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两年前,在中秋节前夕,在苏北灌南县的某个乡村,到处是一片金黄:黄的稻谷,黄的玉米,黄的柿子……而且到处充满着成熟的气息,使乡村沉浸在馥郁的气息中。
在苏南打工返乡的杜娟姑娘,在夕阳里,背着行囊,背着准备馈赠绘父母的礼物,正走在回家的乡间的小路上。
她喜悦。她兴奋。她从心底发出了无声的欢呼:哦,老家,我们终于又相见了……
路边的绿树在向她招手,鸟儿在为她欢唱。
她似乎嗅到了月饼的馨香,闻到母亲那开怀的欢声与笑语……
一路走着,一路微笑着的她,亮丽的身姿,宛如一道流动的风景,点缀着秋天,点缀着家乡。
秋,变得更娇人;家乡,也因她而显得更加地美。
杜娟猛然间发觉身后有个煞风景的猥琐男在尾随着她。她侧目粗略地扫了眼此人,只见此人:衣衫邋遢、贼头贼脑……这让她立即联想到“东郭先生和狼”的故事,不觉对此人心生恐惧起来。
杜娟不由加快了步伐。可是,她发觉身后的猥琐男如影随形,也加快了步伐。这一下,她更加地产生了一种莫名的恐慌。
正巧这时迎面来了一位骑着电动车的小伙子。但见他虽然一身油垢的衣服,却掩盖不了他的英俊与壮实,还有脸上漾着的亲切的笑容……
杜娟顾盼周遭,再无可求救的人,于是她赶紧向小伙子道:
“大哥!……”
“什么事?”
“后面这人,一直追尾着我……”
“哦。”
但见小伙子毫不犹豫地下了电动车,把电动车支好,随即便截住了猥琐男:
“你为什么总是尾着我妹妹?”
“你的妹妹?……”
猥琐男的脸上显得愕然,一双鼠眼狡黠而快速眨动着,随即知趣地掉头溜走了。
一切又恢复了正常,依旧云淡风轻、阳光明媚。杜娟觉得眼前在阳光里晃动着的这位素昧平生的小伙子特别地灿烂、可爱:
“谢谢你!大哥!”
“应该的!”小伙子明眸皓齿地微笑着,“不好意思啊,刚才我为了给自己的行为找借口、找气势,佯称你是我的‘妹子’,你不会见怪吧?”
“哪会呢。你也不是说话不知轻重、不懂分寸的人。”
“那就好。那我们就再见!”
“再见!
杜娟目送着他的身影,渐渐地远去,远去……最终消逝在她那默默含情的注视里。蓦地,她的内心无端地升起一丝对远去的小伙子的留恋与牵挂,同时觉得自己的脸上热辣辣的难受。
二
其实,杜娟所挂念的小伙子,是邻村的,名字叫“张大旺”,一位地地道道的农村小伙子。
这张大旺,是个种田能手,自己家里的几亩地不够种,又承包了乡邻的三十多亩田一试身手。今年已有二十八、九岁的他,在当下的农村,已属大龄的未婚青年,该列入“剩男”这一行列了。
为此,他的父亲张大爷食不甘味、寝难安席。也因此,在中秋节的这天晚上,愁肠百结的张大爷吃了晚饭、喝了点酒,又无端地生起了烦恼来。于是,他迎着东南天际升起的那一轮明晃晃的素月,习惯地又在马路上遛达着。他那榆树皮似的脸上始终挂着一层灰色的愁苦,似乎风一吹、那灰色便似榆树叶一般地从脸上掉下来。
张大爷感觉到在这团圆喜庆的日子里,他家缺少了一种温馨一一那种有儿媳的身影与笑语装点家庭的温馨。
他的耳边隐约地传来了邻居家小媳妇甜美的笑语声,伴有稚嫩的童音……这一切无不在刺激着他,让他也想有人喊他“公公”,也想有人叫他“爷爷”……
他晃晃悠悠地走在乡村的马路上,想得投入、想得痴迷,以至于周围不断有烟花升空都视而不见、充耳不闻。
这时,有个富态的女人,骑着电动车经过了他的身边,差点和他撞个正着。随即就听这个女人大声的埋怨声:
“大哥,你走这什么路?像风摆杨柳枝似的,你是不是不想过啦?”
