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失的炊烟》

近几年，不知为什么，梦里只是一个地方——故乡。闲暇之余，不由自主，驱车就到了这里。曾费尽九牛二虎之力走出的故乡，那个深恶痛绝的地方，而今，却成了魂牵梦绕的天堂。

挣脱尘世的束缚，飞回久违的故乡，不是去刻意寻找谁，也不是思念谁。只是牵挂这片土地。这是一片神奇的热土，似乎有某种无形的魔力，像磁石，吸引我这块顽铁围着它转动，更释放隐形的力量，每每走进她，坐在任何一处山头，田埂，身体的枷锁不翼而飞。放不下的事情，突然放下了，觉得很重要的事情，也不那么重要了，非达到不可的目标，也不想再坚持，那个怨恨已久的人，也释怀了……层层叠叠的梯田如一匹五彩的蜀绣无限延伸，赏心悦目。什么都可以想，什么都可以不想，觉得是个自由的人。

长久地坐在故乡的山山茆茆。不用看手机消磨时光，不用和某人聊天，或找朋友来打发时间，也不觉得孤独寂寞。单单眼前的一片片青山绿水，一草一木，足足够你看一整天。其实，瞭望或低俯，都非观山赏水，眼前放映的，是一部部昔日的电影。

我看到童年的我们，牵着牛，赶着羊，在田埂上奔跑。心灵深处，隐隐觉得缺了什么，缺了那一些烟火气，对，就是炊烟。

饭点肯定是有炊烟袅袅升起的，我等啊等，太阳和月亮换班了，仍不见炊烟的踪影。

炊烟是乡村的头发，没有炊烟的乡村，光秃秃。

炊烟是乡村的影子，没有炊烟的乡村，孤零零。

炊烟是乡村的根，没有炊烟的乡村，轻飘飘。

……

儿时，总是一股股炊烟，叫醒熟睡的我们。闻见烟味，准是灶台间母亲已准备好早餐，正犹豫要不要叫醒甜梦中的孩子，是否让她们多睡会，几十里坑坑洼洼的山路，母亲心疼披星戴月的孩子们。

假日，伙伴们在山坡上放牧，没有手表，未知时辰，村子里升起炊烟，刚开始，一缕，两缕。接着，多数人家烟囱里飘出烟柱，我们知道，该回家啦！再不回家，家里人就扯着嗓子大喊，铁牛、二虎、红平……吃——饭——了——。我们拉着着牛羊的尾巴慢悠悠进家门，饭恰好端上桌。

那时候，站在山顶俯视村庄，顺着炊烟升起的地方，就知道谁家开始做饭，晴朗无风的天气，烟囱升起的炊烟像一个个圆柱体，慢慢升高，再轻轻散开，一缕缕微风佛面，烟如一层薄薄的雾气，飘啊飘，消失在空中。假若遇到阴雨天，烟被雨淋湿了，飘不高，整个村子烟雾氤氲，宛如仙境。我吸着鼻子，吮吸着人间美味。

不同颜色的炊烟，能判断出主人家的饭菜，若烟囱里咕嘟咕嘟的黄烟、灰烟，这是洋芋、玉米、高梁等秸秆燃烧的烟，主人定在做家常便饭。淡淡的，轻轻的，若有若无的炊烟，定是炭火打着啦，这家今天要待客。在村里，只有逢年过节，有客驾到，才舍得烧一次碳。软绵绵的，一缕缕烟，断断续续，丝丝缕缕，如泣如诉，是在烙炊饼，一个个炊饼入锅，火候不能太旺，太旺炊饼成了红脸，黑脸婆。太少，饼子硬邦邦。一把一把加火，借助草木灰的热力烤饼、上色。黄葱葱、金灿灿的的烤饼出锅啦。庄稼人在乎这饼子的颜色，出门赶集、上活，田间地头歇息，拿出饼子，哪家主妇厨艺好、掌柜的有口福、显而易见。若饼子焦糊糊、干巴巴。这家屋里肯定也是乌七八糟，乌烟瘴气，若炊饼外酥里嫩，家里家外定当窗明几净，井井有条。

我思念那一顿柴火饭，物质匮乏的年代，一把把柴火就是一堆堆宝贝，阴雨季节快要来临，母亲早早储备好干柴火，一捆捆干柴被母亲像娃娃一样抱进雨棚。我家灶台间有两口锅，一大一小，小锅炒菜、烙饼子，平日煮饭，大锅只有过年煮肉、蒸大馒头，母亲才会生火。

我在灶台间烧火，母亲锅里倒一勺油，再放进半铲子雪白的猪油，方方正正的洋芋片入锅。母亲要我一把一把少添火，等这一把火燃尽，草木灰的余温快尽，再添下一把火。土豆片在柴火的一点点炙烤中，在锅里滋滋呀呀，最后散发出扑鼻的香味，口水顺着我的嘴巴流到了柴火上，发出滋溜声。就要出锅了，母亲切一些蒜末，或韭菜切成一寸长的小段，洒在土豆片上，翻炒几下。我目不转睛地盯着，母亲看穿我的心思，口里手都要伸出来啦，母亲叨叨着，夹一片塞进我的嘴里。滚烫的土豆片在我吸溜吸溜声中下肚啦。还有那炒面筋、揪面片，在这柴火锅里走一遭，仿佛人间美味。我稀罕这一口柴火锅的饭菜。

我去叔伯家，希望能蹭到一顿柴火饭，可是厨房里干干净净，虽有烧柴的灶台与两口锅，找寻不到柴的踪影，没有柴咋做饭。我好奇地问。做饭那还用柴，婶子说着，灶台间插电锅热水。我才看清，炒锅、蒸锅、炸锅等等。城里人家灶间的厨具，农村人家样样不少。原来，农村已不存在柴火做饭的习惯。我还停留在过去未曾向前。

我像失去了魂魄，游走于这片熟悉又陌生的田间小径，一片片平整的田野或庄稼郁郁葱葱，或野草生机勃勃。田野里偶尔有农人，小孩，四目相望，都是欲言又止。我知道，在田里劳动的主人，也许他的父亲、母亲、是和我曾经一起放牧的孩童。只是我不知道，那是谁。同样，走在这小路上的，一定是昔日的庄里人，只是，他们也不确定到底是哪家大门紧闭多年的主人。我们就这样在互相的猜疑中，相视一笑。走走停停，停停走走。

我知道，有些人，有些事，终究是远去了，任凭你怎么寻找与追忆，也不会再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