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芒种
麦子黄了。枯了。收了
只剩下地头的荒草
被风轻轻抚摸
六月瞬间变瘦
瘦成一条条乡间小径
横七竖八地与一个个小村落纠缠不清
落日再也无处藏身
它被一群野鸽子追到了山的另一边
按不住的月光
在水塘里一跳一跳
仿佛要把光往黑暗的地方
移一移
□ 雨是我想像出来的
天气多云,风稍凉
我想像着一场圆润的雨从空中落下
轻轻敲打地面
为此我在院子里提前种下了一株桂花,一株美人蕉
还在水缸里种下了一株荷花
我等着一场雨落下来,轻轻敲打那些绿色的叶子
直到把下火的六月敲出诗意
为此我在凉亭里准备好了一壶老酒
我有的时间等待
等雨真的落下来,我就一边饮酒
一边酝酿一首小诗
而夏天越来越闷热,风扯着长长的电线一直奔向遥远
我等的那个人终于来电话了
她说她在美国挺好的
而我等的雨还是没有落下来
也不知此刻美国下雨了吗
我还没来得及问
她就挂断了电话
□ 有一刻我是沉默的
有一刻我是沉默的。比门槛石还要沉默
比许坊村的深夜还要沉默
比蟋蟀的低吟还要沉默
今晚的月光照亮了一部分沉默
另一部分在黑暗之中修行
人生在不断缩减,减去青春
减去年龄,减去岁月
我只用沉默回答一切
剩下的时间,不想再去赌了
我已赌输了命运,赌输了爱情
如果再赌下去,我脸上的皱纹
就会愈聚愈多
春天离我越来越远
有时我竟然忘记了玫瑰绽放时的模样
好在月光如常,它在黑夜默默地替我
把失去的东西逐一找回
□ 我用一杯高度白酒打发自己
中午,向炽热的阳光请一场小假
在室内用一杯烧酒打发自己
酒的度数一定要高,要烈
尽管我一生也许永远达不到那种高度
一杯杯酒,如一团团火
在胸膛里燃烧
有时孤独的自己,需要这么一团火
把在人前装出来的斯文烧掉一部分
再烧掉一部分虚伪、浮夸,甚至做作
只剩下彻底裸下来的最初
一杯酒,可以敞开心扉
或哭或笑
或者最终暴露自己
不会有人笑话谁
酒杯一旦空出来,就好像
一下子掏空了自己
身体重新变得纯粹如原始
风在外面吹,也不会影响到我
此刻,我单纯得如一只透明的杯子
其实我孱弱的小心脏
已装不下任何东西
□ 所有的窗子都关闭了耳朵
夜幕降临之后
所有的窗子都关闭了耳朵
只剩下犬吠,高一声低一声地保持着警觉
有一些梦,在梦中又流离失所
月光洒向哪里,哪里就是港湾
夜深了,连天上的星星都睡着了
到处都是鼾声
没有人打扰的安静,在院子里
慢慢长成一棵磨盘大的枣树
仿佛一朵昙花,在黑暗里悄悄盛开
不惊动任何人。甚至不惊动一场风
或者一场雨
也许只有在黑暗中,寂静
才称得上是寂静
不会有人打扰我去写一封信
或者想一个人
此刻更不会有人在身后拿着纸巾
替我揩去泪痕
深夜好冷
寂静好冷
我不由得抱紧自己
就好像孤独暂时离开了一会儿
□ 在小县城
北方少雨,尘土飞扬跋扈
每天占据着空中与地面
马路上,车是匀速,不紧不慢
有时三轮车电车自行车也穿插其中
在小县城再正常不过
好在大家都相安无事
互不打扰的垂柳,在路两旁举着长袖
各卖弄各的舞姿
叶面上的灰尘,抖掉一层,再落上一层
就像建筑工地上的农民工
每天下班都蓬头垢面
如果下一场透雨就好了
就可以把整个县城提起来
好好搓洗搓洗
日头好大。没人乐意走出去
同打蔫的野草聊天
鸟在枝头,叫声沙哑
对于吃惯了黄土的飞禽来说这不难理解
开败的蔷薇只剩些残花还在风中颤抖
好像为不确定的将来忐忑不安
除了这些,就是在建的楼盘还在不停长高
已经高过了一棵棵毛白杨的高度
我散步经过的时候,总会不经意地望上一眼
好像这里面将来会有我的一处安身之所
□ 这么多年
我并不急于给你写信。这么多年不见
请让我暂时平复一下内心
仿佛你就在不远处赶来
真不知该说些什么。这么多年
好多话都在心底压着,仿佛一块块巨石
这么多年,你音讯全无
好在我保存着多年前的些许记忆
总是在无人的时候,我小心地把它们取出
轻轻掸掉上面的灰尘
哦,仿佛青草一下子又长满了洁白的纸面
仿佛有一朵鲜嫩的花在风中摇曳
仿佛刚走远的春天又回来了
这么多年,我一边想着把你放好
一边又放心不下
这么多年,我常常一个人捏着空空的酒杯
把满腔的泪水注进去,然后
再一饮而尽
□ 一团火
我不知心中一直燃烧的是什么
是希望?还是其它?
或者它只是一团火
就这么熊熊燃烧
烧着心底的荒草,不切实际的想法
以及刚刚萌芽的些许邪念
麦子收了,大地空了出来
风把六月越吹越低
如果爱情恰巧也在这个时间诞生
那么它肯定是滚烫的
风接不住,云也接不住
只有愈来愈淡的月光
慢慢把它冷却
可是一团火烧起来该是多么不易
一团火就这么烧着
我还不想打开心门把它放出来
我担心它会在干燥的六月
引燃一片旷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