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iuxiqu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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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盛夏的酷暑天，在凌晨三点多钟的时候，我便醒了。当我瞅了眼布窗帘透过来的那淡淡的，牛乳一般的月色，忽然浮想到那些隽永的古诗词来:“缺月挂疏桐，漏断人初静”，“更深月色半人家，北斗阑干南斗斜”……便再也睡不着，索性坐了起来。
只见室内有一只不知从哪里飞进来的蝙蝠，在忽闪忽闪着，发出细微的声响，和制冷中的空调声相应和着。
我还听到居室外的乡村马路上，有一辆三轮车正在发出轰鸣与走动的声音。
随后不久，便传来农具装车的碰撞声，和一对男说话的声音。
虽然隔着厚重的墙，但我知道:那是一对夫妻，正在往三轮车的斗内装着垃圾。
平时的白天里，有时我见到有一辆敞开着斗门的三轮车，常会停放在离我家不远处的垃圾池旁，有一对壮实的高个子男女，和善地微笑着，不停挥舞着手里的铁锨与铁钩，在往三轮车的斗内装着垃圾。通过了解，我知道这一对男女是夫妻俩，附近田楼镇的人。由乡镇府提供给他们一辆三轮车，负责我们刘庄村所有垃圾的搬运工作。酬金是每人每月一千两百块钱。
因此，我此时虽身处屋内，也敢断定:外面就是我平时见到的那对夫妻。
他们在我们刘庄村干搬运垃圾这一行是很辛苦的。我们村有上百户人家，四、五千口人，再加上许多外来务工人员，每天都将产生大量的垃圾，仅大小垃圾箱与垃圾池就有近一百个。由他们每天伴着难闻的气味、以及苍蝇等，普遍清理一次。一般夫妻俩要紧紧忙忙地干半天，才能干完。
有时我扳着手指头替他们算着报酬，一个垃圾池或垃圾箱他们清理一次，每人仅赚得大约四毛钱。说实在话:他们干这既脏、工作量又大的活，收入真的很微薄。
他们在我们村租了房子，就这么不计报酬、任劳任怨地干了好几年了。
在一年四季当中，他们白天很少搬运垃圾，一般都是凌晨或晚上。他们不光图的是夏天早晚日晒少，更是为了尽量能够把白天的时间多挤出来些，去下小网，去下小笼，逮龙虾、或逮黄蟮等。
他们正如许多勤劳、质朴的乡人一样，因为年纪偏大，进不了厂，而且没有能挣更多钱的特长或专长，又没有什么高文化，于是，惟有靠多干活、多付出体力，才能多挣些钱，来养家，以及富家。
这对勤勤恳恳的搬运垃圾的夫妻，让我由衷地想到:在本世纪初，我曾在宁波撞到过的一对夫妇。
那是在象山县石浦镇，有个叫鸡鸣村的砖瓦厂。有一对来自四川的普普通通的夫妇，都有五、六十岁了，看起来也是一脸的温和。男的姓“于”，我们都习惯地称他为“于爹”;女的，我们便都习惯地称之为“于奶”。
那时，我在鸡鸣村的砖瓦厂开推土机，负责往泥缸里送泥。
于奶负责控制泥缸输送带的开关。
于爹干的是拉大板车的活，就是把加工出来的半成品砖坯拉到场地上，然后由场地上专门人码坯、晾晒。一千多斤重的一车砖坯，他一趟趟地拉走，再一趟趟地空车回来，一天里，来来去去地在两点一线之间忙碌着。他每拉一车都能领到一张牌子，然后凭这牌子按劳取酬。他为了多挣些这牌子，每逢盛夏高温天，脚下总爱一路小跑着，那些无声流淌着的汗水常顺着他的小腿往下流着……
夏天砖瓦厂干活的时间，一般是上午五点干到上午九点，下午三点干到下午七点。这期间，于爹无疑是付出了太多的汗水、与无数的辛劳。
本来高温天，像于爹干这种拉砖坯的重体力活就够累的了，可是上午九点下班后，他还是闲不住，又去忙着摸螺蛳。
他心强，难勉气盛，又怎么能心平气和地闲下来？
那时，他摸得的螺蛳每天以每斤两元钱的价格出售。好卖得很，到小街上就卖了。他每天也能摸十斤、八斤的螺蛳，卖得一、二十块钱，藉以补贴日常开销，以便多攒些钱带回老家去。
于爹，他像许许多多的普通农民一样，也有自己的富家、强家的打算，与志向。
在那一年盛夏的某个上午下班后，他身上又搭拉着个蛇皮袋，依旧像往日一样，顶着烈日、冒着高温，独自来到砖瓦厂附近的小河道里，摸着螺蛳，一直摸到下午快上班时，这才回去吃晌午饭，准备下午再接着干活。
就在当天晚上，厄运降临了。
当他入睡后，就再没有醒来，永远、永远地睡着了，带着他那还未歇过来的疲乏，悄悄地离开了他那些忙不完的活儿，以及那所有灿烂而绚丽的希冀……
医生对他的尸体作了检验，得出的结论是:劳累过度所致。
就这样，一个和气的人，一个心强的人，说走就走了，不勉让人悲悯、同情，去反思:炎炎酷暑，务必劳逸结合，消耗有度，保重身体……
于爹的两个儿子，在他死后的当天，就从四川坐飞机赶了过来。最后，他的两个儿子带着他的骨灰，和于奶一起回了四川老家。另外，他的两个儿子还带回家两万块钱的微薄的抚恤金。
呃，因为对往事追溯得多，不勉使我的心里变得不平静起来，有如潮汐。
我忽然蒙生了个念头∶想和外面搬运垃圾的那对夫妻唠嗑两句，请他们务必注意高温，合理安排作息……
可是还没等我出去，外面的三轮车便响了起来，接着又开走了。
周遭一下子又恢复了安静。蝙蝠伴着空调的制冷声，在我的耳边共同演奏着轻微的音乐，音符似乎在诉说着“前事不忘，后世之师”之类的箴言。
我从床上下来，信步来到窗边，扯起窗帘。透过窗玻璃，我眺望着夜色，哦，这夏夜凌晨的月色真好:月儿亮亮的，汪汪的，圆圆的，光芒皎洁……
面对着这淡如水、白如乳的月色，我只想掬一捧它的清凉，赠予那些白日里在烈日下辛苦的人们，让他们不至于一味地沉浸在燥热的酷暑中，也拥有一份属于自己的清凉，藉以消暑、解乏，健康快乐地生活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