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水（组诗）

□ 一个人的地铁站

冬夜，除了空气

恐怕不会再有什么流动

时间向着更深处转动

我一个人，拉着拉杆箱

如同拉着一个沉重的夜

地铁站空无一人

仿佛为我提前准备了另一场空

是的，我是唯一的乘客

在地铁站，我把唯一的自己装进火车

有时我感觉不是火车在移动

移动的是我自己

周围站满了为我准备好的拥挤的空气

今夜，我需要一点一点

把它们全部吸进肺里

2024.1.8

□ 阳光很白很浪漫

阳光很好，只是白得有些浪漫

如果风大一些

就会把它们全部吹走

田野仍然空着

空着一层白

如果你站在远处

就会把它看成一片虚无

河沟里的芦苇，顶着一头头白发

仿佛那么多老人挤在冬天里

我也想下去挤一挤

倘若能挤掉我满身的沧桑

我弯腰抚摸了一下这白色的芦苇

如同抚摸了一下

渐渐老去的自己

2024.1.8

□ 布阵

一只鸟飞下来

一群鸟跟着飞下来

院子里，密密麻麻的

像是在布阵

如果不是我撒下的米过去潦草

它们布下的阵

或许会更好一些

而今，它们如一个个落在白纸上的

标点符号

我需要用敏锐的目光

把它们一一捡到文字中间去

2024.1.8

□ 如果

如果不是有翅膀

天空会一直空着

如果不是有鱼

池塘仍是一潭死水

如果不是有月光

黑夜就会失去方向

如果不是有你

我的心湖也不会如此荡漾

2024.1.8

□ 期盼

清晨，阳光单薄，绳子上挂满了露珠

是越来越浓的鸟鸣，把露珠

一个个啄了下来

背阴处的积冰，如一把把生锈的刀子

上面落满了陈旧的时光

风抗着最轻的雪走了

积雪，是最重的雪，所以

风，抗不动

只有阳光，才会把它们拆解成

一个又一个独立的日子

等阳光把它们一点点拆解完

春天，就来了

2024.1.8

□ 对水

万分沮丧时，就去湖边看一看水

看它翻滚之后无边的寂静

与虚无

有时我看到风，把那么多的水提起来

狠狠地甩向远方

而风走后，水面仍归于平静

好像什么也不曾发生

有时我跟人讲起，水里汹涌的浪花

如何一次次拍打着堤岸

又如何被堤岸一次次击碎

他们也只是摇摇头走开

他们看到的水那么安静，仿佛镜子一样

原来大多数人看到的只是镜子

而我看到的是水

2024.1.8

□ 在一首诗里相遇

路灯在假寐。黑夜相互缠绕

总有一些事物纠缠不清

今夜你走近我。我借给你我的双肩

供你啜泣

你来自南方，带着湿漉漉的雨季

我们在一首诗里相遇

诗里的每一个字都闪着泪光

不必言说，目光轻轻触碰一下就已足够彼此

享用一生

今夜无雨，只有你眼里滚动的火焰

2024.1.7

□ 一半

阳光从窗口照进来，比昨天的暖一些

我小心翼翼地捉住一缕

仿佛手心也暖了

这久违的暖，在我手里久久不肯离去

水缸里的冰融化了有一半了吧？另一半

留给后面的阳光

如同这漫长的冬季，一半在树枝上拦腰折断

另一半还在路上

我的小院子，一半懒洋洋地躺在光里

另一半已沮丧地挪进阴影里

仿佛我的一生，一半已在坎坷与泥泞中走失

另一半仍捉摸不定

这像极了我的爱情，我已抓紧了你

而你却很快松了手

2024.1.7

□ 雾

总有些灰蒙蒙的时刻，比如现在

雾裹紧大地所有的棱角

仿佛整个世界正被淹没

今天，恐怕没有一条路可以抵达终点

再清澈的目光此刻也会迷失

万物学会了隐藏

鸟声微弱，它的召唤已无济于事

仿佛世间漂浮着一只只偌大的汽球

碰上去软绵绵的，可汽球的内部又深不可测

我们的眼睛失去了光芒

世界与我，陷入两难境地

我的车仍安稳地停在原处

有时停着，就是安全的

年过半百，已不想为命运再次犯险

途中的泥泞与不堪，只有双脚知道

在阳光重新穿出来之前，我需要闭一闭眼

让时间暂时慢下来

2024.1.7

□ 我把去年又悄悄地爱了一遍

去年像蛊毒，把我的身心传遍

我如行尸走肉般被蛊惑，被牵引

仿佛你有万般魔法，而我

只是你手中的玩偶

我仍钟情于你。甘愿被破坏，被无视

你在我心中仍那么完美

如雪一样纯洁

我站在远处，只看你一眼

内心就会崩溃

好久好久没爱过了。我准备把去年

再悄悄爱上一遍

我在心中再悄悄照料一遍那些花草，

那些果实，那些树木，

甚至悬挂在枝头的那些鸟巢

我必须把去年认认真真再爱上一遍

就像我三十年前，在茌平一中门口

那个小树林里

我必须倾其所有，把你结结实实地

再爱上一遍

我知道，这是迟来的爱

你可以当作忏悔

如果时间再重来一次，我也许会求你原谅

如同一个冬天原谅了

一场凛冽的北风

2024.1.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