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果

一轮初秋的夕阳，有如一位年迈的老爷爷夹着的火红的香烟头，正渐渐地走向生命的终点。

几只晚来的燕子，在暮霭的光亮中翩翩起舞着。

村妇吴红刚煮好晚饭。她望了眼正在院子里跳着橡皮筋的一对童稚的儿女，想到丈夫李三去附近工地上做瓦工还没回来，闲不住的她，便一头又钻进了门前的那二分多地的花棚，准备多忙一会儿，顺便等丈夫回来好一起吃晚饭。

可当她刚钻入花棚的门的时候，她愣住了。

在幽暗的花棚内，在鲜花旁边，蹲着个青年人，光头，光脚，光着上身，而且上身还纹着青龙，正贼眉贼眼地盯着她。

这眼光带刺似的，刺得她心里一紧，顿时吓得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就听光头狠狠地道:

“我们这的派出所正在追我。你赶紧出去，而且你不准告诉他们我在这里！”

吴红听他的口音，也是本乡本土的人。此时的她，有些吓傻了，只顾胡乱地点头应诺着，慌忙糊里糊涂地退出了自家的花棚。

她是如何退出花棚的门的？连她自己也搞不清楚。

她家的屋角，有蝉在树上"知了知了”地叫着，叫得声嘶力竭，叫得暮色更加地昏天黑地，叫得她的心里一个劲地恓恓惶惶、不知如何是好？

李三这时刚好一身泥渍地回来了。

吴红赶紧一把将他扯到一边，并将刚才在花棚遇到的不速之客、惶恐地悉数相告。

李三听后，毫不迟疑地、练达而老成地笑着:

“这些大爷咱们惹不起！一切照他的意思来，而且还得好生地招待好。”

“哦。”

吴红一双大眼充满了迷茫，点头应着。她是个没主意的人。这种人的最大优点就是唯命是从。她现在就是唯李三的命是从着。

“都因我们家住得偏僻，才招来这样的事端。”李三小声地对吴红喃喃着，“谁叫咱们家住在这儿呢！”

是啊，那究竟是谁让他们住在这儿的呢？

这事说起来话长。

李三，由于兄弟多，原有的几间老屋随着他们兄弟的纳妻生子，愈来愈感到不够住的了，于是，他那年迈的父母找到了他们夫妻俩，老父亲语重心长地对他们以商量的口吻说:

“三儿、三媳，这几间老屋愈来愈住不下了。你们几兄弟数你最有钱，你能不能造新房搬出去住？”

“那您支持我们多少？”吴红闪着一双明亮的大眼睛问道。

“你们也知道，我们家人口多、底子薄。我只会种二亩地西瓜，靠往年的好年景才能收入些。我手里虽然攒的不多，也要给你们！给两万！两万块！！你们看行不行？”

老父亲断断续续地说着，愁苦的脸上显出无奈的神情。

李三两口子对老父亲都很理解，都说“行”。

就这样，在老父亲的鼎力相助下，李三夫妻俩在距离老屋所在的村庄约半里路的一隅，在一处空旷地带，申请了一份屋基。不久后，便建成了一栋小別墅。李三和吴红带着自己的一双童稚的儿女，于是便搬离了老屋，住进了别墅。

看来，是李三的父亲让他们住这儿的，也是兄弟多、没地方住，才让他们住这儿的。

眨眼，他们搬到小别墅有一年多了，现在却碰到了件从未遇到过的事端一一竟有犯罪分子光头藏到了门前的花圃里。

正当李三夫妻俩商量一致好生对待光头后不久，派出所的警车闪烁着彩色的光来到了他们家的门前。车上下来了几位民警。为首的是位高个子的民警。只见他冲李三夫妻问道:

“刚才有个抢劫犯往这个方向跑了。你们有没有注意到？”

“没有！没有！……”

李三和吴红都这么信誓旦旦、一本正经地说着。吴红还指着院内还在跳橡皮筋的儿女补充道:“我一直在院子里看这两个孩子在玩，也没见有外人来这啊！”

民警对他们信以为真，旋即也就回到了警车上，驱车远去了。

接着，李三和吴红在一家人准备吃晚饭前，把准备享用的晚餐匀了些出来，有红烧鲫鱼，有花卷，有玉米糊糊。夫妻像供奉神佛似地，把这些饭菜放在了一个凳子上，然后由李三小心地端着，这才一起来到了门前的花棚里。就听“光头”劈头就问:

“公安走了么？”

“走了！”夫妻俩都这么含笑地应着。

同时，李三把摆有饭菜的凳子放到了“光头”的身边，并道:

“兄弟，非常时期非常对待。这些粗茶淡饭，有些对不起人，也只能将就着凑合了！”

“哪里！哪里！……”

光头自是感激不尽，笑逐颜开地连连说着。

就这样，抢劫犯光头在李三夫妻的包庇下，没有暴露身份。他在草草地吃了饭后，便告辞了李三夫妻，走了。从此，继续得以遥逍法外，继续在为非作歹，祸害一方。令李三常引以为豪的是:自从光头那次受他包庇、纵容后，常听说附近的村庄失窃东西，而他所在的村庄，左邻右舍，从未遭过盗窃。为此，他常自矜地笑对邻里的大爷大婶们:

“怎么样？多亏我李三放了那贼头光头……”

“是啊是啊！……”

大爷大婶们也随声附和、抬举了他几句。

李三听得顺耳，更加地眉飞色舞，有一种飘飘欲仙的感觉。

正当他沉浸在左邻右舍的赞许声中时，这天大清早，他刚起床，出得门，准备上厕所，他的老父亲找上了他。老父亲饱经风霜的老脸上布满愁容，对他哭诉道:

“三儿，昨晚我在邻村包的西瓜地里看西瓜，小屋里遭贼了，身边白日里卖西瓜的七、八千块钱也被抢了！……八成是‘光头’他们干的！”

“你有证据吗？”

“有证据我早跑派出所报案去了！”

“那我也只能帮你去打听打听了。”

于是，李三带着义不容辞的使命，找到了光头，说明了来意。

光头倒很坦诚，对他着:“你曾救过我，有些话我也就不瞒你了:你家我们不会去偷！别人家我们再不去偷，我们吃什么？……”

碰了一鼻子灰的李三回来后，将光头的话原封不动地陈述给了老父亲。

老父亲气得骂道:“你这个不孝子，谁叫你当初纵容、包庇贼人，如今偷到了老子的头上了！”

让李三始料未及的是：竟然到最后，包庇与纵容坏人的苦果，却让他的老父亲最先品尝了！

李三只觉被老父亲骂得欲哭无泪。从此，他再也不在左邻右舍面前夸耀自己曾救过光头，夸耀自己从而给左邻右舍带来过不失窃的好处了。

他对自己当初的包庇光头有点后悔了。或许当初他努一下嘴，或者眼睛多瞅两下花棚，民警就会察觉，从而光头早就被逮去教育、改造去了。

他愈想心底愈蒙生一份后悔，禁不住地走向了派出所。他想去揭发光头的劣迹，期望引起警方的重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