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回甘南

十八岁那年，我从家乡梯田王国庄浪出发去甘南求学。家乡没有直达甘南的交通工具，大班车先到兰州，再转车去合作，同行的是一位师专大二的老乡（那时现在的甘肃民族师范学院被称为合作师专）。恰逢父亲生病，无家人陪伴第一次出远门的我，心里有点落寞。从家到兰州这段路，虽已经离开了家，却好像并未走远。但乘上兰州出发去合作的班车，当乘客中出现披红衣的僧人，着藏袍的男女老少，戴白帽的青年……我觉得进入了一个陌生的世界。车喇叭响起草原藏歌，我的思维被拉向空旷、辽阔的远方。在泪眼婆娑中向窗外望去，满眼绿色，时而有河流忽缓忽急，水中一捆捆木头像一叶无人驾驶的扁舟顺流而下。

来之前，听说甘南是藏族同胞聚居的地方。看到眼前穿着打扮各异的乘客，我想象着这里也许会使我何等得寂寞啊！开始暗暗后悔当初决定来此求学的错误选择。

大约四小时左右颠簸后，车抵达合作市。街道上不断有三三两两的僧人，盘着头发着藏袍的老阿妈，充满神秘感裹黑头纱的妇女……我们改乘公交车，车费八毛钱。售票员是扎着长长马尾的藏族女孩，左手拿着车票，右胳膊挽着用毛线织成的小口袋，清晰可见装满了一毛钱的硬币（几乎每个乘客都需要找两毛钱）。仍记忆犹新，每到一站，女孩扯着嗓子用生硬的合作普通话喊：“民贸到了，下车的有啦”“广场到了，下车的有啦”“师专到了，下车啦……

到学校，办理完一切手续入住宿舍，同室八个舍友，竟来自四个不同民族——汉族、回族、东乡族、藏族。怯生生的我不敢主动交流，大家热情问我家在哪里？帮我整理床铺，收拾行李……之前在车里的悔意竟抛到九霄云外。

后来的日子里，大家不是家人胜似家人，互相了解名族文化，尊重名族信仰。每当回族和东乡族闭斋，其她人从不拿食物在她们面前吃。她们夜间起床食用斋饭，也悄悄洗漱，生怕打扰酣睡的舍友。斋月结束，开斋节到了，她们从家里带五花八门，色香味美的油炸面食与大家分享。一起庆祝开斋节快乐。

宿舍有三个藏族女孩，分别来自合作、碌曲、卓尼。从她们口中，我了解到不少藏民族风土人情。如：藏传佛教自愿为僧，每个家族每代人都会有一个自愿为僧，替大家祈福，保家族平安。且逢年过节，家族特殊的日子，或思念家人，随时回家探望。不同于道传佛教，为僧就会忘掉一切，从此与亲人不相往来。

记得第一次听藏语读书是在逸夫楼前的草地上，旁边一位藏族阿姐看得太入神，开始大声朗读。听着她嘴里叽里呱啦的藏文，我忍不住捧腹大笑。她瞟我一眼，又开始朗诵。我觉得自己很没礼貌，要忍住笑声，当她再次一张嘴，我又情不自禁大笑起来。这次她明白了我发笑的原因，她肯定生气了，我有点懊恼。她却朝我友好地笑笑，原谅了我的鲁莽和一切不礼貌行为。此后，每每听到藏语，觉得是世间最美的梵音。

合作的气候变化多端，一天有四季，昼夜温差大。早晨霜冻，晌午太阳升起，大地回暖；中午阳光炙烤大地，晒得人不敢出门；午后两点左右，天空飘来一丝白云，不一会儿，就哗啦哗啦下起雨来，还夹杂着冰雹，有时甚至变成雪花飘落下来。很快又会雨过天晴，这里很少阴雨绵绵。 晚上，太阳落山了，整个大地开始凉飕飕。一点也不夸张，走在合作的大街上，同一时刻，既有穿棉袄也有穿短袖，毛衫的行人。

