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城的迷雾

那年，我下岗了，以前，我想到下岗就很恐怖，没有一技之长，没有一点积蓄的我，不知怎么去维持今后的生活，但真的下岗了，也没有什么可怕的，一副听天由命的样子，只是想着，我要尽快地找到事做，即使再苦再累的活也要去做。

听说钢铁厂招工，我就去报了名，但等了一个多月，还没有一点音信。

我打电话给那在重庆酉阳工作的一个表哥，问他可不可以给我找点事做，他是重庆酉阳某锰业公司的一个主管。

表哥说：你是一个大学生，我们这样的厂条件很差的，恐怕你做不来。

我说：没关系，我是一个吃得苦的人，什么活都可以。

表哥：那好，你来吧，可别后悔啊！

当我把这决定告诉我的父亲时，他含着眼泪说：“留我一人在家真的很不好过，眼睛不好，煮饭菜都看不清放了多少水，腿脚风湿痛，住楼买菜上下楼不方便，但这是没有办法的事，你必须去找事做，才能维持今后的生活，我不能拉你的后腿。”

临行时，父亲柱着一条拐杖，一步一步地把我送到车站，又买来一些苹果叫我在车上吃，叫我路上小心，到了重庆打个电话来。

当时，我真有点不忍心，只要他说一声我留下，我就不去了，我想法在家乡找点什么事做就是，但父亲没说要我留下，我也就狠心踏上了西去的列车。

重庆酉阳当时火车站虽然已经建成，但还没有直达的列车，要到吉首转搭汽车。

吉首位于湖南省西部，武陵山脉东麓，毗邻鄂、渝、黔三省市，是湘西土家族自治州首府，被誉为武陵山区的明珠城市。

这里山川绮丽，风情独特。吉首南联凤凰城，北接张家界，为湖南西部旅游黄金线的中心，已成为西南地区新兴的旅游热点。境内山峰林立，溪河纵横，溶洞广布，有全国落差最大的流纱瀑布，有蔚为壮观的矮寨坡公路天险，集自然风光与民俗于一身的德夯苗寨，是湖南省十大重点旅游景区，可惜由于只是转车，没有时间细细地在这里品味游玩。

我是深夜搭的列车，到吉首时，已经是清晨了，我匆匆吃了点面食，就又踏上了去重庆酉阳的班车。

汽车出了吉首不远，公路两边就出现连绵起伏的高山，奔流不息的河流，景色也越来越秀丽多姿。

汽车在之字形的山坡上行走，从车上望去，远处山峰上隐现一座雕像，听车上人说，那是为了纪念为修筑公路而牺牲的英烈们立的。我无法想象，那些先辈们，是怎么地披星戴月,在机械化缺乏的年代，是怎样地用肩挑手锄,用双脚在陌生的群山之间,开出了一条条造福人们的补给线。

表哥见我到来，很热情地带我到公司里去看看，车间里灰雾茫茫的，我们隔得很远，也看不清什么，表哥边走，边介绍锰的生产工艺过程，谈公司的发展。得意地谈他怎么从一个普通的工人，成为一名公司的主管。

当表哥看了我的部分作品、获奖证书及某协会的证书时，他很高兴：“几年不见没想到你有这样的本事，居然能成为协会的会员，等我和董事长说，一定安排你一个很好的职位，”

表哥要我提工资时不低于 2000 元一月，职位最好是技术副厂长，表哥和董事长谈过之后，董事长也很高兴，

他说：能有一个国家级协会的人到公司来工作，是我公司的骄傲，一定要重用。

董事长是我原单位厂长的亲戚，他为了慎重起见，打电话给了他，厂长一听要重用我，他很不高兴，那年，我居然在公司的会上因为厂长独裁专制，组织员工编歌跳舞歌颂厂长搞个人崇拜，还帮过他的政敌，这点仇不报，更待何时，厂长说：他是什么人才，一个普通的工人，写的技术文章也是东拼西凑的，骗那些没有工作实践经验的编辑。他一点也不会为人，不会说话，居然厂会议上帮别人说话，使我难堪。

董事长听他的亲戚前任厂长挑拨的话后对我说，像我这样的人，看在我表哥的份上，让我等新车间开工后到车间去做点事算了，要是根据他亲戚的介绍，安排都不想安排。

我本来是一个很随便的人，干什么都会尽心尽力，但被人一提出来，多少有点失落感。

重庆酉阳的早晨，雾茫茫的，这里是一个山区，但满山都是小灌木、石头，偶尔有几棵高大的松树，在石头上挺立，我爬上山顶，我不知道，要往哪个方向走，要怎么消磨我等待工作的时间，我决定每天向一个方向走，无目的地向一个方向走。

当走到一个山沟时，我看到有一些人正在采取石料，那是一种家乡没有的棕灰色的石头，他们把采取的石头，一块一块的放进一种小型的破碎机里，破成比沙子稍大一点的颗粒，我没见过锰矿，那天和表哥在车间边上转，没看清，我想这可能就是锰矿了，车间里也是那些要破碎成粉的锰矿石，然后放进硫酸，在一个大罐里电解制取的。

