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支书在殷大婶家旁边的土路上,悠悠地往家骑着电动车。
他的肥胖的身影,一眼就被殷大婶在门口发现了。
她赶紧扔下了手里的簸箕,快步赶了上去,叫道:
“郝支书,我有事跟您商量!”
“什么事?”
“想请您帮忙集资,把咱们家旁边的那条路修起来。”
“那条路大约有三、四里长,简单修个水泥路,还得大约五万块钱。”郝支书沉吟了一下,问道:“你们沿路几家,是不是都愿意集资修路?”
“土路两边有住户二十家,只是没人出头张罗这个事,所以也不知道有没有不同意的?”
“好吧!那我就帮你们带这个头!所谓‘干部带头,万事不愁!’哈哈……”
郝支部想到自己在村民的心目中是有份量的人,而不是被人漠视、忽略的小人物,心里暗自无比的欢喜,忍不住地乐哈了起来。
不过,高兴之余,他有一事搞不明白:殷大婶为什么对集资修路这么感兴趣?……
在他的印象里,对于这些公共设施的建设,村民都是不热情也不冷淡的样子。他怕问了殷大婶,会打击了她仅有的一点热情,一点对公共设施参与建设的热度。
那么,究竟是什么原因,才致使殷大婶这么热衷于集资修路的呢?
这件事还得从她的儿媳李大花身上说起。
当这大花嫁给殷大婶的儿子殷小龙二年多的时候,一直不见她的肚子隆起来。
殷大爷夫妇,只小龙这么个独苗。戏言道:“大娘不养,急死公公”,殷大爷急得没少长吁短叹过;殷大婶呢,也没少皱眉头。
没其他人的时候,殷大婶忍不住偷偷地问儿子:
“小龙,难道和女人怎么生小孩子,你不会?”
“猫和狗都会!”
“那大花怎么还不见喜啊?”
“我看,这还得去问不孕不育的专家。”
“那,去啊!迟去不如早去!她要检查,你也得检查!看究竟毛病出在谁身上?有毛病赶紧地治。啊,妈还等着抱孙子、孙女呢。”
殷大爷也以大致相同的话催促着。
小夫妻俩禁不住二老的一再催促,去上海的一所医院看了。唉,半年下来,在这春暖花开的时节,李大花竟然有喜的征兆了,呕吐不止。到附近的县医院一检查,真地有喜了!
一家人为这“喜”而喜出望外着。
乡邻们似乎也受了感染。一条路上的吴三,当见到婶大婶时,笑嘻嘻地恭喜道:
“大花生了个孙子,您这喜奶别忘了多发些喜烟喜糖啊?”
“吴三,你这话是不是生个孙女就不发喜烟喜糖了?”殷大婶瞪起了眼晴,“重男轻女!”
“我的错!我的错!”吴三赶紧改口道,“无论生男生女,我们一条路上的人都高兴!”
听得一旁的乡邻门哄笑了起来。
大伙都为大花的“喜”而开心着。
正当家里家外都在为大花有了身孕而笑声不断的时侯,一场春雨带着无数条银色的线条降临了,淅淅沥沥着。
春雨不知疲倦地下了两天,李大花有点憋不住了,她悄悄地穿上水靴,撑着伞,一个人淌着屋前土路上的积水,想到三、四里路外的娘家转悠转悠,藉以解闷儿。
可是,祸患因此蓦然降临。没走多远,她滑倒了,伞也脱手了,人重重地摔在了地上。等好心的路人扶起她时,她直喊肚子疼。路人赶忙通知了她的家人。殷小龙赶紧打了120,又央人找来了只单人铁床,在邻里的小伙子们帮忙下,趟着三、四里的泥泞土路,花了半个小时,好不容易上了乡镇的那条柏油路,这才把大花转上救护车。最终还因时间耽搁太久,大花腹中的婴儿还是没能保住。
殷大爷夫妇,以及殷大龙,难掩悲痛。可是,他们也只能偷偷地流泪。当着大花的面,还得强作欢颜,安慰着她。他们怕伤了她的心。
因为自家旁边这条土路的泥泞不堪,不光摔倒了大花,还进不来自动车,以致耽误了保胎的时间。殷大爷恨这土路恨得咬牙切齿;殷大婶也因这土路而心碎、流泪。
正是由于这些,殷大婶才找到郝支书,要求集资修路,并要求郝支书领头。
郝支书在答应殷大婶愿意领这个头后,并没有拖延、食言。当天晚上,他便披星带月地招集了土路两边的住户,一起到土路边的吴三家的院子内商量集资修路的事。郝支书环视着大伙,说道:
“我们村里的大、小路段,仅剩这三、四里的土路还没有硬化。这土路两边有二十家,一家集资两千五百块,凑足五万,就够条筒单的水泥路了!你们是等以后的抚贫款下来修路呢?还是现在就集资,自己修呢?”
