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烧了菩提塔

一张泛黄的报纸，翻开，又合上。

一个银铁铮亮的打火机“咔”一声打燃，发出亮亮的蓝色光焰。

白色香烟伸向蓝色火焰上，“滋”一声点燃了，发出明明暗暗的一点火星，闪烁，再闪烁，腾起一股淡黑色的烟！

黄昏，我点起一支烟，在明明暗暗的火光里，烟雾缭绕之间，一张报纸上的新闻，再次跃入我的眼帘：

凌晨3点47分，隔壁王大爷一声大喊把我们惊醒，顺着窗户我看见，菩提塔的顶端冒出熊熊火光！

凌晨4点10分，消防队调动了南北西东等4个消防中队，100余名消防官兵前往扑救。

凌晨6点15分，我看到隔壁王大爷儿子手上这样写的新闻通稿：“经过2个多小时的紧张扑救，菩提塔明火已被全部扑灭，塔体已经全部焚毁，共造成1名人员伤亡，两人受重伤。目前，事故造成的损失正在统计之中，事故原因有待进一步调查。”

我泪流满面趴在窗子上，我们所有人长时间沉默不语。

这是一段自传体的回忆，叙述的是一场火灾。

我当然知道这场大火，因为这个新闻就出自我的嘴里，只是我没有想到，十年过去了，现在居然还有人找到自己，要询问那场大火的情况。

“那场火……那塔……您知道？”面前是一个打扮不俗的老妇人，一张沧桑的脸，眼角虽然有泪花，但是依然显露出几分年轻时的艳丽。

我叹口气，我当然知道菩提塔！

很小的时候，我就听到一个故事：菩提塔下有菩提，镇压千年大鳌鱼。这条鳌鱼因兴风作浪危害百姓，鳌鱼一动，就会地震，带来灾难，结果被佛祖压在了塔下。

就是在菩提塔，一个牙牙学语的小奶娃，从艰难爬行到胡奔乱跑，塔给了我相依相伴，相濡以沫的陪伴！

就是在菩提塔，我认识了浮雕，知道了刻在石头上的栩栩如生的大象和火鸟！

就是在菩提塔，我曾多少次漫步塔下，体验历史的沧桑，寻找千年前的痕迹，耳畔仿佛响起当年的阵阵禅音，感悟人生第一句佛家偈语“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让我真正了解内心的世界！

那是青石砌成的宝塔！历经千年战火魏巍耸立，经历多次地震挺拔不倒！

也就是在菩提塔，我把邻家小妹送我的菩提手链小心翼翼地放在塔洞里，然后开始出国读书！

然而，就在十年前！

就是十年前，一次大暴雨之后，菩提塔竟然突然遭遇大火，被焚成一片灰烬！

我曾多少次细细数过，这篇报道的目击者，他们几乎都离开了人世，除了自己，依然还像一根小草一般，守着这个城市，独自承受这份痛苦。

“那场火，与您有关吧！”我忍不住这样问道。

沉默，很长时间的沉默，突然，老妇人转过身，失声痛哭起来。

“那火，不是我放的，那塔，也不是我烧的！可它们，都源自我的一个小小疏忽！”她含着眼泪说。

“那，是什么？”我大声问起来。

“二十年前，我的孩子，走丢了，我找她，找了十年！”老妇人轻声说。

“我跑了很多城市，张贴了很多寻人启事，参加了很多慈善组织的寻亲活动，甚至，自己也装扮成一个人贩子模样，跟很多人贩子打交道，可是，依然是渺茫无信，直到有一天，我听说这个菩提塔，听人说这个塔很神奇，能够给人一些启示！”

妇人的样子看起来很虔诚，“我不是一个信神的信徒，我只是一个寻子的母亲！在一个下着暴雨的晚上，我来到菩提塔，我掏出自己精心购买的一把檀香，把它点燃，放进塔室一层一个小小的香炉里面，然后虔诚的跪下，祈祷，许愿，祈求菩提塔能给我一个指引！”

