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潮褪去绿意,只剩下枯枝烂叶堆满村庄的每一个角落,北风中,榆钱树显得格外突兀和孤独,像一个佝偻的老人守在村口,唏嘘着村子的流转变化。在这样的变化里,土豆顽皮地跳出土壤,也开始了属于它的蜕变。
粉条,是每一个在农村长大的孩子饭碗里挥不去的影子,与城市的孩子不同,他们仅仅只是看到了粉条的表象,无法剖析其深邃的部分。身为农村的孩子,见证了从土豆到粉条完整的蜕变,这份记忆和经历,深入骨髓,无法忘却,只要时机得当,总会唤起这份潜藏在深处的躁动。
从土里挖出来的土豆,在经过大人们的巧手挑拣过后,选出适合大小的土豆,倒在水盆里,经历一遍又一遍的清水清洗,洗去泥土,露出干净的土豆,装在印着“尿素”二字的袋子里,等待着专门的机器打碎。那时候村子里有一个专门粉碎土豆的地方,安装着儿时看不懂的机器,每个做粉条的人,将自家的土豆拉过去,粉碎掉,装入一口口水缸,等待淀粉的沉淀,一遍遍加水,换水,直至淀粉变成白色。小时候的冬夜,低温冻结了月光,水面结满了一层薄冰,父母总会半夜起来到放淀粉的水缸前,重复着换水的动作。等到淀粉变白,倒掉上层的水,沉淀在水缸底部的白色粉末,就是做粉条的原材料,我们称它为“粉面”。将做好的“粉面”加入白矾,揉成一个个圆团,放到竹篮子里,等待着下一步工序。
那时候一家做粉条,街坊邻居总会来帮忙,让冬日冷清的村庄开始热闹起来。正式做粉条之前,还需要搭上晾晒粉条的架子,将家里闲置的长椽利用铁丝绑起来,做成架子,立在院子中间,下面铺上塑料,防止掉下来的粉条粘上院子里的泥土,至于单独搭粉条的棍子,则是由向日葵的枝干来充当,将它们截成同样长短的尺寸,削去表面的分支和毛刺,这样被称为“粉棍”的工具就已制作完毕,一切都已准备妥当,就开始了正式的做粉条。
土灶台架起柴火,烧上热水,鼓风机也开始了它的表演,至于如何将圆团状的粉面变成宽粉和细粉,则是由一种叫做“粉床”的工具来完成,将它设立在开水锅正上方,利用类似于杠杆原理的手法,完成粉面到粉条的华丽变身,压出来的粉条跳入开水中,粉条就被煮熟,等在一旁的人将它捞出,挂在“粉棍”上,搭到院子里的架子上,等待着风干,变硬。小时候的我们,总是喜欢缠在大人身边捣乱,将自己偷偷揉搓的粉团丢入锅里,等煮熟之后,让大人顺带捞出,这个被我们称作“毛蛋”的玩具就这样出现在手中。丢在地上,凭借着弹性回到手中,一遍又一遍,充斥着童年。搭在院子里的一串串新出锅的粉条,让那时身躯娇小的我们感觉,仿佛置身于一个崭新的世界,穿梭其中,总会从身后传来大人们的责骂声。
劳累一天,满院的粉条成为主人家犒劳邻里的佳肴,新出的粉条配上家里新杀的年猪肉,总会赶走一天的倦意,也让笑声在冬日里传递过一家又一家,走过村子的每一条巷子。在时间的风干下,粉条开始变硬,抽掉“粉棍”,拆掉架子,用绳子将一捆捆粉条扎在一起,放起来,等待烟火气的软化,融入各种菜肴,温暖着味蕾。
如今村子老了,土地慢慢荒废,做粉条的场景只能被时间掩埋,留在记忆里,布满灰尘的“粉棍”失去了它的战场,那个丢在地上的“毛蛋”再也不会弹回我的手上,这一刻,我开始了恐慌,更多的,则是一种无可奈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