“妹子,我怎么不想过?我还指望您给我们家的大柱说个媳妇、也让我抱上孙子呢!”
原来张大爷认识这个女人,本村的,人们都习惯地称她为“王大姐”。而且附近的人一般都认识、知道她专门替左邻右舍的大姑娘小伙子牵线搭桥,赚点喜钱。她也曾替大旺介绍过一个姑娘,结果人家姑娘嫌大旺是个种田的,没瞧上大旺,黄了。此时的张大爷偶遇这位王大姐,仿佛喜从天降,两眼顿时放出异样的光彩来,赶紧趋前半步、凑近脸恳请着:
“王大姐,替我家大旺再介绍一个对象,好么?”
“好啊!正巧邻村有一位杜娟姑娘,昨天刚回来,年方二十五,和大旺年龄相仿,而且各方面也挺般配的。”
王大姐借着夜色认出是张大爷后,也很热情地应道。
听了王大姐这一好消息,张大爷自然喜出望外,连声音都变得有点儿颤抖了:
“真的?”
“嗯嗯。明天,就明天,让他们到镇上最大酒楼一一望海楼,见见面。一切就看缘分了!”王大姐也为成人之美而自我陶醉地笑了笑,又审视了一眼张大爷,接着道,“过几天,人家杜娟姑娘又得外出打工了。机不可失,时不再来!”
“明天几点?”
“几点?十一点吧!在望海楼边吃边聊。不见不散!”
王大姐依然自我陶醉地笑着,这笑声响亮,伴着乡村里庆祝团圆节的鞭炮声,在夜空里飘荡着,飘荡着……
张大爷的脸上再一次挂上了希望的笑容。
三
第二天,依然是个阳光柔媚、秋风送爽的好日子。
座落于灌南大潮边的望海楼,端庄、高雅,正敞开热情的门扇,喜迎杜娟和张大旺他们的到来。
张大旺呢,西装革履,装扮一新,上午十点就来到了望海楼,静候在大门前。
十一点的时候,媒婆王大姐也带着杜娟姑娘、准时地来到了望海楼。
蓦然面对着杜娟熟悉的身影,大旺愣住了,半天才缓过神来,惊喜道:
“原来是你!”
“原来是你!”
两个人说着同样的话,不觉相哂而笑。他们都没想到:冥冥中还有这么多的巧合。
“原来你们认识!”王大姐兴奋地说着。同时,“嘻嘻”地乐着。她觉得好事的开端就如同煮米饭,先熟了一半总比生米来得快,来得有基础;然后在这基础上就能十拿九稳地筑出爱的窝巢。
不一会儿,在吃饭的间隙,王大姐把大旺独自喊到了没人的房间,悄悄地道:
“大旺啊,现在你这个年龄段的青年,男多女少,比例严重失调,条件好的小伙子娶不到媳妇的也大有人在,为了你们牵手成功,鉴于这现状,得把你的条件说好一点。现在流行‘一动一不动’,我知道你没有,可眼下也不能这么说啊!得说你有车又有房子!记往了?不要说漏嘴了?……”
“嗯嗯。记住了!”
