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源危机,在我的心里,一直有挥之不去的阴影。
在上个世纪的八一年,那时,我们家里有个加工粮食的加工房。母亲为了加工房的柴油机能有柴油烧,竟然来去走了一百多里的路,用平板车到奶奶的娘家,仅为拖回来一百多斤的柴油。
为了这一百多斤好不容易搞到的柴油,母亲在路上吃力地走了两天.而且在这来去的过程中,还得各乘一次大潮河上的渡船,大费周折。
能源危机,使当年的母亲倍受了奔波的辛苦。
可是不久,母亲尽心竭力维系着的加工房,并没有因她的付出而彻底地解决掉能源的危机。最终还是因为断了柴油而被迫停了。
这样一来,我那左邻右舍可就苦了。
因为那时我们家的加工房,那十二匹柴油机带动着多种加工机器,例如:加工面粉的八五面机啊,加工大米的辗米机啊,加工饲料的粉碎机啊……全都是乡邻们息息相关的设备.我家的加工房,俨然成了乡邻们生活中的一个依赖.他们可以不定时地、花上很少的时间,就能加工好这样、加工好那样——牲畜有得吃,人也有得吃.
可是,这加工房一旦停了运作,他们只好用独轮车推着,顺着土路,一路颠颠簸簸着,下远趟去加工了.而且耗时又耗力,加工费也差不多。
对于这些乡邻而言,这自然是件苦差事,也是不情愿的差事一一可是人要吃,牲口要吃,再不情愿、再苦、再远,也得跑去加工啊。
这时,父亲急了.
急他人所急一一这可是我那农民的父亲一贯的作风哟。
可是,急了的父亲,他急而不躁,急而不失理智。
他想到了用煤油,当时俗称“洋油”,来代替柴油,给加工房的柴油机烧。因为他去问过我们村的刘庄小店,小店人说:能进到大量的煤油。于是他琢磨着:一旦能替代,家里那加工房的柴油危机就能缓解了。
父亲冷静地分析了煤油和柴油的区别:关键是煤油的浓度不够,不耐烧。于是他别出心裁,用一点点的机油掺进了少量的煤油里,试着给柴油机烧。令他高兴的是:效果很好!而且当时制作这种“特殊的柴油”所用的原料,不光煤油好买,机油也好买。
今天想来:当年煤油好买,大概因为当年一般人家只为照明用,买的量都不大。
当年的父亲喜出望外了!他立即到附近的刘庄小店买了几百斤的煤油回来。
也因此,我家的加工房又“轰隆隆”地响了起。
乡邻们的脸上也因此露出了宽松的笑容。
我和妹妹也成了高兴的孩童,响亮的童音在唱着:“机器一响,黄金万两!……”
这“特殊的柴油”,是普通人被逼出来的智慧,也是从实践中摸索出来的经验。
父亲这智慧与经验,即便称不上发明、创造,但在当时却很实用,解了加工房的急,给乡邻带来了方便。
而且他的这一创举,在当时老家这一方却是无人尝试过。
鲁迅先生说:“第一个吃螃蟹的人是很令人佩服的,不是勇士谁敢去吃它?”
我想我的父亲,也是沾上“勇士”的边了。
有个故事,讲一个痴心妄想的人拿着一双筷子和一双布鞋去专利局申请专利。专利局的人说:“你申请得少了,你的衣服,帽子,你都可以来申请啊;你还可以申请你是第一个尝试吃螃蟹的人,好让世间每一个吃螃蟹的人都付专利费给你啊。”
这虽然是个笑话,但至少说明了一点:世上有许多与我们密切相关的发明,都是不见经传的小人物早已发明了的。这些小人物,早就作为普通人中的一员,没名没名,湮灭在了历史的长河里。留下的,只是他们的智慧,他们的结晶。
我想我的父亲,也当属这些默默无闻的小人物之中的一员。
真没想到,沾了“勇士”的边,又沾了“小人物”的边的人,竟然是我那普普通通的父亲——那个不起眼的农民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