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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新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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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011/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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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见到了那片菜园子

五年前的秋天,我们搬了家,到离娘居住的老屋稍远一点的地方去住了。娘认为自己已是八十几岁的高龄,又因为左膝盖老年性退化,不愿意住楼了,仍然一个人留在老屋。我知道,喜欢安静的娘,舍不得离开她自己亲手打造的菜园子。娘还像往常一样:每天拾掇着菜园子里的蔬菜和花花草草,闲下来的时候读几十年不离的《圣经》书,快到吃饭的时间烧几个可口的饭菜,等待着我们回家。

离老屋左边咫尺之远的地方,有一扇铁艺做的栅栏门,里边有一块大约有二、三十平的菜园子。菜园子按照功能不同分为北菜园与南菜园。南、北菜园子之间有一簇簇天然的蔷薇花把它们隔开。北菜园略微大一些,被细分为东、西两块,中间有一条红砖铺设的甬道把它们分开。东、西边各有三畦菜地。每一块菜畦地分别种上了辣椒、西红柿、茄子、豆角、丝瓜、黄瓜等,边角空闲的地方不规则地种了一点葱和蒜……

经过北菜园的甬道,跨过蔷薇花组成的篱笆墙,便进入了南菜园了。菜园子的中间照例也是红砖铺设的甬道,甬道两侧栽了几棵从郝家圩子起来的“巨玟塊”品种的葡萄树,空余的地方则种了一些喜阳耐旱的黄花菜。往年的时候,一到吃饭的时间,下楼,推开南园子的木栅栏门,经过被葡萄藤叶遮蔽的甬道,穿行在充满了浓郁乡土气息的菜地,再跨过铁栅栏门,便来到了娘的老屋。未进门,便看到了娘熟悉的微笑,闻到了厨房里飘来的扑鼻的饭菜的香味。

三年前一个春寒料峭的夜晚,八十七岁的娘安祥地走了。一段忙乱之后,我很少有勇气再回到那间老屋和她老人家亲手拾掇的那片园子里去。我害怕那种触景生情的感觉。清明节前,听我的亲戚说,菜园子依然还像往前一样,花照开,蔬菜伴着一年四季的节令变换着不同的色彩,只是甬道两侧的葡萄架已经禁不住风风雨雨的浸蚀出现了颓废,十八年前用简陋的棍棍棒棒编织而成的葡萄架子已经散了架,听后木然。今年的清明节,临近中午的时候,我独自一个人悄悄地来到了娘的老屋和和她最喜欢的园子。推开熟悉的栅栏门,经过长长的甬道,一眼看见了新的葡萄架,欣慰的同时又有了丝丝的伤感。迈过园子,推开老屋的门,呆望着娘住过的老屋,抚摸娘睡过的大床。又习惯地喊了一声“娘”,空荡荡的房间里无人回应,屋子里的摆设如旧,只是不见了我的娘。

如今园子里添的是新葡萄架,失去的却是一段让人无法忘记的记忆。一朵朵粉白色的月季从篱笆墙的大缝隙里探出了头,依偎在墙角边的海棠花含苞怒放,两颗早些年前从河南洛阳“起”过来的红牡丹花,开着雍容华贵、娇俏艳丽的花朵,仿佛在默默地看着这个昔日的主人。花儿并不理睬人类的兴衰与悲喜,到了季节只管兀自开放。但我却从娇艳欲滴的花身上,领悟到了一个浅浅的道理:花儿的每一次的憔悴、凋零,都在酝酿着下一次的重开;花儿尚有重开日,人生却没有再少年。

时光,是最让人忘不掉的一个“时过境迁”的词,也是一个强大到极致的名词。古往今来,有多少文人雅士曾为之感慨,写出了多少让人难以忘怀的诗和醍醐灌顶的金句。一转身,一经年,菜园子里景物依旧,却已是物是人非。

走在熟悉的园子里,无论园子里的每一处,每一个角落,满满的属于娘的气息迎面向我扑来,菜地里、扶疏花丛中,石榴树婆娑的影子里,每一处都留下了娘让人心醉的身影,不由的让人想起了唐代诗人李商隐的那句脍炙人口的诗:“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小时候,我们总喜欢跟在大人的屁股后面在戏园子里蹭戏。每每看到舞台上一些生死离别的场面时,常常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而唏嘘不已,长大后,我才知道,那是潜伏在人的内心深处善良本性的显露。人总喜欢听别人的故事而哭倒了自己。如今,站在历史与现实的拐点,我和娘又成为了故事的主角,今天的菜园子是否更像许多年前的舞台?只是台上的角色換成了娘,哭泣的人却依然还是若干年前那个蹭戏的少年。哭那些本来应该好好孝顺而来不及孝顺的事情,哭那些已经回不去的从前,哭今天的菜园子已是物是人非。《孔子家语》中有一句:子欲养而亲不待。孝经云:父母给予我们生命的起点,却无法陪伴我们走向生命的终点才是人生最大的悲哀。

