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文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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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幕下的村庄
村庄被夜攻陷，一同沦陷的还有
村东头的那棵古槐，以及
枝头空出来的老鸹窝
风是旁观者，它不停地吹着口哨
星星透出的微光，还不足以照亮这一切
嫁接在窗台上的灯光，此刻分外妖娆
它仿佛一朵红彤彤的花儿，随风一闪一闪
狗吠了几声，便没了动静
只是落叶有时被风卷起，朝远方涌去
她仿佛与世隔绝，昼与夜对她无所谓了
即便白天她也把窗帘拉紧
她年纪轻轻就死了丈夫
她担心别人看到她肿得如灯泡大的眼睛
更担心别人会窥探到她内心的孤单
2023.11.14
□ 一场大雪教大地重新做回清白
一夜入冬。一场大雪
教大地重新做回清白
曾在风中洋洋自得的叶子，此刻
被雪盯牢，套紧，动弹不得
原来一场雪就可以粉饰太平。一场雪
就可以让时间无限慢下来
此处的寂静，大于秋天所有寂静的总和
更大于天空的寂静
我在想象着，等雪停下的时候
就去院中堆一个雪人，让它与我做伴
如此我就会把身上二分之一的孤独
分给它
不管它愿不愿意
在如此安静的雪夜，连平素霸道的风也突然
停了下来
雪软绵绵的，把一大朵一大朵棉花从空中
运回大地
哦，一场漫不经心的雪足以让人间回到最初
2023.11.14
□ 小树林
几棵卑微的树组成了小树林
叶子落光了，鸟鸣也落光了
只剩下一地衰草搀扶着落叶
风搀扶着我们，一路踉踉跄跄走来
夕阳还在树梢上苟延残喘
而远处的黄昏渐渐升了起来
沿着蜿蜒的小路走进去
就能见到我已故的亲人
他们选择在这里长眠
肯定是相中了周遭无边的寂静
小树林用稀疏的枝条
简单地撑起一小片天空
这样我们在与亲人窃窃私语的时候
不至于被远山听见
2023.11.14
□ 在镜中
我从来没有近距离观察过自己
只有在镜中，我始才发现
我竟然有这么多的不完美
头秃了，额头的沟壑深浅不一
脸上有岁月刻下的伤痕
也有不清不楚的色斑
我的两只眼睛，一大一小
怪不得我看这个世界的时候
总觉得越来越倾斜
只有两耳还算美观，耳垂厚重
像极了祖上刘备
有一点肯定不像，他做过三国时的帝王
而我只是一介草民
我有时对着镜子走两步
看脚是否跛了。毕竟这个世界
不平的事情太多
习惯了侧着身子观察事物
一只脚难免会加重一些
有时会觉得自己罪孽深重
我无法原谅自己。而镜子
却不停地替我开脱
有时会对着镜子躹上一躬
一一应该感谢镜子
还不曾对我视而不见
2023.11.14
□ 冬日芦苇
冬已经很深了，而雪花
始终没有落下来
池塘等不及了，直接把时间冻紧
同时冻紧的还有芦苇，它的下半身
有幸成为琥珀的一种
而上面的芦花，在有风的时候
便来回摇摆。好像无数的白发
在风中飘着
这也许是另一种荒凉。或者
另一种虚无
一只鸟从池塘上空飞过
却没有回头
阳光颗料也仅仅在冰层上跳跃了几下
便彻底消失了
池塘死一般寂静
如果不是芦花还在飘着
池塘会更加空荡
在时间里屹立不倒的芦苇
身上早已锈迹斑斑
它在风中把头垂得很深
仿佛在追忆过往的岁月
2023.11.13
□ 月光
月光落在他的肩头
又滑向院子里
院子里盛不下，就飘向门外
