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缸的时代,离我们愈来愈遥远了。它们历经了岁月的沧桑,见证了一个时代的变迁。
从我记事时,我家就有一大一小两口那种陶土烧制成的灰褐色的缸。大的缸,大概能盛下三挑普通桶辆挑来的水;小的缸,大概能盛下一挑普通桶辆挑来的水。这一大一小两口瓦缸,像爷爷奶奶一样,伴着我从小长到大,一直伴着我四十多年。当初我的父母健在时,它们就伴着我;如今我的父母不在了,由于生活质量提高了,我们这每家每户用上了自来水,它们正面临着何去何从的境地。不少人家嫌它们碍手碍脚占地方,干脆敲碎丢弃了。可天生多情的我怎舍得丢弃它们?丢弃这些爷爷奶奶似的它们?
这一大一小的两口水缸,如今成了那个时代的一个缩影。说它们是我家的大功臣,一点也不为过。
从我记事起,大缸就承载着我们一家生活用水的重任。而我们四口之家的挑水任务,基本上是落在了母亲那纤弱的肩上,因为父亲是关节炎腿,不能负重;我和妹妹小时,哪里挑得动?等我和妹妹长到挑得动的时候,母亲又心疼起我们来,不让我们挑。她常会说:“你们嫩骨嫩髓的,真是长身体的时候,这一挑水少说也有几十斤重,一旦把你们压伤了,就长不高了!……”
而这长不高是母亲最忌惮的事,因为母亲自己就矮,一米六的个头都没有,干起农活来身小力薄,有时还难勉遭遇世俗的冷眼鄙薄。母亲似乎受够了这种冷眼的轻视,所以她总担心我们长不高,怕我们挑水压伤了,从而影响长高。
母亲怕我们长不高的担心还缘于我的两个舅舅,因为他们长得都不怎么高,怕我遗传了他们的基因。母亲常担心地说:“外甥像娘舅。你们千万别长得像你们的舅舅那么矮……”
这样一来,就苦了她一个人了。
在我小时,离我家约有二百米的地方,当年的大队聘请钻井队钻了一口深水井。平常用电机带动水泵,把井水抽到一个用石头砌在高处的大水池里。母亲每天必抽出时间来到这水池边挑水,总是把家里的大缸挑得满满的。巴不能水能加尖她才高兴呢,因为她常担心家里的水不够用。
每当挑满大缸的水后,蓄满水的大缸内映着她那清癯的脸。那脸上,挂着任劳任怨的微笑,或许还有汗渍……
大缸除了盛水,在晚秋做山芋粉时,还得临时用来放山芋浆。当春节前做豆腐准备过年时,它又得临时放豆浆。
而小缸,每到了晚秋至初冬时节,里面往往腌着满满的咸菜,有白菜,有萝卜的叶子,有芫荽……
假如小缸闲置时,母亲也会把它挑满水的。倘在夏日,母亲爱把小缸置于骄阳下,那是由于小缸水浅,便于晒热,以备日落时分家人用来洗澡。母亲那时的这一做法,真的是方便、经济、又实惠!
有一年的夏天某日,一只不怎么大的黄鼠狼竟然也用缸内的水洗起澡来。
那一日,因为没有冰箱,母亲把吃剩下的荤菜放在盆里,然后漂浮在放置于屋里的大缸内的水面上,以此种方法来给菜降温、保质。由于缸口没盖子,夜里一只黄鼠狼贪心缸内盆中的荤菜,就跳进了盆内。结果荤菜被它吃光了,它却意外地落进了大缸内的水中,一个劲地“扑通扑通”着,可就是跃不到缸口。还是母亲第二天早起做饭时听到了这响声,这才发现了它。于是,喊来爱吃这类野味的邻居黄大哥,把它捉了去。其结果可想而知了。
那一日,害得母亲把大缸的水倒了,重新刷了一遍,又辛辛苦苦地把大缸的水挑满。也是从那时起,大缸上便常年盖着母亲用苇眉子做的缸盖子,防止再有因贪心而不顾死活的黄鼠狼来光顾。
如今,我把退出了历史舞台的大、小缸都收藏在老屋闲置的房间里。任灰尘去尘封它们。同时,也尘封着、收藏着我的一份忆念,一份对母亲绵长的忆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