“村里一点钱也不拿出啊?”有人问着。
“村里假如有钱,而不往外拿,就叫我姓郝的过不了五十岁!”郝支书拍着胸脯,激动地说着,“你们集资五万,修不成水泥路,我姓郝的卖了老婆也替大伙修好!”
“可我不敢买。”有个蓝二,是光棍,这时眨着粘着眼屎的眼,调皮地说着。
“为什么?”有个叫洪大的问道。
“怕郝支书打呗!”蓝二嬉笑着,没个正经地说着。
大伙儿瞧着蓝二一副蓬头垢面的样子,还想吃天鹅肉,不由得哄笑了起来。
郝支书挥了挥手,等嘈杂声小了些,他又大声地说道:“别闹了!大伙儿表个态,如果不反对自己集资修路的话,明天就把你们每家应缴的钱交到我的手上。”
“赞同!”
……
殷大婶也在座,她带头拥护着郝支书的倡议;大伙儿纷纷响应着。
不过,也有唱反对腔的。
首先,是蓝二,因他家靠近土路和柏油路的接头处:“我不愿意出这二千五百块钱!因为我出门就有二条路,可以上土路,也可以上柏油路!”
其次,是洪大也唱反腔:“我和蓝二家隔着土路,我们的情况一下,我可以不走土路!”
“可是土路在你们两家的中间穿过,你们两家中间的那一段,你们不出钱修,谁出钱?”有人这时责问着蓝二、洪大。
“就是不出!”蓝二晃着脑袋,满不在乎地说着。
“我也不出!”洪大帮着腔。
“你们不出,摊你们的那一份,我也不会替你们出!”有人说着。
这时候,大伙儿七嘴八舌地议论着。眼看集资修路这件事就要因此黄了。殷大婶看在眼里、急在心上,她蓦然站起来,厉声道:
“不就是五千块钱嘛!他俩不出!我替他俩出!大伙儿一定要齐心协力,把这段路修好一一这是造福子孙后代的事!大伙儿说呢?”
“同意!”
……
除去蓝二、洪大两家反对集资修路外,大伙儿都赞同着殷大婶的主张。
蓝二、洪大,在众人的闹哄哄中,悄悄地溜走了。大概他们觉得此地不宜他们久留吧?
大伙儿又具体地商量了一下修路的问题,比方:多宽?多厚?要不要放些钢筋在里面?请那些瓦匠来修筑?……
这时,一轮如珪般皎洁的上弦月照在吴三家的庭院内,那盛开的迎春花、月季,在月光下摇曳着,发出脉脉的清馨……
星星则眨着慵懒的眼睑,窥视着这群兴奋不想入眠的乡下人。
最后,郝支书朗声地宣布道:“时候不早了!大伙儿也该回去休息了!别忘了明儿个一准把集资修路的钱送到我的手上!”大伙儿应着,这才意犹未尽地走出吴三家的院子,各自开始回家。
郝支书见殷大婶抬腿也要走,立即大声地喊道:
“殷大婶请留步!”
“什么事?”
“我想替你分担蓝二家集资费,我出二千五百块,行不行?我们都是平常人家,千斤的担子不能让你一人担!”
“这……”殷大婶眼里闪着泪花,“谢谢郝支书!”
不久,夜,便又恢复了一天的安静。只有那一轮春日的上弦月,依旧高高地挂在南天上,洁白、明亮。
殷大婶难以入睡。她独自悄悄地来到了土路边,审视月色下的土路,暗淡、灰白,像着了件古老的旧马褂。
她在想:也该到了新袍换马褂的时侯了。
她微笑着,眼前似乎梦幻般地浮现着即将修好的水泥路:宽敞、平坦、干净……大花腆着个大肚子,快活、恬然地走在上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