恶劣的自然环境造就了这里人的坚强品格，无论刮风下雨，操场上总会有踢足球，跳藏舞的藏族同学，其他人则自然而然站成一圈一圈围观。有时候，经不住诱惑，我们也会加入队伍，手舞足蹈。尽管没有酷似他们娴熟，粗犷的舞姿，可是火热的藏歌点燃着大家的激情，谁又在乎呢？

每年七八月份，是甘南草原最美好的时光，许多游客从四面八方来此避暑乘凉。学校旁边是当周沟草原。课间，邀三五同伴，在伞下看书，或躺着看蓝蓝的天空，什么也可以想，什么也可以不想，好像自己属于天地万物！大家有时爬山，在山顶，有像彩旗的小布块围成帐篷似的形状，一圈圈，一串串。同行的藏族朋友告诉我，这是神山上的经幡，切不可乱动。每年村民会挑选一个吉利的日子上神山转经，挂经幡，每个村落都有自己的神山，村民认为神山联系着天上与人间。是大家的佑护神。

节假日，我们应邀去藏族同学家中做客。我第一次吃到了糌粑，喝到了青稞酒，酥油茶。酥油茶竟是咸咸的，原来，正宗的酥油茶是用酥油、奶酪、茶和盐制成的。每个藏族同胞的家中陈设不尽相同，但每家都有佛堂。有的佛堂里还有转经筒。

暑假，热情的扎西草带我们去碌曲玩，她家门前有河流缓缓经过，我从未见过如此澄澈的河水。她说，这是洮河水。藏族同胞觉得水是圣洁的可以辟邪，到藏历年的早晨，每家每户早早起床把所有盛水的器皿填满，意味着来年饮水纯净，祛除病痛。所以大家像爱护眼睛一样爱护水源。在碌曲街道，我们买了一些水果。店主问拿购物袋了没有，我们摇摇头。“不是有塑料袋吗？”我好奇：“为什么还要拿购物袋？”“塑料袋会污染我们的草原和河流，如果没有购物袋东西是不买给你们的，看你们第一次来碌曲，我用报纸包起来好啦！”憨厚的水果店老板对我们说。我这才发现每个购物者都拿着购物袋。购物后很自然地装进袋子里，怪不得这里的草原如此干净，河流如此清澈。

在合作三年时光中，藏族同胞的热情始终包围着我，她们以一个主人翁的身份带我走遍了这里的山山水水。我曾在则岔石林的奇峰怪石间体会“石门一线天”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险。在尕海湖河流纵横，碧波荡漾中，体会到了真正的天人合一。在桑科草原的马背上见识到大草原绮丽的风光。也曾在佛国小镇郎木寺前驻足，感受人们对佛教的信仰与虔诚……

2010年，我毕业离开了甘南。此后，由于种种原因，未曾踏上甘南。2017年，我回到阔别七年的这片热土。刚进入合作，熟悉的香巴拉之歌在我耳边响起。这里俨然已是一座现代化的城市。马路宽阔，车辆穿梭，高楼林立，正在建设中的塔吊到处都是。记得以前合作最高的楼不超过四层。记忆中好像只有甘南饭店，现在大小酒店随处可见。在广场中央，我找到了熟悉的羚羊塑像，才确定的确站在羚城脚下。晚上，整个合作市灯火辉煌，广场两边的数字大屏幕滚动播放藏歌。已入夜，跳锅庄舞的各族同胞仍激情四射。

漫步校园，达娲湖上景色迷人。后山同学们当年亲手种植的小松树已参天。驻足南苑，仰望五楼那个温暖的窗户，依然充满欢声笑语，只是斯人不在。触摸一间间教室的桌椅，追寻当年熟悉的足迹。在图书馆前，驻足这挥洒过青春汗水的地方，往事一幕幕眼前浮现……临行前我又一次在九层佛阁红墙黄瓦中，闻着酥油灯的香味，感受那份独有的空灵。久久不愿离去。

从初识甘南至今十二载，甘南蓝蓝的天空，草原碧水令我魂牵梦绕。这些年在纷纷扰扰的社会中忙忙碌碌。多少次。我梦见身着藏袍，衣袂飘飘，转山转水转佛塔。可梦里走了许多路，醒后还是在床上，梦醒时分，泪流满面。甘南勤劳善良的儿女们，愿你们一切安好，扎西德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