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兴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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愿您出走半生，归来仍是“少年”，这个“少年”，不是不经世事，懵懂无知的孩子，而是历经沧桑，满脸沟壑，但心中依然充满阳光，依然相信辛勤耕耘就有收获，依然有满腔的热血，昂扬的斗志，既有劈荆斩棘的力量，又能在最柔弱的地方保存爱和温暖的人。
放眼山河，少年们用不懈的努力写就雄鸡版图上的星辰大海。他们忙碌于不同岗位，或伟大、或平凡，或处于高山之巅，光芒万丈，得万人敬仰；或掩藏于尘世，默默无闻，微小如蝼蚁，却拼命发着微弱的光。
璀璨银河，亦需明月的光辉，也需阑珊的烛火。朋友“老何”，今年三十八岁，已然迈入不惑之年，属广阔银河中的一颗繁星，不耀眼，不夺目，却温润厚实，是一个十足的少年。
2021年寒假的一天，我和他在菜市场里偶遇，他推着推车，推车里装有蚕豆、青菜、面条，他说他刚送完学绘画的孩子，买好一个星期的菜食给岳母之后，即将开启为期六天的送货旅程。
他半寸来长的头发，黝黑的面庞，粗糙的双手，一件黑色的绒外套起满了球儿。我打量了他一番后笑笑说，你的样子可不像一个经营公司的“总总”，倒像刚下工地的大叔。我的刻板印象里，但凡能当“总”的，必定是气质高贵，穿衣得当体面，头发油光水滑，皮鞋锃光瓦亮，善于谋略和思考，一副精明贵气的样子。
他笑着回答我，你以为我可以像你一样不经风吹日晒雨淋就能赚到钱，我啊，得在烈日下奔跑，得把汗水摔成八瓣儿才能勉强填饱肚子。
我又逗他，你公司里十来个人，这种送货卖力气的活，就安排给你的员工干得了，大老板走小员工的路，不是让小员工无路可走嘛！大老板嘛，喝喝茶，吃吃饭，谈谈生意，享受享受，快活乐哉。
他笑笑说，不送货，我怎么知道别人的需求呢？有些问题，如果不亲自去做，又怎能发现呢？我本来就是送货出身的，我这是干回老本行哩！
我有些惭愧，自己不知什么时候变得市侩，还自以为是地给他出馊主意。幸而他人间清醒，不飘，不糊，不膨胀，不受我的影响。他开上面包车送货去了，我也陷入了沉思当中，他之所以能屡次跌倒屡次爬起来，是因为他一直坚信努力就有收获。
坚守初心，方得始终。2001年，我和他在打假期工的门店里初识，那时的他身材矮小，面庞黝黑，头发微微发黄，身穿运动裤、衬衣和黄色的球鞋的他，怎么看都不合时宜。
我和他是饭店里最年轻的打工人，饭店里的老板、厨师、洗菜的阿姨都亲切地喊我们“小刘”、“小何”。
穷人的孩子早当家，他总是特别勤快，连续十多个小时忙活后仍然神采奕奕，我羡慕他总有花不完的力气。他却说，他更羡慕我，虽然我和他家都在农村且都是寒门，父母老实巴交，供我们上学已耗尽全部力气，无法再给予我们钱财、物质和资源方面的帮助，但我脑子灵光学习又好，读的是师范学校，以后毕业了也能找到工作。他脑子笨，怎么学都不行，读得学校也只是职业学校，以后工作得自己找。他又穷又笨，需要比别人先飞。
在城市灯火最亮的地方，18岁的我们一起高举双手大吼：“我们要改变自己的命运，不要再像父母一样脸朝黄土背朝天，当一辈子的农民。”也许是吼声太大惊扰了人，一盆冷水从天而降，把我们浇成了落汤鸡，也让我们重新回到了现实。现实就是，两个月后毕业，我们不能再从父母那里领取生活费，该何去何从？
他明显比我焦虑，我是公费师范生，毕业后可以先以代课教师的身份参加工作，一年后再参加招考，考取则转为编制内教师，他是职业学校的学生，工作得自己找。
毕业后，我顺利分到工作，回家乡当老师，住学校的周转房，自己种菜做饭。他在城里打工，没什么工作经验，薪水屈指可数，城里生活样样离不开钱，除去房租水电费、交通费，有时连吃饭都困难。
