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江红树卖鲈鱼

秋风漾来，路边的红树悄悄地飘零下几片红叶来，轻轻的，悠悠的，带着我的思念，让我忆念起她的一些点滴的往事来……

当1949年解放的春风吹遍大潮河流域的时候，在大潮河里，有一条捕鱼的小木船，迎着胜利的曙光，顺着退却的潮汐，从几十里外的上游“姚河口”，一路顺风顺水地驶回了下游一一驶回了久别的老家“潮河口”。

船上是一对青年夫妇。男的高个长臂，熟练地荡着双桨；女的娇小，在船舱里忙着家务。

解放了，他们也结束了长期漂流的生活，得以回老家分田地了。

欸乃一声山水绿。

那是春潮澎湃的季节吧？那是激动人心的时刻吧？因为有什么能比没有土地的他们、重又拥有土地更值得高兴的呢？

当枫桕柿树飘下红叶黄叶的时候，那已是他们回到老家三十多年后的事了。在初秋，在大潮河边的九队街头，你会见到当年的那位娇小的女人，在卖着满柳筐的鲈鱼。

此时的她，已步入了中年。

鲈鱼银亮，个大，水灵，肉细味美，是人见人爱的大潮河的特产。好卖的很。

卖完鲈鱼，她顺便买回了一些别的菜，例如:二斤豆腐啊，三斤土豆啊……用这些来丰富一下自己那个大家庭的餐桌子，犒劳一下自己那些众多的子女。

而那些活蹦乱跳的白虾，则是她必须要从市上买回去的。

到家后，她会与家人一起把这些白虾串在指头大小的渔钩上。然后，把这些串好的渔钩与线一起放在柳筐里。

夜里，她的丈夫便带着家人，在小木船上把这些钩垂到大潮河里。天亮时，便会有惊喜的收获一一那是捕上来的满筐的鲈鱼，四腮的大潮河鲈鱼。

一年四季，好长时间，你都会见到这位妇女挑着鱼筐，上街卖鲈鱼的身影。她奔走忙碌的身影，矫健而敏捷。

她每售出一筐鱼，都寄托着一个大家庭一天的收入。她在为自己众多的子女在奔走，在忙碌。从解放初，夫妻俩驾着小木船回到老家，她一直都在这样地忙碌着。一直习惯于负荷前行的她，总是一副精神饱满、不知倦怠的样子。

一晃，时序更迭到了本世纪初。由于当时计划生育抓得紧，妻挺着个大肚子，属于超生游击队，躲藏于卖鲈鱼的妇女家。在春天的某一日，足月了的妻在夜里喊肚子疼。这位卖鲈鱼的妇女知道妻要生了，便和前来看望妻的大姐赶紧去找接生婆。她们走的是大潮河的大堤，也是卖鲈鱼的妇女上街走了无数次的那条路。卖鲈鱼的妇女走得飞快，矫健、敏捷，使得年轻力壮的大姐都撵不上她。

谁能想到，卖鲈鱼的妇女，当时已是一位古稀之年的老人了。

然而，正是这样一位行走便捷的老人，几年前，却走不动了。她老了，佝偻着腰，挂着拐杖。靠得很近的一点点水，听说都得歇多少次才能提回到自己的屋里。一连几夜，她都在无力地呻吟着。上苍不怜悯她的呻吟，她还是悄然地走了，以八十五岁的高龄永远地走了。

在她走后，每当我走在家乡九队的老街上，遥想起她当年卖鲈鱼的情景时，往往一时情为所动，会忍不住默默地呼唤着:老街，你还记得她么？那位曾经常常在你的身边卖鲈鱼的女人？……

好是日斜风定后，半江红树卖鲈鱼。

如今，当这一年一度的秋风再一次吹来，再一次轻轻地摇曳着红树的时候，那些轻浮飘落的红叶中，是再不会有她的身影了。

她，就是我走了的奶奶。

带着对她的思念，在我的眼前，似乎又浮现起她生前的一幕:秋风乍起，在一张张飘浮的红叶中，她正和红叶交织在一起，微笑着，卖着鲈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