第二天，经过一处建筑工地时，我才知道，原来这是重庆酉阳山区的人，用来做沙子的，不象我家乡用的是河沙。他们把山上采集来的石头，经过破碎后，掺上水泥，做成沙浆，用来修路、砌屋。

我沿着山沟走，不远处有一条小河，我原想山区里的小河，一定没有污染，会清澈见底，会有小鱼戏游，但在这重庆酉阳的山区里，河流也受到了工业的污染，依然泛着黑黑的浪花。

晚上，表哥对我说，车间现在还没开工，你现在去做几天小工吧，不知我吃不吃得消，我说可以啊，反正我在这里玩也不好玩。

表哥安排我做的事是和当地的一些农民工修路，每天运些石头，沙子到公路上去，看到哪里路面坏了，就填上些石头沙子土，由于表哥是主管，我做多做少包头也不会管我，包头对我说，拿钯头上累些，要我拿扁担挑。

上石头很不好上，一钯头下去，被石头挡住了，只刨了一点点，震得虎口痛痛的，大家都不愿上，都去找扁担挑，结果上的没有了，包头看挑的人多，上的人少，就要一些人放下扁担，但没有人听，我觉得不能太为难包头，要维护他的尊严，只好拿着钯头上，结果，一上午下来就腰酸背痛，手上起了泡。

一个勤劳的人在哪里都受欢迎的。这样那些农民工都开始对我好起来，他们说，他们本来看不惯城里来的那些娇生惯养的小白脸，很想看看他们的笑话，但我虽然是一个没有干过苦活的人，不挑懒，不奸滑，不仗势欺人，力气小点没关系，做一段时间就习惯了，都愿意和我做，慢慢地他们还主动不要我用钯头，不要我干太重的活。

休息时，他们带我去附近的山洞里游玩找水喝，山洞里阴森森的，好凉爽。一股清亮的泉水从洞的深处流了出来，里面还游动着一条条小鱼，喝上一口，那水甜到心里，凉到心里去了。

几天后，我父亲打电话来，说家乡我曾报名的那个钢铁厂，要我去，我想既然在这里是到车间干重活，回家干还能照顾父亲，我还是回去的好。

正好，公司有一顺路的货车，可以送我到吉首火车站。

司机也是我家乡的人，我就搭上了他的车子，他的老婆也跟随在车上。

到了一个检查站，被交警拦住了，说他已经超载，要罚款 200 元，司机硬不同意，一个劲地递烟要求少罚点。

时间一分分地过去，我还要赶车呢，我有点焦急起来，我想，我有协会的证书，是不是能叫交警少罚点，好叫司机快点赶路呢？

交警看了我的证书，问我是不是在重庆工作，交警诡异地笑了笑说：不是我们不给你面子，而是超载很容易引发道路交通事故，要是出了事，可是车毁人亡的事，你说我们可以照顾他吗？

司机熬了 1 个多小时，熬不过交通警，只好骂骂咧咧地说：“哪天搞一个炸弹来把你们都送上西天，看你们还这么猖狂不”不情愿地交了 200 元罚款。

我问：“师傅你到底超载了多少？这车不是很满的，我一点也看不出来啊！”

他说：“这是 8 吨的车子，装了 20 吨锰，你看车上不是很满，那是因为锰比重重。”

我说：“难怪交通警说你超重要罚了，那你按 8 吨运输的话，你运一趟运费是多少？”

“只 1000 元，但油费 400 元，还要过收费站，要收费，不超载没有多少赚头。”

“你多运这么多运费是原来的一倍多，罚 200 元也算不了什么啊，”

“买车子要 10 多万”司机说：“那个不想多赚点钱的。”

“但交通警也是一片好心对你的安全负责啊，”

他说：“好心个鬼，他们完全是为自己抓收入。他们看了你的证件，首先问你是不是本地人，要是本地人他们就网开一面不罚了，见你是外地人，就毫不留情”

汽车在湘黔公路上飞驰，山区的公路尽是些上下坡，每行半小时，司机就要下车加一次水，山口的风很大，就像鼓风机里吹出来的一样，给人一种说不出来的惬意。

车子到了湘黔交界处的时候，从一处山峰上下来，那路面格外地斜，呈 45 度的之字斜坡，司机说刹车螺丝滑丝松了，不时地要下车钣紧螺丝，轮胎的刹车部位虽然浇着水，还免不了也发着烧烫的蓝烟，司机汗水淋淋，我们也不免有点紧张。

我想，其实交警不能只罚款了事，还要把超载的货物卸下来，收保管卸车费。并且罚款的话要重罚使他们得不赏赐才行。

这些司机，为了眼前的利益，是不惜用生命做赌注的。

谢天谢地，下了坡总算没有出事，到了平地，就一路顺风了。

车到了一交叉路口，货车的目的地隔车站还有一段路程，要往另一路上去，司机为我找到了一部的士。

十多分钟后，我就到了吉首火车站，买了车票，上了火车，我松了口气。闭着眼睛，睡了一觉，醒来时已是黎明时分，我踏上家乡的小路，看着眼前熟悉的一切，虽然，我不知道，家乡的钢铁厂是否有我称心的职位工作，但我还是觉得，能在身边照顾父亲，尽一份孝心，也是一种不错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