一天，他大病初愈，我们几个朋友来看他，在他租住的单间里吃素菜火锅，正吃得起劲，房东来收房租，威胁再不交房租就把他赶走，他好言好语，再三请求房东再宽限些时日。房东不依，我们合力凑够房租后低头吃饭，不再言语。我泪湿眼眶，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况且曾相识，我们都曾满腔抱负，却被现实逼到为三斗米折腰。
他摆摆手让我们别难过，他说他一定会买到属于自己的房子，那房子将到处亮堂堂，满屋子都是阳光的味道，绝不会像现在这样，白天也要开灯才有光亮，那时候，他一定会邀请我们去那里谈天说地。
上天眷顾阳光自信人。很快，他有了一个情投意合的女朋友，女孩儿对他很好，体谅他，懂他的苦。他满脸幸福，他说他一定要加倍努力，让女孩过上幸福的生活。可女孩父母不同意，他们到他的出租屋围追堵截、破口大骂。最终，两人被迫分手，他又回到了孑然一身的日子，看着他的落寞和难受，我正要安慰他，他又一次摆摆手说，他不怨恨谁，只是还不够优秀，他相信不断努力之后，他一定能获得他想要的东西。
在最难的时候，他仍然相信前方有光。他开始借钱开店，因为莪诚实可靠，别人都愿意相信他，也愿意慷慨解难，半年后，他的药店开业。他白天卖药，晚上看书，把自己变成一台日夜不停转的机器。
三年后，他通过自学考试，拿到了专科毕业证，竞争越来越大，他的药店开始入不敷出，月月欠账，最后，他把药店转让，还清了所有欠债之后，身上还有五百块钱。为了生活，他成了市场推销员和送货员。
他上门推销，一个大妈刚和人吵了架，把唾沫啐在他的脸上，他擦掉脸上的唾沫，继续讲解，大妈强行关门，他的脚被夹伤，事情不了了之。再后来，他在路上看见大妈摔倒，于是送到医院并精心照料。大妈成了他的第一个顾客，一传十，十传百，他的口碑越来愈好，顾客越来越多。两年后，他成立了自己的公司，因为东西好，售后服务好，他的公司不断做大做强，人也从一人增到了三十八人。
2018年，我想换套大点的房子，首付不够，给他打电话，他说多的没有，十五六万吧，卡号发来。几分钟后，我听到滴的一声，银行卡到账十五万元。我提议给他写张借条，他说随我。我想请他吃顿饭表示感谢！他说他喜欢饱腹感强的东西，就这样，我们在街头最不起眼的小馆子，哧溜哧溜吃了一顿价值八块钱的米钱。
现在的他，再也不需要被人催交房租了，因为凭借努力，他已经成功购买了房子，车子。平日里，亲戚朋友有困难，他都会倾其余力帮忙，不过穿衣饮食到还是一如既往的寒酸。
因为忙碌，我和他的联系渐少。再后来，我从别人的朋友圈里见到了他，标题为某某公司的何总在2020年抗疫防疫期间，捐献大量疫情防护物资。
我给他打电话，要不你也给我们学校捐点吧！他说：“你工作的学校名气大，社会关注度高，募捐到的物品也多，我还是捐到山区学校吧，山区学校挺难的，当然，如果实在需要，我也可以捐。”我依了他。后来，他的抗疫防护物资不断运往乡镇完小和幼儿园，保障了乡村小学的顺利开学。
我说没想到你还挺伟大的，他风轻云淡地说，他只是不希望别人过他以前的生活。挂了电话，我想起了那个在璀璨灯火中大声吼叫要实现理想，要买上属于自己房子的少年；想起了那个装货卸货，汗如雨下，一次次被人驱逐到门外的青年。
前几天，他打电话告诉我，他即将拿到自学考试本科毕业证，以后，他会考个律师资格证，结合所学知识，帮助有需要的人，做些有意义的事，如果我的学生有什需要帮助，他可以帮忙。我的眼眶再次湿润，无论是当年十八岁的“小何”，还是如今四十岁的“老何”，他从未变过。无论他处于弱冠、而立、古稀、花甲、耄耋中的哪个年段，在我心里，他都将永远都是少年，因为那颗不断努力，温暖而感恩的心正富有活力。
朋友“老何”是历史长河中一个普通而平凡的人，是万千人群中的一个缩影，他们对自己抠抠搜搜，但别人有难，国家有难，一定会慷慨解囊，因为自己淋过雨，所以想帮人撑伞，岁月增长，时光荏苒，愿尘世里，多一些“老何”这样的人，也愿尘世里的你我，如“老何”一般，成长自己，温润别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