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的春雨

最是一年春好处，江南烟雨满山乡。暮春时节，在故乡的老屋里看雨听雨，春天的感觉特别浓厚。夜，很深很静，只有夜雨打在窗外桃红柳绿的枝条间“沙沙”作响……

“好雨知时节，当春乃发生。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野径云俱黑，江船火独明。晓看红湿处，花重锦官城。”躺在儿时睡过的床上，唐人杜甫的《春夜喜雨》字字入梦。那时，客居成都的杜甫与当地农民种菜养花，闲适惬意，爱雨的满心欢喜跃然纸上。而我，今夜在故乡听着夜雨，似乎多了几分怀想，增了几分对故乡的爱恋，并想把所有的期盼寄托于蝴蝶的翅膀，因为，我几乎是在故乡的春雨里长大的……

春雨洗涤着春夜的清冷，也洗涤着疫情的残渣余孽，无数生机在春雨里孕育生长。清晨起来，隔着铝合金窗户看见雨丝在窗外桃柳与梨李的枝叶间丝来线去，蝴蝶和蜂儿在屋檐下的花间逐春，我的心也被春的节奏所融化。故乡的春雨是丝丝绵绵的，它细得像线，绵得像纱，它下起来直竖横斜相互交织；故乡的春雨是多情而温柔暖的 ，它下到哪里，哪里就有感动；故乡的雨是有色的，它像画家的彩笔，在窗外的田野描绘出一幅幅山水画卷：远处的山绿着，近处的草青着，园子里的桃柳梨李满含羞涩、开着艳丽的花朵，朦朦胧胧的山野都是牛群……好一幅“春雨如帘到山庄，山庄处处换新装；田园都是铁牛忙，代耕代种把粮安”的景象。

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而故乡绵绵的春雨也早已滋润着路边的花花草草与树木，用一种特别温情的方式呵护着万物自由地成长，让绿意在春雨中更加妩媚多姿，更加妖艳迷人。一树树的梨花，一枝枝的桃红，一朵朵的幽兰，在春雨中开得妖艳，白得无瑕，红得粉润，飘着清香，春雨洗涤着的山村，也显得温润水灵起来了，就连村头那棵枯出了一个可容得下一张书桌的千年古樟，也换上了鲜嫩的新叶……

多想光着脚板，像儿时一样在春雨里的荷塘抓上几条鱼儿，在春雨里的田野追赶着鼓噪的青蛙，在桃梨的枝头捉上几只彩蝶，在春雨的软泥里摸几只田螺……春雨潇潇，声声悦耳，丝丝入心，滴滴入泥，点点润物……这是多么让人心醉神迷的故乡啊！“……记得小楼，听一夜，江南春雨。梦醒箫声，流水青苹，旧游何许。谁翦层芳深贮。”此时此地，我怎能不想起宋人张炎的《三姝媚》？！

因为对故乡的爱恋，我总是以为在故乡听雨看雨，与在城里是有些不同的。城里的春雨因钢筋水泥的构造，春雨下时，平添了几许清冷与凉意，它比故乡的春雨少了些色彩和花草的香味，落在水泥构筑物上或落在水泥地上，是难有生机的，除了街边绿化带上的草地、树木或窗台的盘景，它来也如斯，去也如斯；而故乡的春雨随便落在哪里，都是有生机的，它落在草地上就有了绿意，落在树上就有了花开，落在田野就有了禾苗的生长，落在菜地就有了种子萌芽，落在山间就有了五彩缤纷的美丽，就是落在瓦片上也有欢快的歌唱。如果你尽情呼吸一下雨后的空气，就会振觉春深如海，神清气爽，因为它裏夹着泥土或花草的芳香。

“粉蝶双双穿槛舞，帘卷晚天疏雨。”烟雨江南，是诗，如画；江南烟雨，是线，如丝；烟雨江南，如梦，似幻；江南烟雨，如针，似泪……在我的印象中，故乡的春雨总是与我的生命有着不解之缘。小时候背着书包上学，春雨总是一路陪伴着我上学放学的路，打湿着我的身心和衣裤；我和妻子结婚的那个春天，婚车行驶在路途，春雷突然响过之后，一帘帘春雨洒向婚车，洒向迎亲的乐队，湿了我的衣衫，滋润着新娘的桃红，泥泞的路上，我们有了另一番新婚的乐趣……次年的春雨里，女儿便喜滋滋降生了……

而在我穿上绿色的军装离开故乡的那个春天，春雨也淅沥地欢送着我走向军营，走向保家卫国的哨所，从此，我离开了故乡，也开始有了对故乡春雨的思念与怀想……每当春雨下着的时候，外婆总是会叫妻子给我写信：“宾宾，你知道么？咱家树上的桃花在春雨里开了，梨花在春雨里白了，菜地里的蚯蚓也出来了……”如今，外婆已经成了我清明时节生命里最深沉的思念，尽管因为我小时候特别淘气，外婆打过我骂过我，而那个“小时候偷针，长大了偷金”的故事和那分“孟母三迁”的亲情却总是警示着我在春雨里肆意生长着……

清明时节，一场春雨过后，阳光也灿烂起来了，空气也温暖了许多。赣鄱大地已然春意盎然。天空布谷声声，牛背八哥唱响。如果出门徜徉在“男耕女织”闹春耕的田野，下田插上几个小时的禾苗，那该是一件多么美好、多么爽心的事啊！如果去一趟武汉，就可以在无边的櫻花里尽情拍摄；如果游一次井冈，就可以采一束杜鹃敬献在革命先烈的墓前……

“人人尽说江南好，游人只合江南老。春水碧于天，画船听雨眠。”故乡的春雨滋润了田野，催生了万物，妩媚了桃李，芬芳了花朵，丰盈了山川，迷醉了蜂蝶，快乐了牛群，唤醒了蛙群，也清洗着危害生命的疫魔，所有的生命都在春雨里自由绽放……如果唐人孟郊见了这一景致，肯定会再次吟出“昨夜一霎雨，天意苏群物。何物最先知，虚庭草争出”的。而我，在回城的路上又想吟起了宋人翁仲德的“江南雨霁彩云开，眼界空宽翠色排”与王安石的“雨打江南树，一夜花开无数”……

回到城里，在南大一附医院工作的女儿喜滋滋地打电话告诉我说：“爸，因为有党中央的坚强领导和统一指挥，因为全国人民团结一致，齐心协力，我们医疗队已从驰援抗疫的那座城市凯旋而归了，回来的那天，天空下起了温暖而绵密的春雨，而整座城市也在春雨里焕发着更加勃勃的生机……”此刻，我终于明白：故乡的春雨和城里的春雨其实都是一样的，它落在哪里，哪里照样是勃勃的生机，因为女儿的生命也在阳光的呵护下与春雨结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