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我进县教育体育文化委员会机关时间不长,到处都在议论机关精减人员的事。县委政府专门召开一把手会议,下了死命令:完不成任务,你们就下台!知道自己很可能被裁下去了,但我坦然面对,仍然兢兢业业地工作。
那个下午,暖洋洋的太阳,撒满局机关的整个大院,大楼下低洼处,靠西的最南排的大会议室里,坐满了局机关人员,景县教育体育文化委员会主任闫福正,端坐在最前边的桌子前,一字一句,有板有眼,落地有声,非常动情地读着我登在报刊上的一篇文章,感慨地说:“宪华写的这个稿子非常好。从现在开始,我们要鼓励机关人员给各级报刊投稿,按稿费的多少给奖励,市级3倍,省级5倍,国家级10倍。”这话叫我的心里暖暖的。我知道,局机关人员很少有人给报刊投稿的,这奖励分明是给我定的呀。这个时候,一个月的工资才三百多,一篇稿子,市级报刊稿费就两元,省级报刊稿费一般也就十几元。可就是这个政策,那几个月,我却得到局内稿费奖励890元。内心里就有了一种春风得意的感觉。
这天,我带着这春风,走进闫主任的办公室。他动情地给我讲了县委书记李忠信一个关心教育的事迹,问我:“能不能给报社写一篇稿子?”我听了就觉得很感动,很有信心地说:“行。”于是当天我就给河北日报写了一篇通讯《关心诚心爱心---记县委书记李忠信》,发过去,时间不长,就被刊登出来了。我把这张报纸拿给闫主任。闫主任抓着这张报纸,看了一遍又一遍,眼里露出异常兴奋的光。他突然站起来,拿起这张报纸,去抓水杯子,可能是太激动了,杯子没有抓稳,水洒了一桌子。他说:“走,咱们去县委,我领你去见李书记。”我的心就有点飘,竟然像个小鸟一样,生出翅膀,要从胸中飞出来。
这天,我带着这小鸟一样的心情,接受了一件任务。县里要在青兰乡召开各乡镇长和教育干部参加的合校并点现场会,闫主任让我给主管教育的县委副书记杨永华同志写讲话稿。我知道,杨书记原来当过县委办公室主任,是全县有名的材料将,写作水平超高,就跑到县委,找到杨书记的很多讲话稿,一篇篇地看,分析杨书记讲话的口味、语气和风格,然后再写。我把写好的稿子,在电脑上打好,送到杨书记的办公室。杨书记面对着我,靠在办公桌前,拿着稿子站着看,看完,脸上露出满意的微笑,说:“小刘,这个稿子写得好。”杨书记一个字没有改,就让打印了。开完现场会,闫主任又表扬我了。这天下午下班后,我最后一个离开局机关,倒背着手,亮亮的公文包,放到屁股下,高高地挺起胸脯,小皮鞋踩得硬石板的地面咔咔响。走出局机关的大楼,望着大街上熙熙攘攘的人流,望着西边挂在大树下的太阳,身上充满了无穷的力量。
心情好,时间就过得很快。有一天,我依然趴在办公室给领导写稿子,闫主任走了进来。他微笑地看着我,说:“进了办公室,你一直干得不错,今年你评上了咱们机关县级优秀公务员。你优秀公务员的照片,还挂在了县政府大门前的公示栏里了。知道不?”我说:“不知道。”闫主任拍着我的肩膀,说:“好好干吧,你会成为一个出色的公务员。机关精减后留下的五十六个人员定下来了,有你。我还安排你为办公室副主任。”这让我非常意外又受宠若惊。百十号人的大机关,压下这么多人。好多的股长、副股长都没有能保留下来。我能留下来,就谢天谢地了,怎么还能给一个职位呀。“为什么这样安排呀?”我问闫主任。他笑着说:“你这样优秀,这样卖力地工作,不这样做,放不平,不光是对不起你,在机关人员面前,也没法交待,我这个领导怎么当好哇。当领导难啊,这次机购改革,任务是完成了,可是我掉了二十几斤肉。这些被减下去的同志,也都是很优秀的,在一起工作这么多年,感情深厚,想想哪一个,也是心尖上的肉,忍痛割爱,真的很难受。到现在,想起他们,我还是睡不着觉,披衣坐起,蹲在院子就是大半夜呀。”
我深深地感动了。那年当代课教师,我也是卖力的工作,那种对工作的热情、付出和执著,苍天都会感动,可是我还是那样凄凉地被人一脚踢出了学校。那年我们这届师范毕业生工作分配,我明明是优秀的一个,不但没有留在学校,反而分配到离家八十多里路的偏僻的龙华,进铁厂当了工人。还得靠自己再一次高考的拼搏,得以录取,彰显实力,才得以返回教育。今天同样是兢兢业业的工作,机关精减人员,按照常规,第一个被减下去的应该是我,可是我不但没有减下去,还委以重任。
我想,人生奋进的路上,步步坎坷,能笑对人生,真正战胜自我的那个人,才是强者。更重要的是,我遇到了一位赏识我的领导。甚至狂妄地想:人生也是一种机遇,诸葛亮如果不遇到刘备,就没有历史上的诸葛亮,韩信如果不遇到萧何,就没有历史上的韩信,董仲舒如果不遇到汉武帝就没有历史上的董仲舒。如果闫主任是一个大人物,说不定我也会成为一个大人物。
刘宪华写于2024年3月26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