记忆中,春天总是在清明的时候叩响了菜园子的栅栏门,姗姗地来到了荒寂了一冬的菜园。按照往年的规矩,娘总是在清明节之前就做好了栽种各种时令蔬菜的准备。一墒一墒的辣椒、茄子,一块一块的豆角、西红柿、黄瓜精心的栽种完毕。然后在收获之前这一段时间,按照五河老家的规矩对它们进行精心的管理了。当气温慢慢的热起来,再栽上空心菜、油麦菜、小白菜、莴笋。墙根下空余的地方种植一些丝瓜、南瓜、苦瓜。当天气慢慢转凉的时候,还会种上一些菠菜、大白菜、萝卜、苤蓝、小茴香诸多喜欢凉爽气候的蔬菜。从春天播种到秋天的霜降之前,园子里的蔬菜一茬一茬的从不间断。辣椒秧子长势喜人,一簇簇辣椒长的又红又大,什么时候想吃,地里揪上几个就是一盘香辣美味的下饭菜。茄子苗长得壮,每棵秧苗上都挂着几个紫色的大茄子。豆角已经爬满了架。豆秧手挽手地连成一片,菜园里最大的收获就是丝瓜了。丝瓜藤子沿着架子形成了一个“丝瓜凉棚”。一阵风吹来,丝瓜一根根在凉棚下随风摇摆,朵朵黄色的丝瓜花儿点缀在其中,小园子到处都散发出阵阵花香,想吃蔬菜了,就随手摘上几颗,真是新鲜极了!

昏睡了一冬的葡萄藤醒了,麻姑拉拉的藤条上长出了一粒一粒紫红色的嫩芽,不到几天的工夫,那些嫩芽便毛茸茸地伸展了开来,用不了多长的时间就会把甬道上的阳光裁剪得支离破碎、斑斑驳驳。几片碎碎的阳光便会从枝叶的缝隙之间掉落下来。清风徐来,甬道的上空就会出现一片摇曳的绿波,走在葡萄架下面的甬道上,仿佛步入到了童话般的境地。每到了收获的季节,一串串小葡萄逐渐变成大葡萄串,葡萄的颜色也由绿色变成了暗红色,一嘟噜一嘟噜的葡萄,长得又大又圆、晶莹透明、像玛瑙似的。那一段时间,娘招待客人和自己的孩子,端上桌上的几乎都是一盘盘洗的干干净净的葡萄。

从二零零二年的一个春天开始,到二零一七年一个叫“雨水”的季节戛然而止。整整十五年过去了,老屋和菜园子见证了娘在人间走过的最后一段岁月。在我的记忆中,为这个家含辛茹苦的娘,只有在这一段时间里,是安静的、惬意的、体面的、优雅的。感激上帝,在娘晚年的时候,赠送给她一座阳光灿烂的菜园子(花园)。以此作为对一个善良了一辈子的女人补偿。可能是离开了土地太久的缘故,也可能是土地的诱惑,引发了娘对五河故土的留恋。我知道,那些年,菜园子里的每一点的变化都给了晚年的娘带来了极大的快乐。我时常在和娘一起吃饭,一起闲聊的时候,看见娘白里透红的脸上露出满足的、慈祥的微笑。夕阳西下的傍晚,娘带着老花镜看圣经的镜头、佝偻着身子拾掇园子的身影,以及周边偶尔一些叫不上名字的小鸟在香椿树的枝头上“唧唧啾啾”婉转悦耳的叫声,已经深深地印记在了我的脑海之中。那一段陪伴着娘在一起的清清浅浅的时光,是我波澜不惊生命历程中的一段再也无法复制的风景。

娘走后,园子里的花开了又败,败了又开,可是我的娘却再也没有回来。墙面上的爬山虎静静地依附在老屋墙面上的枯藤上,一串串发皱的紫色小果子悄悄地待在枝头上,在春风的抚慰下,深棕色的枝条上冒出了毛茸茸的新芽,准备伸出稚嫩的手脚开始向上爬。走在园子里的甬道上,一阵风吹来,自己也开始恍惚起来:一回头,一转身,仿佛像小的时候我们所看到的那种手摇放映机放映的童话故事那样,在手柄的摇动中,慢慢地把过去红红火火的一家人在一起的时光拉近、放大,于是我的眼前又重现了那些年,我和我的父亲、我的娘、我的儿子欢欢喜喜在一起的镜头,又出现了娘与花、菜园子融合一起的身影,又听到了娘唱的《耶和华.我的神》那首让人忘不掉的歌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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