人间最漫长的白（组诗）

□ 蝉鸣

一只大黄狗牵着自己的影子

从一棵榆树下经过

如果不是走得过于迅疾

它的影子也许会显得修长一些

我有理由怀疑，夏天是被蝉鸣拉长的

从早到晚，它们一直在枝头自娱自乐地弹唱

风来不止，雨来

也不止

而今天的阳光，好像比昨天的轻柔一些

毕竟昨晚的那场急时雨

把人间洗得已经够白了

叶子在飘落之前，有几秒钟是旋转的

也许它想借着风，在空中多逗留一会儿

别小看了蝉鸣，它让树下的一条河流

微微起了波澜

2023.7.21

□ 夏天有着人间最漫长的白

长长的夏日，有着人间最漫长的白

白过山川，白过草原

也白过辽阔的天空

这么多白的光，从空中纷纷落下

像雪一样覆盖大地

一股股热浪，仿佛是从轰鸣的机器中制造出来的

向着四面八方喷射出去

如果此刻有爱情就好了，它肯定是凉爽的

听腻了的甜言蜜语也是

有一段时间，草长满了山坡

把七月覆盖得严严实实。让我一度怀疑

你从天囯又回到人间

不再有梦了，因为梦中的景色都是白的

就像你来不及穿的白色婚纱

白得透明又有些荒凉

我已无法赎回那些远遁的岁月，就像一条河

无法改变固有的河道。一条鱼

也无法改变河里的运命

我只能在夏天漫长的白里，挤出几滴血

让它闪痛我的眼睛

2023.7.21

□ 抵达上海

高铁快速驶入上海虹桥站，又快速驶入午夜

站内灯火通明，仿佛迎接我这个远方游客

又仿佛与我无关

我穿过一个又一个陌生的影子

一个又一个影子也穿过我

相同的是，我们都穿过了虹桥站

又穿梭在一片茫茫夜色之中

不同的是，上海的灯光都那么招摇

远不如故乡的朴素

走着走着，总感觉身后跟着故乡

跟着一群无休无止的叮咛与一双双

熬得发红的眼睛

想必故乡也进入了午夜

几声简单的犬吠也无法打破那份宁静

我在就近的一家快捷酒店留宿

以便我能快捷地静下心来，回想一下故乡

窗外灯光璀璨，却没有一盏灯是为我亮起的

在大上海，我只有一只脚落下，而另一只

始终不知落向何处

对于陌生的处境，人们总是一边充满好奇

一边怀有一颗敬畏之心

2023.7.21

□ 村里一个老人走了

哀乐响起，村里的一个老人走了

她的死是那么崭新，甚至新过

七月的这个清晨

仿佛有细雨飘过，叶子有了摩擦声

树下盛开的花朵似乎都噙着一滴清泪

有一丝时间里的凉蔓延开来

在九十五岁这年，她成功完成了乔迁之禧

住进世界的另一面

仿佛一粒尘埃落进更多的尘埃之中

就这样，一棵名不见经传的小草重新缩回根部

然后悄无生息地消逝

什么也带不走，什么也留不下

她朴素的名字也将被她带走，埋在地下

重新成为土

作为全村公认的一个好人，她的好

也会被带走。只不过她的好

会被亲人提前用泪水泡软

泡成足以被大地吸收的样子

一路走好。其实人间

没有比死更生硬的了

2023.7.20

□ 站在七月中间

七月，蝉鸣比雨水丰沛

天刚蒙蒙亮，它们就把村庄吵醒了

风摇着炊烟一遍遍问候天空

一只伯劳鸟跳上枝头开始呼唤同伴

此刻它与我有着同样的孤独，不同的是

它的孤独在空中，而我的孤独

流落在地上

我想，如果我有一双翅膀

我就是那只伯劳鸟

院子里的小菜园，有一半分给了丝瓜

我喜欢藤蔓上那些黄得令人晕眩的花瓣

它们在篱笆墙上错落有致，如挂着一面面星黄的小旗，风一吹

旌旗招展

另一半分给韭菜，筒篙，芫荽，以及菠菜

这些绿油油的植物过惯了群居生活

此刻分也分不开

阳光均匀洒落在每株植物中间

仿佛一缕缕轻纱披在叶子上

此刻风是流动的目光，它吹到哪里

我的视线便跟到哪里

在那棵高大的梧桐树下，挤满了大大小小的花盆

争奇斗艳的四季梅，正把五颜六色的色彩

从盆中舀出来，泼向大地

此刻它们豪横得，连风都应接不暇

阳光平铺在地上，等着一枚枚飘过来的影子

在上面驻巢

2023.7.19

□ 一夜无眠

一夜无眠。一夜都在汹涌的大海边苟延残喘

此刻，我与你也仅隔着

一个夜晚的距离

梦是相思的通道，今夜我却与梦绝缘

你在大海的那边，我在这边

中间隔着浩淼与辽阔

风不时卷起浪花

拍打着梦的边缘

月光洒在水面上

如闪闪发光的玻璃碎片

不慎扎破的时间，都变成了白色泡沫一样的虚空

我如一叶孤舟，在海上不停摇曳

今夜注定回不到岸上

2023.7.1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