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清洗的大地（组诗）

□ 脚印

冬天被铲雪车收的差不多了

每铲走一车，冬天的冷

就会缩短一截

人间被重新打扫出来

崭新的日子里，我必须学会站稳脚跟

而肉身沉重。风从四面八方吹来

有些从中间穿过了我

一条路伸向了远方

我朝着太阳升起的方向

坚定地走着

回头望去，仿佛身后的每个脚印

都灌满了风

2024.1.11

□ 当年

他随手披上一片夜，就箭一般弹了出去

如投出去的一颗石子

很快消失在黑暗之中

雨越下越大。大地上

仿佛有什么在不停破碎

而他终于盖上了那垛赖以生存的玉米堆

又像落汤鸡一样逃了进来

这就是我当年27岁的父亲。不知怎地

他老是跳进我的回忆之中

2024.1.11

□ 百日祭

如果把一步当成一天

我需要好几百步才能走到你跟前

地上的积雪刚刚融化

我是拖泥带水来的

毕竟人间还不是那么干净

你坟头的草败了又白了

仿佛你头上的白发又长了出来

以至于添坟的时候

不敢把那些败草压得太紧

满车的纸钱

足够你花上一阵子了

在下面别舍不得花

不够，还有

你穿过的衣服又给你烧了一部分

冬天还没过去，天气还冷

该添加衣服的时候就添上

你生前没用上的空调也烧给你了

你未曾坐过的轿车也烧给你了

还有金山，银山

还有金元宝，银元宝

你生前贫穷，肯定未料到死后

你会如此富有

你生前住过的房子塌了

砸中了你从前的时光

幸好你搬了新家

换上了新电视，新沙发，新桌子，新床

你是多么幸福

生前缺的，在你走后

都给你补齐了

2024.1.10

□ 你不必随着太阳一起醒来

我还没有积攒足够多的泪水

你就走了

你带走了连续四个月的疼痛与无奈

那天那么冷。你身子单薄得如一片失去绿色的叶子

仿佛一阵风就可以吹走

那天风真的很大，把你一下子从肿瘤医院吹回了老家

天还没亮你就回来了

你此刻那么安详。你最后用最决绝的方式

竟一下子甩掉了那么多癌细胞

你说你住不惯楼房，而今你终于回到了朝思暮想的故乡

你紧闭双眼，仿佛在回想着曾在家乡的朝朝暮暮

你终于达成心愿。今后的日子你终于可以放下疼痛，慢慢回忆

毕竟，八十多年的时间太长，你需要一点一点

把它们从岁月的仓库里拣出来

就像当年你从杂草中捡出一粒粒粮食

今后的日子，你是否会

从黑暗中一粒粒捡出光明？

天很快就要亮了。而你太累了

你不必随着太阳一起醒来

2024.1.10

□ 原谅某人

原谅某人吧，为生活原谅

也为人间原谅

原谅她为生病的儿子一次次卖血

原谅她在深夜翻遍一个个垃圾桶

原谅她在医院门前跪下来

原谅她作为一个母亲的茫然与无助

原谅她为了儿子离开了二婚的丈夫

原谅她在医院走廊里打的乱糟糟的地铺

原谅她差点把一瓶农药灌进嘴里

原谅她对大夫的苦求，对生活的哭诉

原谅她，就如同原谅在寒风中掉落的一片片叶子

就如同原谅在冬天的池塘里一株株倒下的芦苇

就如同原谅高楼大厦背后那低矮的茅草屋

就如同原谅那只受伤孤雁的哀鸣

请原谅一些苦，请原谅一些忧伤

请原谅她与城市格格不入的凌乱的头丝

请原谅她呆滞的目光背后那无尽的辛酸

请原谅某人吧

替生活再原谅她一次

2024.1.10

□ 取

从阳光里取出金

从月光里取出银

从晨风里取出露珠

从黄昏里取出微澜

从天空上取出飞翔

从鲜花里取出甜蜜

从日子里取出喜悦

从黑暗里取出光亮

从高山上取出巍峨

从大海里取出震撼

从生活里取出珍重

从爱情里取出永恒

从历史中取出教训

从苦难中取出眼泪

从坎坷处取出坚韧

从刀锋处取出火焰

2024.1.10

□ 睡前书

一个人躺下，但睡不着

可以听书，可以回忆

当然也可以展望

窗帘拉上了，可执着的月光还是

从缝隙间挤了进来

是啊，这么好的月光

我不应忽视它的存在

没有月光的夜晚

我便无法构思一首浪漫之诗

如果闭上眼睛，听着轻音乐

我就会把床想像成一叶扁舟

在海面上轻轻摇晃

直到摇出一首小诗，或者

摇出一个好梦

直到把我的孤独，一点一点

甩给黑暗

2024.1.9

□ 月光清洗的大地

用月光清洗的大地

明显白了许多

人间安静下来。如果此刻有一片叶子落下

肯定会让人惊慌失措

我躺在床上，在听迟子建的《额尔古纳河右岸》

有一刻，我不小心走进鄂温克族的根河市

走进一大片林子，走进一条比月光还要清澈的河

走进驯鹿，走进羊群，走进那匹孤单的枣红马

渴了的时候就用手捧起一捧雪

不知怎地，走进去了，就再不想走出来

那些温暖的文字，那些颤抖着的忧伤

把我紧紧包裹起来

幸好有月光，把大地重新清洗了一遍

即便在枝桠上借宿的鸽子的尾羽

也洗得那么白

这是深夜，在鲁西北名不经传的许坊村

我一边听，一边把自己放在月光下

悄悄洗去半生的落魄与沧桑

2024.1.9

□ 黑色的人

葬礼上，总见到那么多黑色的人

进进出出

他们或沉默，或大放悲声

喇叭奏出同伟人逝世一样的哀乐

看来新社会人人都是平等的

尤其是人死了之后

灵堂里的人都跪着

仿佛在等着送谁最后一程

而外面的的花圈是站着的

仿佛是分列的仪仗队

出了门，才忽然发现

门两旁的对联是白色的

上面每一个黑色的字

仿佛都在默默哭泣

2024.1.9

□ 靠自己

开始是阴天。后来太阳出来了

它肯定挤掉了太多的乌云

习惯了一个人去村后散步

习惯了把脚印落在身后

我不会看它们

是否会被赶过来的风抹平

过去了半辈子，丢失了太多

有时连自己也丢过几回

剩下的路，还是靠自己

风是不可靠的。有时阳光

也不太可靠

一个人走路。看着前面

却总想着身后的事

2024.1.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