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的骄阳,炽烈、强势,令人望而生畏,避而远之。
在我儿时的忆念中,我的母亲,却偏偏喜欢这盛夏的骄阳。
作为农人的她,喜欢看骄阳下那些不缺水、不缺肥的庄稼疯长的情形:“滋滋滋”,那些藤枝蔓叶,似乎带着响声,在忘我地一路高歌猛进地生长着。
那些骄阳下耷拉、绻缩着叶子的玉米,一宿过来,都像碧玉妆成似地窜出了一大截;葡萄、丝瓜等,更是昂头延伸,每天都眼见着它们伸长许多……
瞧着庄稼旺盛的长势,母亲像看着自己的孩子成长似的,充满着欢喜,寄予着厚爱,放飞着梦想。她想到那金灿灿的收获季节,脸上会由衷地露出欢欣而甜美的笑容来。
母亲喜欢盛夏的骄阳,还因为母亲曾经爱在阳光下晾晒家中收藏的衣物。
印象中,在我那儿时,每当做新衣,都得凭布票去商铺买布料,然后再请裁缝量体裁衣,直至做成。那时的一件青布棉衣,很多人家往往是老大穿不上了老二穿,老二穿不上了老三穿。左邻右舍的生活条件,总体来说,都差,都缺衣少褥,寒碜得很。一般人家仅有的春秋天衣物、及冬天的厚重衣物,几乎都囊括在箱子里。而这些箱子里的衣物,平时不见风、不见太阳,尽放在阴暗狭窄的屋内,难勉受潮、生霉。为了衣物能够正常地收藏,也是为了不至于到了跟随季节替换衣物的时候而没衣物替换,所以必须得正常晾晒。于是,很多人家都喜欢在盛夏火辣辣的太阳下晾晒收藏的衣物。
而我的母亲,每当夏日来临,伴着那悠长的蝉鸣声,也常会翻箱倒箧,把收藏的衣物弄到日光下晒一晒。
尤其是在农历六月初六这一天。
乡谚有“六月六,晒寒衣”的说法。据说这一天晒衣物不光吉祥,而且晒过的衣物放在箱子里一年都不会发霉,更不会招虫蚀。
母亲在这一天,会按照习俗,把家里仅有的三个木箱子全都弄出来,把箱里的衣物摆弄在阳光下,来个大晒特晒,让它们感受一下盛夏阳光消毒杀菌时的妩媚与火辣。
这些晾晒的收藏衣物,其中除了春、秋、冬的衣物外,还有母亲弄的许多双夏天穿的布鞋。
这些布鞋,一针钱、一线线,无不在明晃晃的烈日下清晰可见,无不在默默地诉说着温馨的母爱。
这阳光下的晾晒,是美丽的,也是壮观的。瞧,家家户户门前都是五颜六色的,无不在交相辉映,无不在和似火的骄阳微笑相对。这场景,有如缤纷的花丛,足够你眼花缭乱,足够你欣赏品评。
当年,母亲是特别地看重家里仅有的三只木箱内的衣物。她常会说:“马靠鞍儿人靠衣,身上无衣被人欺。”作为家庭主妇的她,常常担心家人出门时,没有拿得出手的衣服穿,而这木箱内的衣服,很有几件是家人出客时穿的。只要将这些衣物常晒晒,妥善地保管好,也就了却了她的这份担心。
所以母亲特别看重夏日对收藏的衣物进行晾晒这件事情。
儿时的我,有时面对着母亲晾晒的衣物,总会隐隐感到母爱的温馨。
儿时的我,还见到我们刘庄小学有一位姓朱的老师,也很喜欢在夏日晾晒收藏的东西。不过,这位常年戴着一副深度的近视眼镜、看起来温文尔雅的朱老师,晾晒的却是书籍。
他有两个大木箱子,里面收藏的全是书,以文学类居多,一本一本的,琳琅满目,摆放在阳光下的板凳等上面。
我们见后,只觉得这场景壮观而可爱,对他莫不平添了许多羡慕、钦佩的情愫。
也是从那时起,我才知道∶骄阳下,不仅仅只是红红绿绿的衣物的天下,还有书与文化的一席之地。
我喜欢盛夏的骄阳,不仅仅是因为母亲喜欢它,更是因为它光芒四射,热情似火,始终在热烈地拥抱着大地,拥抱着人类。
我想和骄阳来个热烈的拥抱,更想问它:是否记得我那亡母?
在这适宜曝晒的夏天,我好想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