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夏天,七十岁的父亲,千里迢迢到包头来看我,听父亲讲,大伯的身体状况一直不大好,随后,当我收到侄女写给父亲的来信,得知大伯已经病入膏肓了。
侄女的来信是这样写的:
爷爷您好:
离家在外,很长时间了,不知您一切可好?
本不想给您增添麻烦,但是,为了不给您留下无法弥补的遗憾,为了不受良心的谴责,为了您和我大爷爷的手足之情,父母决定告诉您,由于忙着到棉花地里打药捉虫,每天都累得精疲力尽,只好由我代劳了,希望爷爷不要责怪父母。
我大爷爷现在病情严重,卧床不起有四个多月了,他可能活不了多长时间了。大爷爷现在念念不忘的是您和我的叔叔,大爷爷有很长时间没有见叔叔了,大爷爷这一生没有更亲近的人,只有我们,希望爷爷能满足我大爷爷的最后心愿,不要让大爷爷带着失望,到另一个世界。只有见到您和我的叔叔,他才会放心,我们才能不受良心的谴责。
现在已是深夜了,就此为止吧!
希望爷爷收到信后速回,速回!
请爷爷务必转告叔叔。
祝爷爷和叔叔身体健康!
此致
敬礼!
孙女:刘兴云
1998年8月9日晚上
大伯名叫刘心贤,因为膝下无子,父亲把我的大哥刘福祥过继给他。也许是盼子心切吧,大伯视我们五弟兄如掌上明珠。大伯年轻时,曾被国民党官兵抓去当壮丁,由于看不惯兵痞欺压百姓,一天从军营跳墙逃跑时摔瘸了右腿,走路一拐一拐的,白白地留下了终生无法挽回的残疾。
大伯这一生谨小慎微,胆小害怕,在我们西良中村刘街,是早就出了名的。小时侯,他怕顽皮的我不小心碰着,经常提醒我“少小不注意,老大徒伤悲”。有一天,我练习童子功“飞檐走壁”时,突然,房檐上一块发碱风化的旧砖断裂了,把我从六米多高的房顶上掉下来,摔了个大趔趄,连脚踝也硌伤了。大伯瞧见了,迅速将我背回家,帮我用盐水擦洗脚面,按摩,熬药,请医生诊治,整整伺候我躺了一星期。每天晚上,大伯都要坚持给我轻轻按摩两个多小时,那种被按摩的感觉,真是舒服极了,每当看到电视上按摩大师的精彩表演,还能依稀回想起儿时受伤的情景。大伯无微不至的关怀,我时刻铭记在心头!
不知多少年风风雨雨过去了,大伯变老了,可他仍不肯闲着,每天不是到村外捡柴烧,就是到苹果园里去割草。他常说:“常将有时思无日,莫到无时思有日”。现在仔细分析起来,这是多么富含哲理的古训啊!大伯的谆谆教诲,让我终生难忘!
当我决定外出打工,出发包头的那天,大伯紧紧地攥住我的手,心情难过,眼含热泪,恳切地说:“在家千日好,出门时时难。听大伯的话吧,不要出远门了,让大伯看着你们几个弟兄都在身边,多好啊......”我打断大伯的话,武断地说:“我这次之所以外出,一是当债,二是想过一段宁静的日子,了解社会,体验生活,写点东西,并非瞎闯!如果家里没有什么特殊的事情,请不要破坏我人生当中的第一个十年计划。”大伯可能是见我突发无明火,心冷似铁,便不再坚持说什么了。大伯垂暮之年的偏爱,使我受之有愧!
收到侄女来信的当天下午,父亲当即买张火车票,父亲甚至连身上的脏衣服都没有顾得上换洗,便搭乘当晚的末班车,急匆匆地走了。
父亲走后第四天,闻讯大伯已经溘然去世了,临终,终没能见上我一面。
我知道,造成这种遗憾,不能不说这是由于我的自私和多年内心潜伏的诱惑----功名思想造成的。为了挣钱养家糊口,为了实现自己将来成为一个著名作家的远大目标和理想,十年不见,作为晚辈,我没有尽到孝心,我未能满足大伯的最后心愿,让大伯带着失望到另一个世界。
我惭愧,我只盼有朝一日能返回故乡,到祖坟上作一次长长的忏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