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件对不起她的事

有一位友人，请我开他的挖掘机，替他下午干半天的活。正巧自己没事，我便愉快地答应了友人。

下午的时候，我便来到了友人挖土石填塘的工地，开着他的挖掘机干起了活。没挖两斗，一条二米多长，不算细的钢丝绳，被我用斗尖拽了出来。

在挖掘机的旁边，正有一男一女两个外地的陌生人在捡破烂。男的看起来有三十多岁，人长得胖瘦适度，举手投足都显得利索、有力;女的看起来和男的差不多大，身材微胖，精神倦怠，脸色苍白。

当被我从土石中拽出的钢丝绳锈迹驳驳地呈现在他们的眼前时，男的手脚迅速，戴着厚实手套的手一把就抓住了钢丝绳的一端;女的眼尖，比男的先发现钢丝绳，由于体胖，躬腰不放便，男的已经抓住了钢丝绳时，她还没躬下腰，眼见到手的废品被人抢先捡走了，她于心不甘，于是，一脚就踩住了钢丝绳的另一端，然后躬下身，也用戴着厚实手套的手紧紧地抓住不放。

这场景，逗引得我停下了挖掘机，在一旁瞧着热闹。

男的恼怒道:“是我先抢到的！”

女的针锋相对道:“是我先看到的！”

他们各执一词，互不相让。

男的一双三角眼这时求助似地望着我，那目光似乎在说:为我作个佐证吧？

按理说是男的先抢到手的，钢丝绳应该归他所有。可是我最见不得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纠缠在斤斤计较中。于是，我便横竖是这个男人不对，数落起这个他来:“你一个大男人，和一个女人争一根钢丝绳，至于嘛？……”

女的见我帮她说话，底气似乎更足了，也更舍不得松手了，紧紧地抓着钢丝绳;男的也是寸步不让，握钢丝绳的手，变得更紧了。

男的瞋着女的说:“你松手！……”

“决不松手！……”女的瞪起一双凤眼、怒视着道。

双方僵持了一会儿，女的见男的毫无松手的意思，便不再僵持，身子歪斜，主动地倒在了地上，双目紧闭，不吭一声。

“我……我，不和你争！归你的啦！我走啦！”男的这时吓坏了，骑上自己的三轮车，一边抽身离去，一边哆嗦地说着。

当男的走出十几步的时候，女的这才缓慢地从地上爬起来。她扑了扑身上的泥土，窃喜地微笑着。同时，抓起钢丝绳，放到了身边自己的那辆三轮车上。

热闹看结束了，也看够了，这时我也该干活了。

挖掘机重又摆动了起来，不时地在土石间翻起零杂的破烂，只有女的一个人此时在不停地捡着。

虽然是春天薄寒，她因体弱身虚，额头上很快便渗出了汗水来。

这时，男的骑着三轮车踅了回来。他冲女的轻蔑地笑了笑，似乎在说:想把我挤跑？没门！

这男的冲我招了招手，试意我停下挖掘机。当我停下挖机后，他便径自地走了过来，递了一包十几块钱的香烟给我。

我知道他的用意:他想买通我，然后……

我不愿为他所用，便谢绝了他的香烟。

男的见对我收买不成，便揣起了香烟，抻长了脖子对我轻声地说道:“你不撵走她，万一她也像刚才那样、在你的挖掘机旁边躺下，赖你碰了她，怎么办？”

我琢磨了一下他的话，觉得有这个可能，于是，我给那位友人打了招呼，说明情况，问他:“怎么办？”“好办！”他说。

不一会儿，友人带着几个兄弟，硬是把她撵走了。

她恋恋不舍地用她那辆三轮车，拖着不怎么多的破烂，这才慢慢地离开。

女的再没有回来。男的独自在我开的挖掘机旁边捡着破烂，一直捡到我天黑下班的时候，捡了足有三、四百斤的废铜烂铁一类的可回收的破烂，这才喜滋滋地用他的三轮车拖走了。

都说“两山不碰头，两人哪有不碰头的”。过了几天，大清早，正当我骑着电动车行驶在马路上时，一辆崭新的奥迪轿车行驶到了我的身边，停了下来。随着车窗玻璃的落下，里面的人客气地冲我打起了招呼:“师傅，您是去上班啊？”

听声音耳熟，我便停下电动车，仔细一瞧，认识！原来正是捡破烂那男的，此刻换了一身新装独自一人在里面。同时，我问道:“这轿车是你的？”

“刚买不久！三十多万！”

“看来你挺有钱的？”

“咦！像我这种脑袋瓜子灵活的人能没有钱？那天我一句话，你就让我盅惑得乖乖地把那女的给轰走了！那天，承蒙沾您的光啊！哈哈！现在我改行搞工程了！”

男的说着，便加大油门，得意地开车走了。

原来，这家伙是个混蛋！……

正当我沉浸在对那天的内疚当中，这时，又一幕让我吃惊的场景出现了:我发现不远处的乡村小路上，那位拾破烂的女的，正推着一辆轮椅车，轮椅车上正坐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可能是早晨呼吸新鲜空气吧？他们一路在向我这边走来。

我在原地等着，我想对她说声:“对不起……”

等他们到了我的近旁，我问女的:

“这轮椅上是你的什么人？”

“老公！”她愁苦地说着，“一个月前，我们拿贷款买了一辆小货车，来你们江苏这里打工，没想到他一个人开着货车出去拉货时出事了，一条腿被别人撞得粉碎性骨折，我们家的小货车也毁了，肇事的人也跑了。师傅，您说说，现在家里又有老又有小，还欠着车贷，不知我们这以后的日子怎么熬下去？……”

“老公受伤，你那天怎么还有空闲去拾破烂？”

“抽空去呗，无非想多挣两个钱，在这里把生活维持下去。”

她的声音始终低缓地充满着愁苦。

我开始反思自己那一天的所作所为:若她当时不狡诈装死，她能争抢得过那位身手敏捷的混蛋么？……所以她的狡诈行为，在当时倒是一种弱者的机智的表现……

这么想着，我觉得自己那一天、那一刻，真地做了一件对不起她的事。

我带着愧疚，不假思索地塞给了轮椅上的大哥二百块钱:

“这钱，留着大哥买点东西补补身子骨吧！”

“谢谢师傅！”

两口子感激地对我说着同样的话。

轮椅车继续在缓行着。

望着他们游动的身影，我惟有祝福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