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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宪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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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301/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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厚重的礼节

在我们崔屯这个小乡村里,最厚重的礼节是磕头。

拜年要磕头。小时候给村里人拜年磕头,我和秃子兄弟总是跟着比我们大十六七岁刘洪奎跑。他在头里磕,我们两个在后面磕。刘洪奎比我和秃子兄弟小一辈,见了村里他的同辈哥嫂拜年磕头,我们两个就不能磕。那些大人逗我们:你们咋不磕?秃子兄弟爱贫嘴,就说:我们是长辈,你们给我们磕才对。磕,现在你们就得给我们磕!说这话时,他高昻着头,翘着嘴,小脚乱蹦,小手乱舞,露出一脸的坏笑。我天生老实,也知道他们是大人,虽然辈小,也是我们尊敬的人,就不知道如何应对了,脸就成了猪血,一片红,一片紫,还一阵阵地发热,显得又呆又傻。

拜完年,上坟也要磕头。先到老坟上磕,再到其它坟上磕。那时常领着我们上坟的,是曦龙哥刘宪臣。上坟路上,曦龙哥最喜欢摸我和秃子兄弟的小光头,还给我们讲故事。童年的故事,常把我和秃子兄弟笑得流眼泪。秃子兄弟笑得多了,肚子会生凉气。那凉气,一会就能从他的屁股眼里钻出来,咕喽咕喽地响。到坟地里,曦龙哥说:这是最老的爷爷奶奶,磕!我们就都把头拱到地上。曦龙哥说:这是老爷爷老奶奶,磕!我们又把头拱到地上。后来平坟,刘家那片老坟没有了,我们就在路上向着地里磕。曦龙哥说:祖宗的坟没有了,咱们得把祖宗装在心里,磕!刘家的子孙,在路上趴了一片,额头拱进土里,屁股撅到天上,挺起胸,抬起头,又羊羔跪乳似的望着埋着老祖宗的那片深情的土地。

祭神要磕头,对崇拜的东西,也要磕头。这一般是老人的事。我们村北的小河边有一棵几百年以前的老柳树,树干有个火烧的大洞,我们上小学时,常常爬到那个洞里去玩。捉迷藏也常往那个洞里藏。这树一直枝繁叶茂,郁郁葱葱。村里的老人像供神一样供着它,也会去磕头。那年,九十多岁的老人赵秀昌独自修祠作祭奠,向老柳树磕头,跪在树前,至诚恳切,挺胸合掌,举在眉前,嘴里还念念有词:苍天啊,保佑老柳树万年长青,老柳树啊,保佑崔屯的子孙,千秋万代,幸福安康。刘洪奎干了一辈子教育,是全省的模范校长,肚里墨宝多,还写一笔神奇的书法,走到老柳树下,也向老柳树磕头,恭敬地题写诗文曰:龙柳扎根河西岸,鉴证崔府几百年;今朝枝叶更繁茂,高寿老翁作祭奠!那字写得龙生凤舞。

那年秃子兄弟死了。秃子兄弟死得太早了。他是因为太义气,喝酒喝死了。走前也没有告诉我这个哥一声。我回家的时候,他躺在灵床上。我摸了摸他的头,握了握他的手,和他说话。我说:兄弟,哥回来看你了。哥每次回来,你都陪哥喝酒。你起来,再陪哥喝酒呀!我说:兄弟啊,你那么能喝酒,那么爱喝酒,那一次,咱们的大哥陈虎胜结婚,那个晚上,赵景余、赵西庆、陈虎胜咱们五个结拜的好弟兄,喝了那么多的酒,躺了一炕,把炕下的地,吐成了河,你还哈哈大笑。现在咋变成狗熊了呀!你起来,起来,再陪哥喝酒哇!他不理我,眼睛闭着,气都不喘一下。我满眼热泪,大声地喊他,摇着他的身子,他还是不理我。我是哥,不能给他磕头。刘洪奎给他磕,趴在地下,一把鼻涕一把泪,还给他的秃子小叔陪灵呀。

2021年10月28日,我的曦龙哥刘宪臣去世。那日,大雨倾盆,满地泥泞。有个兄弟站在院子里,大声地喊:曦龙哥领着刘家的子孙给老祖宗磕了一辈子头,给乡亲们大事小事红事白事,操了一辈子心,做了一辈子饭,现在曦龙哥老了,咱们给曦龙哥磕头呀!刘家的子孙,呼啦啦,在泥里水里,趴了一院子,都给曦龙哥磕头。比曦龙哥还大一岁,按农历算,已八十三岁的刘洪奎,头戴孝帽,身披孝衣,在曦龙哥的灵前,也趴了三天,和那些孩子们一样,头抢地,手摁地,膝跪地,满腹悲情,叔啊叔的,呜呜地哭。

村里其他族姓的长辈死了,一个村子的乡亲,也要磕头。前几天,新冠疫情刚放开,疫情感染率几乎达到了百分之八十。众乡亲,有的刚刚感染,有感染才转阴,有的正在家里躲避病毒,听到赵景云的母亲去世的消息,一个个从家里走出来,很多人从远方的城市,风尘仆仆,驱车赶来,祭拜吊唁。刘洪奎这个八十五岁的老头儿,也专门从离村子一百几十里地的衡水跑来,跪在地上,给他这个婶子,磕大头,行大礼呀。赵景云这个铁骨铮铮的汉子,心酸得流泪,感动得一塌糊涂。

厚重的礼节,浓浓的乡情,催人泪下的亲情,这是我们中华民族深深的根,这是我们中华民族源远流长的河!

刘宪华写于 2023年1月2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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