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的夜,已过半。潮河村上空的一轮上弦月,正慵懒地把清辉悄然地撒下。
何林家的梨园,以及梨园边用来看守的小瓦房,正笼着一层淡淡的月色。虫吟与蛙鸣,则把梨园及周边衬托得分外的冷清与寂寥。
“吧哒!”一声清脆而轻微的响声,把小瓦房内正在睡梦中的何林给吓醒了。老实、憨厚、本分的他,心里暗自嘀咕了起来:莫非出鬼啦?自己让小鬼盯上了?……
一抹朦胧的月色,正从小瓦房那没什么遮挡的低矮的小窗口透进来,渲染得不大的小屋内透着一种神神秘秘的气息。
独自守护着自家这几亩梨园的何林,此时有点心虚了。他愈想愈害怕,索性起了身,一手把身边的一根木棍抓着,藉以壮胆,一手这才开了小瓦屋的板门,来到了屋外。
可外面四下里静悄悄的。星月正默默地冲着他微笑着;青梨在枝叶间闪烁着,历历可数;纺织娘则在唧唧复唧唧地诉说着今夜的无眠……
“没什么异样啊!”何林嘀咕着。他怀疑自己是不是有点儿神经过敏了?
何林重又回到小瓦房里,继续躺在那张贴墙的单人木板床上。他一会儿瞅瞅身边燃着的蚊香,一会儿又望望小窗口,翻来覆去的,难以入眠。
“啪哒!”
这清脆而轻微的响声再一次地在他屋里响起,而且清清楚楚地被他的两耳捕捉到了。他的心随即就蹦到了嗓子眼,脑子里疾速地闪过一个可怕的念头:莫非真地遇到了鬼?……
“可自己活了三十多年,从没看见过鬼啊!……”他又犯起了嘀咕。恐惧、困惑、不安的他,此时最需要一个实实在在的人给他以帮助。他想到了潮河村刚来了几天的大学生村官曹支书。那可是个有文化,而且待人热忱而温和的人。他想去求曹支书破解这个谜。
这曹支书刚来,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是如何给何林竟留下这么好的印象呢?那是因为在几天前,当曹支书来到这潮河村走马上任后,便立即对该村的二百多家挨门挨户地走访。每到一家,都会对村民热忱地说:“我是你们潮河村的现任支书,我姓‘曹’,是来替大伙儿办事的。都说:‘鸟无头不飞,人无头不走’。大伙儿有什么想法,有什么建议,有什么因难,尽管来找我,我给大家带个头……”
自从曹支书那天对村民走访后,无意中就把美好的形象留给了何林。何林自恃阅人无数,从未走过眼,他对曹支书充满着信心,常会在众人面前脱口说道:“潮河村这下子有希望了!……”
带着惶恐不安的情绪,何林再不敢一个人待在这梨园边的小瓦屋内,一只手提拎着木棍,径自踏着淡淡的月色,摸向了下远处的潮河村的支部。他知道曹支书就住在村支部的宿舍里。
不一会儿,何林就来到了村支部的宿舍门前,只见屋内悄无声息。他敲了敲门,也没人应。
在敲门的时候,何林却意外地发现:在宿舍的铝合金的门上,贴有一张醒目的白纸。借着星月的光照,他隐约地辨别出了纸上的内容:因事不在,有事请拔号码……
原来是曹支书留下的电话号码。
何林旋即掏出了手机,依照上面的号码,拔通了电话。电话那头传来了曹支书平和的声音:
“我是小曹,有事请讲。”
“我是潮河村的居民何林。我今晚在自家的梨树园看守时遇到了鬼!”
“世上哪有什么鬼啊?一定是有人偷梨,想把你吓跑!还不敢紧到梨园去看看!”
“可我四处查看过,不见人影儿!真的有鬼在作怪!你是大学生,有文化,得帮我想办法驱了这邪。”
“可我暂时回不去啊。我们潮河村于方家的于小二在村庄外小河里洗澡,淹死了,到现在还没浮上来。我正和他的家人在一起,在打捞尸体呢。啊,明天,一定帮你看看究竟是怎么回事。”
“那我明天等着你!”
“好的!”
何林在曹支书的应诺声中,无奈地挂了手机,
第二天上午,曹支书顶着火辣辣的阳光,如约地和何林一起来到了何林家的梨园。他们四周逡巡了一番,也没发现什么可疑的蛛丝马迹。最后,曹支书对何林道:“何大哥,这么着吧,今晚呢,我陪你一起看梨园,是鬼是神,我倒想见识见识。”他又说道,“于小二昨天洗澡被淹死了,夜里在村口的河里被捞了起来。这大盛夏酷热,孩子们爱下河洗澡,隐患啊!我得去看看什么地方适宜建游泳场,准备为孩子们建一个有人看管的游泳场。”
曹支书说完,就独自撇下何林,扬长而去。
何林瞅了瞅一下子清静了的果园:风在拂、蝶在舞、鸟在唱……
可愈是这种静谧、详和的环境,他愈担心平空会冒出来个狐狸精。他认为此地不宜久留,便也随着曹支书的身影离开了果园,往家走着。
当路过他家门前面不远处的那条清清的小河时,何林意外地发现了自己那十二岁的儿子何小鸭正在小河里洗澡,穿着个短裤,正凫着水,小屁股欢快地一撅一撅着……丝毫没有发觉他这个爸爸的到来。
和何小鸭一同洗澡的,还有邻居侯七的儿子侯小圣。
这侯小圣不光和何小鸭同龄,还是同班同学。他们两个人都爱玩水,整天成了形影不离的朋友。
此时的侯小圣也正游得欢呢:凫着水,像只凌波的小水禽……
何林站在小河岸边盯着何小鸭嚷嚷着:
“昨天为下河洗澡被我揍了一顿,你忘了嘛?还不赶紧上来!赶紧回家做作业去!”
