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因赌跳楼
陈杰就是当年到无锡进材料时染上了赌瘾,赌光了家产跳楼自杀的。回忆起陈杰跳楼自杀的经过,她的情人雷明仍然记忆犹新。
那是2000年的正月初八,许多回安义过年的人都在这一天返回他们做铝塑门窗的城市,开始新一年的打拼。36岁的陈杰却在这一天从自家的楼顶纵身跳下,永远地离开了这个世界,留下的只有地上一滩早已消失的血迹。
那一天的安义县城,在一场淅沥如泣的细雨中悄悄醒来,天空没有因为雨住而云开雾散,还被笼罩在浓重的雾霾之中。清晨,当上班的人们挣扎着从梦中醒来,试图适应春节长假归来后“朝九晚五、两点一线”的生活时,己经和雷明非法同居在一起的陈杰早已起床了。作为一个难耐寂寞的美少妇,因为老公带着孩子和她离婚后回到了板溪街的老家,早起已经成了她这几年来的生活习惯,而练习抽“老千”则是她要做的第一件事,因为她每天都会按时去 “麻将一条街”参加赌局。
经过一场场赌局,陈杰深深明白,赌场其实并不是一般的消磨时光的地方,它是利益竞逐的地方,参赌的人到那里都是千方百计想赢对方的钱,就是至亲对局赌博,也必定暗中设下了戈矛;就算是好友同场赌博,也只是表面上假装笑脸,骨子里却如同仇敌一般,为了自己赢钱,哪会管他人清家荡产,家破人亡;直到这时,陈杰才深深明白,安义“麻将一条街”是安义铝塑门窗产业的产物,也是安义治安管理乏力的缩影,它吞噬了无数安义人的钱财,拆散了许多原本和谐美满的家庭,甚至有人因它丢掉了自己鲜活的生命。
穿戴停当,拉开低垂的窗帘,打开冷冰冰的防盗门,从毫无生气的家里出来,陈杰心情纠结地径直上了楼顶。和她一起的,还有他的赌友加情人雷明。
那是一栋紧邻悠悠潦河,高度一共8层的新楼,陈杰是用她和老公在上海做铝塑门窗型材销售赚的钱而买到三楼居住的。陈杰一边揣摸着抽“老千”失手时的情景,一边回忆着在上海打拼创业时的情景,一边打量着睡梦中的安义县城,思绪万千,不绝如缕……
她虽然感到无比的绝望,但她留恋着这座美丽的小县城,它曾给了她美好的初恋,给了她做母亲的幸福,给了她外出创业的机会。作为一个销售铝塑门窗型材的女美老板,她本来有一个很幸福的家,也完全可以像安义许多老板一样,把铝塑门窗产业做大做强,甚至在安义工业园开一家自己的铝型材厂,建立一个网络销售平台,把生意做到全国、做到国外,可她最终明白:因那次去无锡进塑钢材料而参赌,一口气输掉了进材料的50多万元,她便放弃了好端端的生意不做,一门心思地参赌,结果因赌而输,因输而曾用身子去换钱,有了钱后复又再赌,痴迷不悟,最终让她失去了机会,失去了亲情与家庭,直至今天要以死来结束自己的生命……
站在高高的楼顶,陈杰被悠悠潦河上飘来的团团浓雾笼罩着,心情压抑而忧郁。雨后的空气虽然格外清新,却因为浓雾的阻隔,能见度不是很好,隐约只能看到楼顶的安全护栏,诡异地漂浮在雾气里。
楼顶因为高度所在,浓雾游荡的速度很快,仿若一团一团的流云,它们结实地缠绕在陈杰己经瘦弱的身体上,她感受到了面颊上的湿润和冰凉。
天空依旧阴霾,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这时,一阵风吹了过来,雾团忽然被撕开了一道口子,陈杰的目光刚好落在那里,她看见安义县城正在缓慢地醒来,蜿蜒的潦河之上,一条有些破旧的鱼船正在打破河面的平静,文峰古塔的影子摇摇晃晃地映在水中。很多时候,这个县城令她兴高采烈,又令她痛哭流涕,而此时此刻,她却感到有些忧伤的诗意了。
上楼时,她心情虽然十分纠结,可那时,她竟被这种美妙而忧伤的诗意打动着,她感到身心极度的放松和愉快,她甚至闭上了眼睛,依赖呼吸感受着这一刻的安宁与自我,她根本不知道雷明已经下楼了。
半小时后,雷明在楼下喊她下来吃早点,她没有听见。而7楼、6楼甚至5楼的人都听到了这个声音,有人还抱怨这声音打搅了他们的美梦。
几分钟之后,楼下一位清洁工看见地上躺着一个女人,满嘴充血,一只鞋子散落在一边,很快,他叫来了小区里的保安人员,紧急救援电话也被接通到安义县人民医院,居民们闻声风动。雷明忽然感到一种巨大的不安,他冲进人群中,眼前的一切令他难以置信:那正是陈杰。
一个小时以后,第一条消息终于传开:她本来铝材生意做得好好的,因为赌博赌得走投无路了,跳楼自杀了……
当天下午,更多的消息在居民中间传播:陈杰大学毕后嫁给一个老师,因为看到安义人都在外面做铝合金门窗发了财,她便和老公一起辞职到上海去卖铝塑门窗材料,赚了钱后买了套邻河的房子,还买了小车,后来因为赌博,结果赌得清家荡产跳楼了……
“唉……好好的生意不做,要去赌博……”熟悉陈杰的人有的惋惜,有的同情,也有的说:“安义人做铝塑门窗赚了钱,赌博也成风了,不知害了多少人,许多留守在家的女人,老公辛辛苦苦在外赚钱,她们却在家里烂赌,有的人赌得没钱了,还用身子去抵债……”
黑夜忽然来临,就像一个巨大的黑洞,吞噬了整座安义县城,也吞噬了谈论陈杰死亡事件的各种猜测与议论。
第二天下午,陈杰的前夫林啸带着儿子林一明去黄家桥殡仪馆瞻仰了一下陈杰的遗容。见到妈妈的遗体,林一明只有泪水和哭喊,而林啸除了哀痛,觉得事发有些突然,恍如一梦,但一切都是真的……
“接到她朋友打来的电话,问我知道不知道这件事,我听了还想骂人,这大过年的,谁编这个离谱的事恶作剧啊?可打电话的人说,不管怎样,你们夫妻一场,也应该带着孩子去看一下啊!”