大旺鸡啄食似地点着头,应诺道。
当他们回到席间、继续和杜娟一起吃饭的时候,王大姐便睁眼说瞎话地告诉杜娟:
“大旺家城里有房,家里有车!条件蛮好!蛮好!……”
杜娟望着王大姐,倾心地听着,脸蛋儿红扑扑的,一双秀目更是顾盼撩人。她仿佛静静盛开的一束花枝,显得柔媚而平淡。她忽然想起了两天前偶遇大旺时的情形,便在王大姐一番陈述后、冲大旺笑盈盈道:
“王阿姨说你喜欢种田,是个种田大户、种田能手!而我遇见你的那天,你怎么不是浑身泥巴,却是满身油垢?……”
“哦,那是我们家的那个‘老太爹’坏了!”大旺见杜娟睁着一双困惑的眼睛望着他,便接着道,“是这样的:我们家有一台十几年的老式收割机,正准备收我种的那十几亩早熟水稻时,不曾想碰不着就坏了,所以说它像‘老太爷’一样年迈了,该退休了。”
“那就让‘老太爷’退休呗,让它也享享清福。”
杜娟开着玩笑,“咯咯”地笑了起来。她的清脆的笑声,传递着她的心声,传递着她的喜悦,也传递着她心底的那份不轻易示人的小秘密。
杜娟接着又问大旺:
“那天遇到的可是坏人,你怎么一点都不怕?”
“妹子求助的时候,怕就不是爷们!”
“妹子?……”
杜娟沉吟着,又想起了那天大旺唤她“妹妹”而怒怼坏人的英雄气概来,不觉脸上又火辣辣的。
三个人边吃边聊,气氛融洽。
杜娟和大旺也相见甚欢。
王大姐看在眼里喜在心里。她见火候差不多了,便趁热打铁,又把最关键的人物杜娟姑娘独自喊到一间没人的屋子里,悄声道:
“张大旺人真的不错,条件好,人仗义、英俊……拿个见面礼,怎么样?”
“……”
杜娟姑娘不置可否,脸却“腾地”飞满了红霞。
王大姐见状,高兴得像个孩子似的,拍着巴掌,忍不住地叫了起来:
“成了!”
四
张大爷家建有几间楼房的院子门前,有一棵高大挺拔的桑树,在桑树的枝头,正有喜鹊在跳跃着,像小姑娘似地,在不停地欢喳喳着。
张大爷夫妇,正站在桑树下,沭着凉爽的风浴,怀着期待的心情,等待着王大姐的好消息。夫妇俩老远就见王大姐轻盈着步履、喜滋滋地到来,忙笑脸相迎着,把王大姐延让至屋内,落座后,递烟递茶,好生伺候着。就见王大姐眯着笑眼,大着嗓门儿:
“相中了!相中了!恭喜恭喜啊!”
“怎么不见大旺啊?”
“杜娟让他一起去家里认认丈母娘去了!现在的青年人啊,卿卿我我,似蜜一般,又粘又甜!”
王大姐乐津津着。
张大爷夫妇爱听。听得他们也跟着眉开眼笑起来。
此时,秋阳明媚,正将万千条柔和的光温暖着人间。
张大爷家呈现出了少有的欢愉气氛,也一扫他那多日来满面的愁容。就听王大姐接着道:
“今天上午,在饭店相亲时,我和大旺商量后、告诉杜娟,谎称:你们家有房有车。现在盛行这一动一不动。情形所逼,我也是不得已才撒这个谎、来壮你们家的门面。您二老不会见怪吧?”
“……”
张大爷夫妇被王大姐的话吓得怔住了。愁云像雨前的天空一样,又渐渐地布满了张大爷黑而褶皱的面庞。就见张大爷半天才反应过来,哆嗦着腮帮子:
“不会不会!您想得对!您做得对!……”
张大爷硬着头皮客套着。他都有点晕眩了!因为他知道:这一房一车,少说也得三、四十万块钱才能搞定。家里有限的资金、都投入到所刨的几十亩地上了;收割机老旧了,都没钱换……可是,为了儿子,再难,他们夫妇也得硬着头皮,不敢说出有拗媒人的话来。
王大姐又聊了一阵子,见太阳渐渐地西坠了,便自称有事、告辞要走。
这时,张大爷把早已准备好的二百块钱及一条红南京香烟,作为辛苦费,塞到了她的手里:
“小小心意,不成敬意。请您收下!”
