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的雪

一场难得的雪悄然离开天宫而下，将江南水乡打扮成出一幅北国风光。夜色下的灯墙朦朦胧胧将八一桥下的赣江严严实实围堵成一个银光闪闪的湖泊。湖上，几叶轻舟迎着飞舞的雪花随水摇荡。逆水而上的巨大的沙船一边接纳着飘落的雪片，一边搅碎着水中的雪景灯影。

江洲枯草上的雪绒被慢慢厚实起来，似乎要与江边的白毛柳丝争姿夺艳。举着手机拍摄夜色雪景的游客纷至沓来，也许，他们和我一样，盼这场雪盼了许久了。从深䆳的夜空欢快地飘落的雪花，带着童趣，油然唤回了我童年的记忆……

我的老家是安义千年古村一个三面环山一面环水的小山村。小时候，总盼望着天天下大雪，古人有程门立雪的故事，而我却盼望着可以不上学，可以在雪地里堆雪人，打雪仗，滚雪球，捏雪蛋，筑雪墙，翻跟斗……有雪的世界就是童年的世界，因为它的纯静、圣洁、松软，与飘落时的欢快、结成冰后的晶莹，使我对雪充满着期盼与幻想。每逢寒冷的冬天的早晨，只要听到窗子上有沙粒扑打的声响，我就会从被子里爬起来向外张望。当看到雪花漫天而下，我便急忙跳下床去开门，有时，连鞋子也顾不上穿。

“你不怕冷死嘛，快把衣服和鞋子穿上，冷病了，我就送你去打针！”外婆见状，便会以打针来吓我。记得八岁那年的大年三十的晚上，我梦见下了一场大雪，清晨醒来，外婆叫我去开门燃放迎春接福的鞭炮，我拔开门闩往外推门，却始终推不开，爬上窗子一看，哇，雪竟把半门堵上一米多高。外婆见状，只好烧了几锅开水往门缝灌，老半天后，门才开了一条缝。接着，外婆和我用锹铲开一条雪路。经过近一周的阳光照射，我才可以在门外的雪地堆雪人了。

我家屋东头有一片偌大的松树林，于是，我便和小伙伴们到林子去寻找野兔，因为冰天雪地，野兔们经常会在雪地里寻找充饥的食物。冬天的雪也给我带来了快乐和希望。抬头仰望，松树林子里全是一片冰凌的世界，林海苍茫、雪岭冰峰、雾凇、冰凌、流泉，茫茫雪景让我快乐至极。 在松林里寻找，最奇妙的当然要算雾凇和悬崖石壁下的冰凌了。拐着拐棍在林子里寻找，就像走进了一个梦幻般的世界，周围的一切都在雪覆冰盖中化成一片洁白。树木完全没有了植物的模样，而是变成一件件冰雕，在阳光的照耀下，不时发出皲裂的响声，雪块也不时地掉落下来，砸在我的头上或肩膀上。偶尔也会见到野兔们在以雪充饥。当我追过去时，野兔们便快速地朝着上山的雪路逃逸。那一年的雪特别大，格外的厚实，在我的印象中，是我此生在江南水乡遇到过的最大的雪，半个月后，积雪还留恋在村前屋后的田野，整个村子被雪景打扮成美好的模样，远远看过去，晶莹剔透，直到正月过完，村子周围的残雪才融化殆尽，村头的柳枝才有了绿意。

其实，我对雪的情有独钟，还饱含着对纯洁爱情的渴望。我和妻子相识在一九八四年的那个冬天，那一年，家乡没有下雪，我们就带着对爱情的渴望去美庐看雪景。我们手拉着手在牯岭街散步，在花径赏雪，雪把我们的青春融化于纯洁，将情感寄托于庐山那圣洁的冰雪世界。当晚，我们在庐山恋电影院看了一场《庐山恋》，于是，便将此生定格在了那冰雪的美好世界。有了这次冰雪之约，我们立下海誓山盟：一起向着未来！一九八六年的冬天，我们带着对纯洁爱情的期盼，迎着飘飘洒洒的雪花走进了婚姻的殿堂，直至携手相伴至今。

妻子是个对古典诗歌特别爱好的人。新婚之夜，她突发奇想，提议背诵描写冰雪的古诗词。洞房花烛下，我们来了一场冰雪诗歌之战——

我破口诵出了王维的“草枯鹰眼急，雪尽马蹄轻。”

妻子当然不甘示落，应以王安石的：“遥知不是雪，为有暗香来。”

“雪满山中高士卧，月明林下美人来。”我继续与她打擂。

她奋起直追：“雪消门外千山绿，花发江边二月晴。”

我轻松而答：“拨雪寻春，烧灯续昼。”

妻子欣然：“白雪却嫌春色晚，故穿庭树作飞花。”

……

整个新婚之夜，我们毫无睡意，在一场冰雪诗歌打擂中“玩”到了天明，直到如今，我们虽然青丝化雪，仍然对“终南阴岭秀，积雪浮云端”的景致情有独钟……

也许，我们就是为了江南的雪景而来的，因为它纯洁、高尚、一尘不染。望着赣江上欢快而来的美丽雪花，妻子说，因了冰雪之约，我们一起向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