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今,我还记得那个景县教育体育文化委员会主任闫福正。记得那天,他离岗,太阳快要落下去的时候,局机关再没有别人,他从办公室里走出来,说:宪华,我走了,明天就不再来上班了。我点点头,目送他走出这个大院。几十年过去了,他的影子,他那种调整学校布局、实现九年义务教育的执著,总是浮现在脑海里。
还记得,那天,我和他去了城关镇张戈候小学。学校是一个教师,两间土房子,一个教室。教室里,有几张布满洞洞和划痕的桌子,每个桌旁有两个学生,学生是脏脏的衣服,挂满泥土的可爱的脸。他数了数,一共六张桌子,十二个学生。学生高的矮的,相差很多。问了问,才知道,这是四个年级的复式班。后来又知道类似的情况,全县一百八十多处。他产生了调整学校布局的想法,就去找县长。
县长很震惊,说:老闫,这么大的事,你都敢想。你发烧了吧?
他说:我想干好这件事。
县长说:那你就放手去干吧,县政府全力支持你。
他就实行局机关人员包乡责任制,请县委政府制定文件,下达各项硬性指标,召开乡镇领导专门会议,一定要搬掉这座大山。
有一天,他的腰部长了一个大粉瘤,手术完,又下乡。几经颠簸,刀口发炎,脓水流出来,粘的内衣到处都是白白的脏东西。只得到医院再次手术。
医生解开他的衣服,说:俺的老天爷呀,怎么搞的呀,不是一般的发炎,全都烂了。
我站在一边看着:那发炎的地方,里面全是星黄的,奶白的,散发臭味的东西。
医生戴着口罩,还捂鼻子,皱眉头。给他打上麻药,医生拿起手术刀,说:这个手术好麻烦,得刮狠一点,疼的话你就叫一声。
他说:你刮吧,我不叫。
医生的刀往上一挑,原来的线就开了,那些黄的白的浓,带着血流到他的腰下,医生拿一团药棉擦了擦,把那脏臭的东西扔进纸篓里,用药水洗了洗,刀子就在里面的嫩肉上刮起来。医生刮得真狠呀,那血都滴滴答答地流到他的裤腰里了。
刮完了,再次用药水洗了,上了药,缝好。医生说:你坐下,得输液。
他说:不输。
医生说:不输可能会重新发炎。
他说:不怕,最多不就是重新来一刀吗?他拍了拍我的肩膀:咱下乡,走哇。
可是,他已经八十多的老母亲又摔折腿,住在县医院。
他晚上在医院陪伴娘,早晨,太阳刚刚露出那张微笑的脸,就又怀揣一个饭盒,沿着西城墙的小路,一步步,走过联小,穿过景华大街,给他的娘送饭。八点不到,他就又进了办公室。
母亲不能动了,作为母亲唯一的儿子,他说:娘,儿子没有时间侍候您。让表姐前来侍候吧。
娘摸着他的头,眼泪汪汪地说:小子,你去吧。娘知道你没有时间。娘不耽误你。
没想到,母亲的病又重了,去京住院,他背着老娘从屋里出来,把娘放到车的座位上,搂着娘的脖子。他的脸紧紧地贴在娘的脸上,嘴张了张,大概是想说:娘啊,儿子不能亲自到医院伺候您,儿子不孝啊。可是他一个字也没有说出来,却满眼里都是泪。直到载着老娘的汽车走出很远,他才轻轻地喊了一声:娘啊,娘!他的声音很微弱,但在我的心里,就像一块巨石,砸进了大海,掀起滚滚的波涛。
再后来,他的母亲去世。想起一路走来的艰辛,想起对母亲的愧欠,他在母亲的坟前,长跪不起,呜呜地哭,泪水打湿了孝衣,打湿了那片土地。
一个春秋,又一个冬夏,花开花又落,大雁飞去又回归。经过几年的奋斗,景县学校布局大调整,一排排的砖房建起来,一栋栋的高楼立起来,学校形成了规模。我们景县成了全省义务教育的先进典型,省政府在这里召开了全省教育现场会,省地市县各级领导蜂拥至此。
就在这个时候,他却离岗,离开他心爱的教文体局机关了。
记不清是谁说过的一句话了:一个人一生做过一件让百姓记住的事,就是一个了不起的人。如今,他老了,走路不方便,眼睛也看不清东西了,但相信景县人还能记住他,记住他为景县人做过的事吧。
刘宪华写于2022年12月25日,修改于2022年12月29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