王大姐笑容可掬着,收下了她应得的报酬,临走却不忘叮嘱着:
“房子、车子,得抓紧时间置办。纸里是包不住火的。谎言终究是要被识破的!到时不要后悔莫及!”
说完,她这才喜滋滋地离去。
五
送走了媒婆,张大爷夫妇自然为这买车买房的事而犯起愁来。张大爷起劲地抽着香烟;张大婶瞅着老伴的样儿,心疼地叹息着。
吃晚饭的时候,张大爷愁得一口都吃不下。他躺在床上,忧心忡忡地煎熬了一夜。
第二天早晨,他红着一双带血丝的眼睛,胸闷、头疼,很是厉害一一他病了。
张大旺则一夜未归。张大婶打了他的手机,他这才和杜娟一起嘻嘻哈哈地赶了回来,然后一起用家里的四轮农用车送张大爷去了医院,又一起守候在输液的张大爷身边。当他们见张大爷合着眼睛,似乎睡着了,便在离张大爷不远处,俩人悄悄地又嘀咕上了:
“你知道我为什么看上你吗?因你纯真。因纯真而可爱!你老实告诉我:你有房吗?你有车吗?”
“暂时没有。过两天就会有的!”
“你家有那么多钱么?”
“不够。”
“这才是真话。我爱听!大旺,我老实告诉你吧,我已打听过了,你家不是太有钱,只是一般经济条件的家庭。不过,没关系,我爱上你了!跟你过日子,我不想一家人因买房、买车负债过日子,那样太累!没有私家车,也不是没车乘;不买房,家里的楼房照样住。叫大爷大婶不要愁,愁坏了身子,我嫁到你家时可就没有公公婆婆喊了!车子房子凭钱到时可以买,公公婆婆凭钱到时可是买不到的!”
“那你不要彩礼?”
“要!当然要!”杜娟扑闪着一对滢滢的眼睛,“你告诉我:你想买一台新式收割机吗?”
“做梦都想!”
“估计要多少钱?”
“一般在十几万吧!”
“那你家就买这十几万的收割机,给我做彩礼!做嫁妆!我就嫁你!怎么样?……”
张大爷压根儿就没睡。他在悄悄地听着。这时他感动得老泪纵横,大声地对大旺和杜娟说:“难得的好姑娘!看得开,看得远!”他歪着身子,边说边坐了起来,“快叫护士来……”
大旺匆忙地叫来护士。就听张大爷急忙对护士说:
“快拔了针头,水不挂了,好了!你们这药灵!药到病除!”
护士见张大爷精神得很,诧异地睁大双眼,替他拔了针头。
不久以后,在大旺家的老式楼房里,大旺和杜娟结了婚。
房,没买;车,买了,不过不是轿车,而是大旺期盼已久的新式收割机。而且在买收割机的时候,因为大旺的钱不够,杜娟还拿出了自己的两万多块钱。
这收割机,便是杜娟向大旺家索要的唯一的结婚彩礼,也是她的嫁妆。
婚后,杜娟协助大旺忙里忙外,小夫妻俩其乐融融。稻、麦收获的时节,大旺开着收割机,收完家里,又去收别人家的,以此赚取一点辛苦费。每当收到别人家时,杜娟则忙着量田亩与收钱,夫妻俩配合得相当默契。
一年后,他们积攒了十几万块钱。杜娟倡议道:
“我和大旺都有轿车驾驶证。结婚时手头拮据,轿车没买成;现在我们也去买了一输崭新的轿车回来。”
“同意!”
张大爷打心眼里一直就敬重这个儿媳,他第一个举手赞同着。
没几天,一辆崭新的白色轿车便由大旺开了回来。
他们一家的小日子,水一样悄悄地流淌着,充满着平凡人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