“菩提塔是禁香烛祭拜的！”我突然插话说。

“他果然给了我一个指引！”妇人没有理睬我的话，继续回忆，“就在我抬头的瞬间，我看到，一个小小的塔洞里面，赫然放着一串小小的手链，我欣喜地弓起腰，去够那串小手链，却不想，竟然打翻了小小的香炉！”

“是你！真的是你！”我倏的一下站起来，“你在禁火的菩提塔点了香烛，还把它打翻了！难怪，很多人都找不到它失火的原因，原来是这样……”

“那串菩提珠，是我家祖传的雕刻手法，我一眼就看出来了，手串下面，还有一张纸条，上面写着……”妇人却不管不顾我的愤怒，依然是一脸平静讲述着。

“我要出国求学，珍重！”我跟这个老妇人，竟然是异口同声的读出了这句话，让眼前的老妇人像是见到了鬼魅一般，紧紧盯着我。

“你怎么知道？”老妇人厉声问我。“这是我女儿出国留学的讯息，是菩提塔给我的指引，我拿着这串菩提珠子和这张纸条，查找了那天出国的所有孩子，我找了十年，还是没有找到她的消息！这件事情我从来没有跟人说！你又是怎么知道这个纸条的内容的？”

“因为，那是我写的！那是我跟邻家妹妹告别的话！”我愤怒的看着这个有些沧桑的妇人，虽然保养很好，但是依约能够看见两鬓的皱纹，我还是含着泪悲愤的问：

“可是，你为什么要带走这串菩提手链？你知道吗，她是一个正在消防站进行暑期实习的学生，为了救火，为了找到菩提塔里的菩提手链，三次闯进大火里，最后，再也没有出来！”

“什么！这手链，是你说的那个邻家小妹妹的！”妇人突然感觉有些不对劲，她迟疑地问。

“她是一个孤儿，她说，菩提手链能够帮她找到自己的妈妈，让我帮她收藏，可是，我却要出国求学！”我艰难的回忆起来。

那是一个下雨的黄昏，古城还笼罩在一片寒冷中，我早早的来到了菩提塔，静静的等待，等待这个邻家女孩。

我知道，明天我就要去遥远的国外上学了，我只是静静等待，要向她告别。

开始，我是撑着雨伞站着的，我不想让她看见我的无助与软弱！我也不想让她看见我的伤感，小小少年，强作笑颜，竟是这么的生硬！

后来，我就坐着了，我等了很长时间，细雨都慢慢变成了大雨，大滴大滴的，滴在我的雨伞上，我就把雨伞斜斜放着，坐在塔边的台阶上等待，

我总是相信她回来，她会来跟我告别，听我讲一些好听的故事，看菩提手链上雕刻的花纹，看我伸出右手掌心面对太阳，放眼望去那折射出的阳光。看我把硬币抛起来又接住，让她猜是正面还是反面。

等着，等着，我就睡着了，我在一个有些寒冷的下雨的菩提塔前，静静睡着了！

等我醒来的时候，我揉开眼睛，好半天，才想起自己是干什么来了！

“我四处寻找，我没有发现她，我知道自己没有等到她，我为自己的瞌睡而懊恼，我就大哭起来，我趴在菩提塔的浮雕上，哭的昏天黑地！”

“是她！就是她！她在哪里？”妇人终于醒悟过来，她大声问我。

“那场火灾中，她没有找到菩提手链，却把自己留在了菩提塔！”我泪流满面地说，“我知道，她来过，以为是她带走了手链！这么多年了，这菩提手链一直装在我心里，装得满满的，装的暖暖的，让我远去陌生地方上学的岁月里，从此再不孤单！”

老妇人沉默着，伸手要过来一支烟，轻轻为自己点上，整个黄昏，我们静静坐着，望着远处的河面以及河对面的高塔一动不动。

“那是我筹集建的塔！它也叫菩提塔！”妇人轻轻指着河对面。

黄昏下的古城，一片斑斓的天空，夕阳绘就五彩色，时而霞光万丈，时而红晕层层，黄昏下古城的河边，一个新修的菩提塔在夕阳里屹立，在水面投下恢弘的身影。

塔的影子，就像一个雕镂的菩提手链，清楚地映在水面，那么清晰，那么深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