扫雪的人（组诗）

□ 轨迹

我的轨迹，是从村的北头

转到南头。如此反复

如同在村中间，用圆轨

画了一个圆

边上的缺口部分

是一些倒塌的院落

在等着修复

或者在眼睁睁盼着

一些亲人归来

白天，照例有阳光来串门

夜晚，照例有星星的余晖坐在残垣断壁上

如同问候

我想着把村里的圆

画得更圆一些

所以我拼命地跑，拼命地

拼凑起一些遥远的记忆

拼命地拼凑起童年的煤油灯

在漆黑的夜里

没命地奔跑

而今，我在不停地拼凑

支离破碎的中年

有时刚拼起一块，另一块

却被风无情吹走

人生的轨迹，仿佛一段曲折

总也逃不掉命运这根线

它一点一点勒紧

我们并不宽松的生活

2024.1.21

□ 滚雪球

没见过雪奔跑的人

其实并不真正懂雪

雪跑着跑着，就跑散了

有的落在山上，有的飘在树上

有的散在地上

雪如一捧捧盐粒，在中和

地面上的碱

风吹裂的大地上的伤口，也被雪

悄悄掩埋

那么雪堆在一起

多么团结呀

仿佛一个个巨大的球

在滚动

滚着滚着，就让大地

流出了眼泪

2024.1.21

□ 风雪

冬天被一场大雪盖住

大地的秘密，被悄悄隐藏起来

空荡荡的鸟巢提着薄薄的空气

在枝头上做着最后的挣扎

阳光软得仿佛瘫在地上

这恰恰成就了北风的勇猛

冰面上，只有风卷起的落叶

才配得上一场疯狂的芭蕾舞

其实是风救活了一个冬天

如果没有风，冬天肯定是死的

有些雪缠在树上

不让树走动

有些雪随风四海为家

冬天的雪，让十二月越来越白

冬天的风

让接下来的日子

越来越清晰

2024.1.21

□ 一想到雪，雪就飘了下来

一想到雪

雪就飘了下来

大地那么无辜

被大雪覆盖的草木

多么无辜

房檐上那只不能飞动的白瓷鸽子

多么多么无辜

我走在大雪中

仿佛一棵尚未被冻住的草

被风吹着，被雪持续冒犯

大寒让雪有了底气

也许它知道，再不落

就只能等到来年了

而今，麦田共有着一床雪被

它们的悄悄话

终于不会被人听到了

雪让万物共用着一场雪

仿佛战火纷飞的以色列与巴勒斯坦

短暂地共用着一场和平

2024.1.21

□ 常常想到冰雪消融

常常想到冰雪消融。想到一条河

无缘无故地流淌，声音清澈

就这样我在岸边坐下来，抱紧自己的双腿

听春天被打开的声音

随便在哪一个下午，阳光纯净

我轻轻啜饮一杯绿茶

有时加水的声音，也让我误以为

院子里的积雪在一点点融化

而今，我的命运是把自己困在室内苦思冥想

外面北风凛冽

所有坚硬的事物似乎都在颤抖

所有的美好是闭上眼睛

想一些春天的事情

想一些粉色的花朵，在唇边

一瓣一瓣绽开

想蝴蝶飞翔的声音，它的翅膀

在我的目光里越来越清晰

2024.1.21

□ 扫雪的人

仿佛她不是在扫雪，而是

在为自己扫出一条路

你看，雪越来越少

而路，越来越宽

她每扫一下，大地上的黑

便露出来一些

仿佛她在一下下扫去

人间的清白

她扫得那么认真

好像一只火红的狐狸

在左右跳跃

远远望去，又似一朵红色的云

领着一条路在不停奔波

2024.1.21

□ 承诺

雪不再重复了。因为重复得太多

雪才不像雪，而像是

一场又一场命运

雪是不完整的，有时因为风才不完整

有时因为阳光

才不完整

有时因为雪落不到的地方

才不完整

就像人生中的缺憾

大地的义务，除了义无反顾地接纳

还能做什么呢

大地需要一场雪，在春天苏醒之前

替岁月保守着一个秘密

如同在开封之前，冰还在坚守着

与冬天约好的一个承诺

2024.1.21

□ 只有风知道

风在吼，但马不叫

村里已经没有马了

也没有牛，驴，骡

大地用不着它们了

而今，它们成了摆设

成了尚未消失的珍稀物种

村子在渐渐变瘦，变老

土墙患上了老年斑

幸亏有树影遮住了一些

否则，大地也会蒙羞

古槐树的腰又弯下去一截

似乎想着把水里的记忆够上来

年轻人大都去城里了

村子越来越空旷

有一些照片挂在了墙上

未挂上的

在排队等候

一年四季躲不开的，是风

正如我

躲不开你的眼睛

2024.1.21

□ 为了

我一口吞下生活的苦，是为了让亲人

多分一点生活的甜

我弓着腰，是为了把山拉近一些

以便遮住亲人的视线

毕竟有些苦

只有自己才能承受

有时一囗气喝下

生活中的苦酒

是为了让亲人的杯中

多一些甜蜜

可能这还不够

不够偿还父母

不够补偿妻儿

有时笑着笑着

就笑出了眼泪

我背起行囊

不是为了离开

而是为了

更好地归来

2024.1.2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