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索
刘宪华的头像

刘宪华

网站用户

散文
202406/02
分享

闫俊珂

闫俊珂,景县北留智碱厂王村人,矮个儿,圆脸,胖身子,大嗓门。我们是同岁,都属羊。记得有一个晚上,我们一同钻进被窝里,嘴对嘴,脸对脸地说话。他说:咱俩谁是大哥,我是一月生的,一月一日。我说:我是二月,二月二日,比你小一个月,你当然是大哥了。他说:那现在就叫我哥,你叫。我说:哥,俊珂哥。那以后,他就经常叫我兄弟。我也叫他哥。毕业后,因为我们这届中专毕业生不能分配工作,他参加了一九七八年的中考,考上了衡水农业中专学校。人生的历史,在他这里也非常残酷,中专毕业直接再考中专,而且考上了,重新上了中专后,原来上过的中专又给以分配了。这事看起来滑稽,但他靠自己的奋斗,在自己人生的历史上,书写了一个大写的人。在这刚刚恢复高考,中高考竞争都非常激烈的年代,他能靠自己的实力考上中专,我觉得,他就是高山巅峰上,那棵迎寒风,斗冰雪,不屈服,不低头,挺起脊梁,巍然屹立的青松。我觉得,他就是天上群星中,那棵最亮的星,他发出的光,是耀眼的,迷人的,让所有的星星,为之折服。我觉得,他就是崇山峻岭的那头最勇猛的、敢于拼杀的,威震八方的雄狮。

他刚刚走进衡水农业中专学校的时候,给我写过一封很长的信,倾诉内心的痛苦和无耐。那个时候,我经历了两次高考的失败,也没有心情给他回信。现在想起来,亲爱的同学那么热情地给我写信,大概他是再一次上了中专后,心里第一个想到的人就是我吧。那是一个上午,天上布满了黑云,整个院子没有一点太阳的光线,到处都是阴沉沉的。我刚刚知道了自己第二次高考失败的消息,就接到了他的这封信。在我家院子里小西棚子前,我身子倚靠着爸爸栽种的那棵大枣树,一口气看完了这封信,看得我满眼都是泪。他写了长长的五页信纸,密密麻麻的,每一个字都像一把把利剑扎着我的心。我的泪水打湿了信纸,打湿了握着信的双手。他写得那个他自己,分明就是我。因为我和他一样的遭遇,一样的遍体鳞伤,一样在艰难的环境中不屈地奋起。这让我更加难过起来,人家毕竟通过中考,再次上了中专,而我两次高考,两次失败,我是没有脸面,给自己亲爱的同学写信。我只是微睁着双眼,看着自己空旷的院落和脚下洒满了祖祖辈辈血和泪的黑土,收紧了那颗难受的心,握紧了把每一个关节都要捏碎的拳头。亲爱的俊珂哥,亲爱的同学,对不起了,小弟真是对不起呀。不知道你能不能理解你的小弟当时不能给哥回信的心情。不知道你是不是觉得兄弟不够哥们,不够意思。亲爱的俊珂哥,原谅兄弟吧,那个时候兄弟的心情实在是太差了。

后来,我们工作分配了。我到学校领取毕业证,回来时,到了火车站,已经黑了,没有赶上车,不知道应该住在哪里。我想起了,亲爱的哥哥严俊珂,应该还在学校吧,为何不到他那里,借宿度过这一夜?再说,我也想他,我是多么热切地期盼着,见到亲爱的俊珂哥呀。这样想着,我从这个长凳上,抬起了屁股,提起了我的空书包,不自觉地摸了摸衣兜里那张毕业证书,走出火车站,奔向农校。到了闫俊珂的宿舍,屋里有几个人正坐在床上看书。看我进来,有个高个子站起来,很客气地问我:“你找谁?”我说:“严俊珂。”“你是他的什么人?”“同学。”“什么同学?”“衡水师范的同学。”“你找他做什么?现在他不在,回来我转告他吧。”“他去了哪里?”“你们这届师范生不是分配了吗,他回家办理分配手续去了,然后再来办退学。”我说:“行,没有别的事,我就是想在你们这里住一宿。”他说:“行。那就是严俊珂的被褥。在那儿睡就行,还有什么帮忙的就告诉我。”就这样,我在闫俊珂那个很干净的被窝里,睡了一夜。这一夜睡得很好,睡得很舒服。不知道我那么脏的身子,会不会把他的被子,弄得很脏,那是一定的。不知道严俊珂回来后,会不会发现脏了,那也是一定的。但严俊珂永远也不会知道,这个在自己的被子里,睡了一夜,第二天就悄悄地离开的坏小子,就是我。再后来,见了严俊珂的面,两个人总是扯天扯地,说些我们高兴的事,这点鸡毛大的小事,早就忘在脑后,也就从来没有提起过。就连那次他刚刚考上中专,就给我写信,没有回信的事,也一直没有提起过。

俊珂哥太优秀了,上班后提拔成中学校长。他知道我在做打试题的生意,一个星期日,突然出现在我的小院,大声地喊:兄弟,你哥来了,也不出来接着哥。我走到院子里,紧紧地搂着他的肩膀。他拿出一套试题,让我打。他说,你快打,明天一早我们用。我也顾不上和他说话,就啪嗒啪嗒地打。他像个神仙似的坐在那儿,看着我。到了中午,我们下了一点面条,一起吃,我一边吃面条,一边忙活,弄得键盘上都是面条。做好一版,我就说,哥,你拿到南屋,叫你弟妹印。他就到南屋,看着一张张地印,印好的试卷,一打一打地放好,再打捆。等我把打字的活都干完,到南屋看时,他已经弄得满脸都是油墨。我大笑:哥,你这脸成了花狗腚了。试卷刚弄好。他说:我得赶紧回去。我说:哥,今天不要走了,晚上我请请你。他说:今天不行了,晚上得组织老师,把试卷一个场一个场地分好。以后有时间,咱们再坐。咱们是兄弟,谁请谁都行。说完,他就扛起一大罗的试卷往外走。我去送他,看他脖子里还有一块油墨,从衣兜里拿出一块纸,吐了点吐沫,帮他擦了擦,又接过那罗纸,搂着他往前走。在路边,看他上了车。我的内心一阵难受:这个试卷,他在近处任何地方,都能做,却要专门坐车,跑这么远的路,来找我。就是为了同学那份深深的情吧。这是他第一次到我家,也是最后一次到我家。

不久,他因为上进心太强,学校工作过度劳累,而得了心脏病突然去世了。

他死后,出殡那天,我去送他,跟随着灵车,走进那片野地里。他的坟坑周围,是绿油油的半人高的玉米,坟边的草也是绿的,还开着粉的白的花,坟坑上面的天空,依旧那么蓝,成群的小鸟,依然那样自由的飞翔。可是我亲爱的俊珂哥却一个人躺在这里了。看着俊珂哥的棺材放进了那个大坑,看着一锨锨土把他埋在地下,看着他的那个大坟头越升越高,我的泪水模糊了视线。

我也说几句0条评论
请先登录才能发表评论! [登录] [我要成为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