何小鸭这才注意到岸边的老爸那副铁青的脸,吓得赶紧上了岸。
侯小圣也亦步一趋地随即上了岸。
当天吃晚饭的时候,何林对何小鸭又嘱告着:“于小二一个人下河洗澡,被淹死了!你难道不知道?还和侯小圣天天下河……”
何林愈说愈气。当他想到侯小圣时,便怀疑是侯小圣经常唆使自己的儿子一同下河洗澡的一一当这么怀疑后,何林索性饭也不吃了,独自怒气冲冲地又找到了侯小圣家,当着侯七夫妻和侯小圣的面,数说着侯小圣的不是:
“以前我们家的小鸭又乖又听话,自从跟你们的宝贝儿子结交成好朋友后,就不听话了,犟得很,天天下河洗澡。水火无情,这万一有个三长两短可怎么是好?于小二,不是昨天刚淹死……”
侯七是个急性子的人,“啪!”当即就暴戾地赏了十二岁儿子侯小圣一个嘴巴,“水里会淹死人的!叫你不要在没大人时不要下河,你忘了?昨天刚揍了你,也忘了?让你长长记性……”
侯小圣被这一嘴巴打得眼泪直在眼眶内打着转转。可他硬是忍住,没让眼泪掉下来。
当天晚上,侯小圣找到了何小鸭,诉苦道:“你爸不应该又到我的父母面前告我们下河洗澡的状,害得我昨天挨了一顿打,刚才又挨了我爸一嘴巴!”
“我爸太可恶!今天晚上再去吓唬他!杀杀他的威风!”
何小鸭恨恨地说着。
两小孩又嘀咕着,密谋了一番,这才散去。
当更深人静的时候,两个小孩又凑到了一处,学着昨晚的那一套,趁着苍茫的月色,驾轻就熟地就来到了何林住的梨园边的小瓦房旁。他们见梨园依旧蛙鸣虫吟,依旧静悄悄的,便大着胆儿,蹑手蹑脚地来到小瓦房的小窗户前。侯小圣捡了个小泥丸,试探性地冲窗口掷了进去。
掷完后,正当两个小孩准备躲藏起来的时候,被一旁潜伏着“抓鬼”的曹支书抓了个正着。就听曹支书大叫着:
“抓到两个小鬼!”
何林这时提着根木棍,也从小屋内跑了出来。他的鼻子都气歪了:“两个小鬼!两个小兔崽子!竟然敢合起伙来整老子!”他对侯小圣气汹汹道,“明天我还得到你家去告状!还得叫侯七打你!”
“何大哥啊,一点点小事,如果让家长知道,那会害得孩子挨家长责罚的。孩子挨打了,所以晚上才来装神弄鬼,来整你!”曹支书这时在一旁插上了话,他又把头扭向了两个孩子,问道:“两个小鬼,是这么回事吧?昨天晚上也是你们吧?”
两个孩子冲曹支书老实地点了点头。
就听何林依旧在喋喋不休着:
“这侯小圣整天勾引我家小鸭下河洗澡,可恨!……”
“在这盛夏,火热的天,小孩下河洗澡,也属正常的行为。”曹支书应道。
“我也不是说绝对不让小孩下河洗澡,我是对小鸭这么说的:‘只要有某位大人在场,你尽可以下河去洗!’”
“说的也是。毕竟安全第一。”曹支书望了眼两个孩子,又望着何林,平和地问道:“为了不让于小二被淹死的悲剧在村里重演,我想把你家门前的河段筹建成一个露天游泳场,派专人看管,让孩子们有个安全洗澡的地方……不过,每家得出资一百元筹建,你可愿意?”
两个孩子听了曹支书的所言,拍手欢呼着:“好啊好啊!……”
何林则表示愿意:“一百块钱算什么,孩子安全才是大事!”
不久以后,露天游泳场在曹支书的带头张罗下,在何林家的门前小河段如期地建成一一开放一一营业。游泳场内设有沙滩、休息室,更是聘用了一个游泳教员。收费是一个人交10块钱,便可以洗一个夏天。
孩子们嘻笑着,都愿意来这游泳场凑热闹;大人们更愿意为孩子们交这10块钱,求个放心。
于方有时看着游泳场孩子们戏水的热闹情景,常会含泪地冲身边的人低沉地说道:“曹支书这大学生村官,人家干的是实事,是在为我们村民设身处地在着想……他早来半个月,我那二小子也就不会走了……”
何小鸭、侯小圣他们这会儿也得到了父母让到游泳场下河洗澡的允许。何小鸭会高兴地喊着侯小圣:“走,到游泳场下河洗澡去!”
何林晚上独自在梨园边的小瓦房内,也再没有小鬼来吓唬他了。
岁月静好,一切如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