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我家养了一只活泼可爱的小狗,个子比猫要大一些,褐色的毛,大耳朵,黑鼻子,白眉毛,一对亮亮的大眼睛。我走到哪里,它都像我的尾巴,一步不停地跟着。我和伙伴一起玩,就不喜欢它跟着,向它喊:回家去。它停下来,眨着眼,蹲坐在地下,像个小大人,委曲地轻轻地从喉咙发出细小的吱吱声。看它不走,我就拾起土坷垃投它。它就站起来,把尾巴夹在腚下边,一步一回头地往家跑,去找我的娘。
吃饭的时候,我们一家人都坐在炕上。小狗蹲在炕下,蹲在我家的木柜前,眼睛直直地望着我们,尾巴伸进柜前的长凳下。我看它可怜,把嘴里的一口干粮,吐出来,扔给它。它张开嘴,一跳,就接在嘴里,咽下去。可能是对我表示谢意,吱吱,从鼻子眼里发出了一点轻轻的声音。我觉得它很懂事,对它的行为给以鼓励,就又扔它一口干粮。它心里高兴,叫声从嘴里出来了。那以后,吃饭时,它就不停地叫。一叫,我和二哥,两个妹妹,就不停地喂它。它太聪明了,知道这样叫,就有食吃。那叫声就更响亮,也更动听。还一边叫,一边摇头晃脑摆尾巴。
晚上睡觉,它也要爬到土炕上,钻进我的被窝里。它小的时候,爬不上来,也是在地下叫。我就把它抱上来,放进我的被窝里。起来抱它,觉得冷,也懒得动,我就睡前在炕前放个凳子。它能自己跳到凳子上,再从凳子跳到炕上。这样,晚上钻我的被窝,就像钻它自己的被窝一样随便了。它很乖,钻进来,还要钻进我的怀里。晚上睡觉我就总是这样搂着它。它睡得舒服,也不打呼噜。我愿意搂着它睡。因为它的毛很暖,冬天在我的怀里,就是一团火。没睡着的时候,我喜欢把我的手指头放到它的嘴里,它添我的手,也添我的脸。它通情达理,拉屎撒屎,就从被窝里爬出去,跳下炕,从门下的空空里,钻到院子里,回来的时候,它会抖一抖身子,不把寒气带进来。
有一天,我到地里去拔草,也没有带着小狗。小狗跟着我娘玩。我娘站在村头,看到小河边有几只小狗在玩耍,对小狗说:小狗哇,到那边,跟你的小朋友们玩吧。小狗很听话,就跑到了小河边,和那几只小狗,在一起欢蹦乱跳地玩起来。村里河东有个人,突然走到娘面前,说:大婶,今天怎么没有看到你家的小狗呀。娘说:俺的小狗在河边玩。他说:你家的小狗真好。娘说:你也喜欢俺的小狗?他说:忒喜欢了。你喊它过来,我看看。娘就喊:小狗哇,孩子,回来,有人想你呀?小狗就从小河边,蹦蹦跳跳,跑到娘跟前,摆着尾巴撒欢,亮亮的会说话的眼睛,快乐地望着娘。这人的棍子突然从袄袖里伸出来,狠狠地砸在小狗的腰上、头上。小狗倒在地上,口吐白沫。娘紧紧地抱住了小狗,叫了一声,俺的孩子!充血的眼睛瞪起来,怒斥这人:你说喜欢俺的狗,干嘛要打死它?这人说:对不起,婶,上边传的令,最近出了狂犬病,叫打狗哇。娘眼泪纵横地说:这是一条生命,就跟俺儿一样亲,更是俺孩子们的宝贝。这人说,婶,俺也不愿做这事。村支书叫俺打,俺得打呀。不打,不光不给俺记工分,还得罚俺哇。他又用类似的方法,打死了和我的小狗一起玩的几只狗和村子里所有的狗。娘哭着把我的小狗抱到家里,放到我家小西棚子前面的厕所旁。娘以为小狗死了,在院子里拿了块破席子,盖上了它。
午饭时,我们一家人都从地里回来了。我问娘:小狗呢?娘指指那块破席。我把那块席拿开。小狗身子不能动,可是眼泪汪汪地看着我,尾巴还在不停地摆。我抱住小狗,亲着它的脸。我刚刚把它放到地下,爸爸说:它活不了啦,别再叫它受罪了。爸爸就拿起墙下那把镢头,举起来,砸在小狗的头上。小狗没有叫一声,尾巴就不再摆了。小妹哎呀呀地狼嚎似的叫了一声,哇地大哭起来。爸爸说:把它的肉吃了吧。我说:不能吃。爸爸说:吃了它的肉,它会一直活在咱的心里。爸爸就剥了它的皮,把它的肉炖在锅里。那天,我们一家人泪流满面地吃了它的肉。
可能爸爸说的对。这只可爱的小狗,到现在一直还活在我们的心里。
刘宪华写于2024年2月18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