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落着落着就把时间落白了（组诗）

□ 又下雪了

我们发现雪的时候，雪快要停了

这是清晨，我拉开窗帘

却意外拉开了一幅雪景图

楼顶上，路面上

雪仿佛是一夜之间长出来的

那么厚的雪，肯定把昨夜压得很低

可惜我睡得太沉

没听见夜的呻吟声

枝头长出来的是白色的花

这让一棵树，又有了炫耀的资本

没有风。雪还在静静飘落

不需要什么因由，只管飘

只一味把人间的角角落落涂白

涂成纯净的样子

一只麻雀，悄悄飞落窗前

隔着双层玻璃，我无法把它请进来

尽地主之谊

它就这么与我对望，用它忧郁的眼神

有一刻，我感觉它就像我

当年流落异乡的样子

2024.1.16

□ 雪落着落着就把时间落白了

雪从冷却的高空落下，不动声色

一朵搀着一朵，它们那么团结

仿佛在赴一场死，或者

另一场生

雪落着落着就把时间落白了

地上开裂的伤口，被掩埋，压实

让我一度以为世界仍是祥和的

没有战争，也没有苦难

雪落着，让人间一度失去声音

只剩下一地辽阔的白

加沙上空那黑色的眼泪，被一次次染白

仿佛和平的颜色

2024.1.16

□ 三叔

三叔总爱喊我，“小”

他理所当然地喊着

我也顺理成章地应着

终于他把我喊到了五十五岁

而他，六十不到

有时他喊我，“小，咱爷俩喝一杯”

我“啊”一声，算作回应

其实我们喝酒时

就像兄弟

2024.1.16

□ 假日酒店

不看电视，我也喜欢把它打开

好像在听人默默说话

又好像没听

夜应该很深了，就要淹没

对面的邮电大楼

楼顶上的灯塔还亮着

仿佛召唤

一个人住进假日酒店，就好像

把故乡一股脑地交给了异乡

异乡的月光也明亮，但不够柔软

它照在窗户上，仿佛是风

在一遍遍敲打玻璃

2024.1.16

□ 道别

站台上，一个中年妇女

正不厌其烦地叮嘱年轻的儿子

她一遍遍重复着

之前重复的话语

一个风尘仆仆的女儿提着大包小包

在往一个老人身上堆

白发苍苍的老人，在冬天的午后，看上去

有些虚胖

一对年轻的恋人，拥抱了好久了

还在拥抱

仿佛他们在等火车，又好像

火车在等他们

2024.1.16

□ 像一滴露珠在清晨醒来

像露珠一样醒来，在清晨的绳子上

每一滴都闪着光亮。每一滴

都噙着一枚小小的太阳

随微风颤抖，但不落下

鸟鸣清脆，在每一滴露珠里盛着

清晨看上去才那么饱满

在太阳升起来之前，每一滴露珠

都盛着一个昨夜的故事

只是

不肯讲出来

2024.1.15

□ 五月的麦地

我在田埂上行走

麦子陪伴着我

每一株麦子都是我的兄弟姐妹

它们高举着自己的头颅

高举着春夏秋冬

我蹲下来，让麦子高过我

让每一个麦穗都与我的头颅平齐

在风中，我们都是晃动的麦穗

都是粮食

都是恩赐

月光洒落下来

把我们的头颅染成金黄

不久之后，这些金灿灿的日子

就会沿着田间小路，缓缓流向村庄

如果道路的前方还是道路

我还要继续走下去

如果夜的前方还是夜

我要穿过黑暗

2024.1.15

□ 大寒

一场雪，悄悄压住另一场雪

不是因为嫉妒，而是担心

冬天还白得不够

一瞬间，白竟如此辽阔

此刻，适合悄悄把世俗的心取出来

洗涤与忏悔

人间只剩下白了

白得纯净而又虚无

即便一只乌鸦的叫声也挤不进来

大地沉默

所有的寂静只为了迎合这一场雪

我从雪中穿过。身后的脚印

又被雪纷纷掩埋

我仿佛一下子

就丢失了我的前半生

2024.1.14

□ 烛光如豆

必须是微风，才会在外面

念念有词

月亮升起来了

它把夜轻轻提了起来

作为佐证，星星参与其中

一阵犬吠，是为了更好地呼应

夜间长久的寂静

烛光如豆，把室内的黑暗

赶出去一部分

2024.1.14

□ 剩

把叶子剪掉

把枝条剪掉

就成就了树桩

把阳光剪掉

把影子剪掉

就成就了安宁

把泪水剪掉

把忧伤剪掉

就成就了幸福

把回忆剪掉

把前半生剪掉

就只剩下后半生

2024.1.14

□ 金牛湖

一个水做的城市

一个城市的水，全堆在这里

一个像牛的湖，一个名字

站在湖里

一湖水就可以唤醒天空

一湖水就可以让人间沸腾

我热爱的城市，在水中

我热爱的水

在城市上空

2024.1.14

□ 玻璃上的霜

玻璃上的霜，仿佛是玻璃之外的

另一层玻璃

它那么白。令人不忍把它擦去

霜是昨晚附上来的

仿佛远道来投奔的穷亲戚

除了冷，它已身无长物

霜兀自白着，仿佛终于找到了归宿

它紧贴着玻璃

好像一下子贴近了自己的亲人

太阳升起来之后，霜开始慢慢融化

仿佛一滴滴难舍的眼泪，在玻璃上

汇成了小河

2024.1.1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