步子沉重地走过安义老潦河大桥,来到尉蓝嘉园他原来的家,除了一张床,一条打着卷的被子,家中空空如洗。邻居们见林啸到来,都开始埋怨他:“林啸呀林啸,如果你不带着崽离开,她也许就不会走到这一步了……”林啸清楚,邻居们希望的是,陈杰应该好好地活着。
“我没想到她会走到这一步的。”面对邻居们的目光,林啸当然有些后悔,因为他知道,她虽然染上了赌瘾,但也不至于自杀呀。虽然剥夺她生命的原因是多方面的,可作为她的前夫,他也有不可推脱的责任。
邻居们说,只有绝望的人才会选择死的。不过,人们无法想象陈杰死前内心所承受的痛苦,这种痛苦不是来自外界的,而是来自她自己的。或许,她觉得在走进赌场后,赢钱时乘兴而往,不分昼夜的赌,输钱时拼命再来,不顾自己的饥寒,消耗尽了自己的精神,且到了赌债高筑,难以偿还的时候,只好以死来搪塞责任,了结赌债;也许,她知道,选择这种方式十分痛苦,但痛苦再大,不与人言,大的痛苦才有大的勇气,大的勇气才有大的解脱,于是,她才纵身一跃,一切就归于了平静。
林啸记得,他和陈杰结婚时,她只有26岁,那时,她刚大学毕业,年轻美丽,有才华,一袭乌黑的长发总会带给他迷人而幸福的活力,讲话时也总是充满激情与柔情,高高的身材显得丰满而曲线分明,稍圆的面庞,淡淡的微笑,给人一种安全感。最吸引他眼球的地方还在于她白晰的皮肤和薄薄的嘴唇。
林啸记得,陈杰曾对他说,十一岁那年,她随父母从石鼻镇来到了安义县城,从乡村到安义县城,对一个孩子而言,新鲜事太多了。那时,她的家乡是一个很美丽的村庄,那里,有白蛇和雷公石的故事,那里有美丽的毛家垅水库,那里随处可以嗅到弥漫在空中的混合着青草、稻谷、泥土和牛粪的气息。村后有一个碾米房,一头老牛喷着响鼻拖着沉重的石碾围着米槽不停地转动。她在那个村庄呆了十一年,村民们劳作的程序、生活的状态似乎从未变动过。人们关心的只是盖房、娶亲、生子、丧亡,周而复始,变化极微。这样单调重复的日子,让童年的她朦朦胧胧地感觉到这仅仅是活着,而非生活。
改革开放后,把村民们从土地上解放出来了,也让她有了上大学的机会。第一次进饭堂,看到黑板上列出几种菜,干菜烧肉的价格是一块五角,她很兴奋。可排队的同学们却叽叽喳喳:怎么只有这几种菜?食堂的菜味道太差了。陈杰却觉得这简直就是天堂中的晚餐——尽善尽美。面对食堂的饭菜,陈杰明白,只有吃了很多苦的人,只有在极度贫乏的物质条件下生活过的人,只有遍尝过人间艰辛的人,才会觉察到这种生活来之不易。
大学毕业那年,她和她的同学们还经常讨论着在改革开放的新时代,如何去实现自己的理想,去为乡村振兴贡献自己的力量……
“本来,她对生活充满热情,生意也做得很不错。”在林啸的心中,陈杰本来是个了不起的好妻子,自从喜欢上赌博后,家庭的天伦之乐就失去了。尤其让他不能忍受的是,为了参赌,她竟把他结婚时买给她的手饰也拿去典当抵押了,为了孩子,当时,他只好忍气吞声,敢怒而不敢言;为了还赌债,她还把尉蓝嘉园的房子抵押到了银行贷款,父母因此和她闹翻了,可她只顾自己的豪爽,不顾家人的怨气,于是,他只好征得她父母的同意,带着他的孩子和她暂时办了离婚手续,以期她“浪子回头”后重归于好。
让林啸没有想到的是,陈杰为了赌博,继续通宵达旦,整个晚上都不回家;有一次门没关好,小偷乘机入室把家中的东西一扫而空;到后来,她干脆和雷明在外一起同居,于是,才有了这令人深思的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