乘着月光读诗，才能有丝绸般的感觉
时间不再焦虑不安，而季节
愈来愈指向冬天
一个名字，在月光下
闪着光泽
她曾被遗忘。而今又在月光下
重新长了出来
树上的叶子都落光了
一起看过的流星雨再也没有出现过
喝醉了，就关上门
蒙上被子大哭一场
而月光，也会透过玻璃
献上安慰
他有时想着，从月光里抽出最透明的部分
从岁月里抽出难忘
从苦涩里抽出淡淡的忧伤
而这一切，如散云般
被风悄悄吹散
有些怀念，在月光下
也仅仅止于怀念
2023.11.13
□ 看什么都像你
站在窗前，看什么都像你
玻璃像你。院子里的海棠花像你
绿萝垂下的叶子像你
空气像你，喷泉像你
即便缓慢落下的雨滴
也像你
你在山上种下的爱情
已不是什么秘密了
风窥探过了。一对对翠鸟
也窥探过了
其实风没有看透。一对对翠鸟
拍拍翅膀就飞走了
我孤寂地站在山上
看什么都像你。看什么
都像孤寂
2023.11.13
□ 风是风的织布机
风是风的织布机。风把风织进
一张张冰冷的时间里
就像梦止于梦。怀念
止于怀念
如果风放弃幻想。也许冬天
会被重新改写
一九七零年的那场雪最诱人
它将我诞生
又把我的心灵
涂成白色
风是风的织布机
它在我的额头织满风霜
只要稍一低头，盐粒一般的岁月
就会簌簌而下
2023.11.13
□ 一只鸟落进墓地
有一些小冷。夕阳还没有落下去
我们一行人踩着十一月
力争把去往墓地的小路踩平
一只鸟先我们一步落进墓地
仿佛在打探什么消息
我们看不清那是一只什么样的鸟
它乘着余晖，肯定先替我们
痛哭了一会儿
我们烧纸钱的时候，那只鸟早已飞离
天色也渐渐暗了下来
而纸火正盛，周围冒着火星
我仿佛看见一张张已故亲人的脸
他们永远那么慈祥
永远值得我们怀念
刚才的那只鸟已去向不明
我们纷纷跪下来
把火星挑得更亮一些
以便让黄昏逐渐慢下来
2023.11.13
□ 如果雨声鼎沸
如果雨声鼎沸，那肯定是
夏天达到了高潮
如果雨声再鼎沸，那肯定是夏天
还没有从高潮落下来
雨啊，这不经意的鼓点
总是敲得夏天生疼
雨落下来，就成了河
也可能成为湖，或者
成为海
雨啊，落在哪里
哪里就郁郁葱葱
哪里就有一茬茬的生命
重新长了起来
雨啊，把琴弦重新拨弄起来
你听，你切听
那一串串音符从天而降
那一串串水泡，奔跑着
不会有半点迟疑
2023.11.13
□ 人们和雨水一样
人们和雨水一样，一旦滴进土里
就没了
而坟上的草，从土里
又钻了出来
我们的祖先，就是这样
一茬茬没的
而我们，就是这样
一茬茬诞生的
2023.11.13
□ 其实悲伤有什么用呢
我不再悲伤
一一其实悲伤有什么用呢
只不过是比雨点多了几点
更加湿漉漉的成份
再加上一点点盐
就成了泪水了
悲伤有什么用呢
既不会把死人救活，更不会
让活着的人学会忘却
悲伤有什么用呢，无非是
让雨水的浓度更粘稠了些
无非是，让活着的亲人
再看不懂这个世界
2023.11.13
□ 北风一头撞开了冬天的大门
北风如一只猛兽
一头撞开了冬天的大门
寒流与雪花一起涌进来
那些来不及逃掉的花草，一起被冰雪覆盖
梦中温暖的情节，瞬间被风裹挟
大树用高大的身躯，替我们遮挡住了
一部分悲凉
鸟鸣一度被风吹斜
吹成了残云的形状
来不及打开的杜鹃花，悄悄垂下了头
我仿佛看见了它隐约的疼痛与伤痕
落叶被风吹起，铺天盖地
仿佛在渲泄着一种情绪
清洁工的红色外套，夸张地鼓胀着
里面肯定装满了风
2023.11.13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