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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喜泰一猪独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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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107/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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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父亲洗澡

  不是因为天气寒冷,就是因为浴室狭小逼仄,听妈无限爱怜地讲,父亲好几天没有洗澡了。这两天,素喜洁净的父亲显得有点不自在。轮到大兄家赡养的第一天,天空澄澈,阳光和煦,暖洋洋的晌午,是老人洗澡的最佳时机。当我自告奋勇地提出由我一人给父亲洗澡时,正搔着额角头皮的父亲脸现难为情之色,向母亲投去询问的眼光。我忙挨到他身边坐下,诚恳而温软地说:“爸,我小时候,您帮我洗澡;现在,您老了,我帮您洗,天经地义。没什么。”见妈也投来疑惑的眼光,我自拍胸脯,高调表态:“妈,我保证帮爸洗得干净、舒服,您就放心吧!”  妈转脸对爸说:“难得他这么有心,你就让他试试吧。”爸轻轻颔首,表示应允。

我马上行动。首先,在浴室旮旯专置一只方凳,准备换穿的整洁衣服按序叠放其上。继而,开动挂在墙上的热风机,预热浴室。同时,调兑了一大桶通过母亲验收的温水。最后,从各色交椅中甄选了最为稳固的一把搬入浴室。

前期工作准备就绪,我牵出一直在浴室里忙前忙后的母亲,再从侄女手中接搀过步履蹒跚的父亲挪向浴室。

感觉父亲的肢体动作有点扭捏不自然,知道他一时还适应不过来,我无话找话:“爸,您可记得帮我洗过澡?”爸摇头。我说:“那是在我刚满八岁的时候,妈回娘家照顾病危的外公,晚上没回来,是您帮我洗的澡。您想起来了吗?”爸面呈凝思状,轻轻地摇头。我继续:“那几天,平时两个人的活儿撂在您一个人身上,您脚敲锣来手打鼓,忙得够呛,所以,那次,您手脚特别利索,三下五除二,帮我洗完,给我套上底衣后,就扔下我不管,急着忙别的事情去了。长大后我常想,那次澡,一定洗不干净。”只听爸“嘿嘿”地憨笑。此时,我感觉他开始放松了,接受我了。我满意地对自己说加油。进了浴室,我扶他坐上交椅,让他一只手抓住墙上的水管。我返身要关门,发现母亲仍跟在身后。

“洗完上身,在擦干身和穿底衣时,记得动作要快,只要底衣穿上了就……”母亲一边不舍地倒着走向门口,一边给我面授机宜。我虚应着:“嗯,放心吧!”

“嗐,看我这记性,差点忘了说,你爸这里痛,你别用力。”拍了下脑袋,母亲指着自己右肋骨下方给我看,紧张地叮咛。我知道,这是爸的肺病晚期转移引起的。我郑重地点头:“嗯,我会注意的。”将她关在门外。

我先帮父亲脱掉外套、羊毛衣等,留下底衣保暖。

看着面前虚弱疲惫、手脚僵硬、动作迟慢的亲人,我几乎不敢相信,他就是那位因游泳收拾过我、却又教会我游泳的虎虎生威的父亲啊!

一条溪流从乡里蜿蜒而过,溺水事件时有发生。为安全起见,没有大人陪同,父母严禁我擅自去游溪。因此,到了九岁,我还是一只旱鸭子。一天中午,看着伙伴们浪里白条矫健舒展的身姿,我一时忘了家规,蹑手蹑脚地下了水,开始扑腾起来,玩得不亦乐乎。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晚上洗澡,正当我脱光衣服赤条条地站在木盆里时,父亲手攥绳子,突然出现在我面前。他虎着脸,声如沉雷:“今天干什么好事去了,嗯?”手起绳落,疾似闪电,照我大腿嫩肉处抽下去,几条“蜈蚣”立浮在大腿上。我痛得哇哇大哭,只剩下求饶的份儿。

几天后的一个黄昏,父亲比往常收工、回家得早。我正纳闷间,他对我说:“去拿衣服,跟我去溪里洗澡。”乍听,我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可是破天荒第一次啊!跟爸走在路上,我时而转身倒着走,时而颠着脚步走,时而踢着小石块当足球玩,那个高兴劲儿,就甭提啦。也就是在那年的夏天,父亲教我学会了游泳。

如今,面对着眼前这个举止迟缓的孱弱老人,我内心无比苦楚,如果可以,我多么希望自己再挨父亲一顿痛打、再次随父亲下溪同戏水啊!

就这样,我一边回忆着往事,一边用湿浴巾给爸濡发,抹洗发精挠头。继而,一手持瓢浇水,一手全方位抓挠,不时征询父亲水温合适否,会不会淋得太猛,挠得太重......完了用毛巾擦干毛发。

就在我准备给父亲洗身时,一直守在门外的母亲催问:”头洗完了吗?”得到肯定的回答后,她又忙细心地指导:“那赶紧洗身吧,腋窝、肘窝、屁股、腿根部,容易藏污纳垢,记得要上沐浴露,要重点搓洗。”

在应着好的同时,想起历史上母后垂帘听政的傀儡皇帝们,我不禁苦涩地哑然失笑。

我帮父亲脱掉了底衣。

目睹昔日健壮的身材被病魔折磨变得如此瘦骨嶙峋,皮包骨头,我心在沥血!我是多么地不甘与伤心啊,眼眶不觉一阵发热,泪水汩汩汹涌而出,噗噗地直砸在父亲的驼背上。也许父亲以为我在淋水试水温吧,他弱弱地说:“干脆些,淋痛快点!”我一边慌张地应着,一边忙不迭地舀起水满瓢满瓢地浇。“咝——”父亲微眯双眼,长嘘着气,满脸享受的样子。见此,我内心油然涌起一阵酸楚感、成就感……我发觉,透过天窗投进来的光线,刚刚还是那样的苍白、眩目、厌恶;此刻,已经变得如此的柔和、顺眼、可爱!


我一边遵照母亲的指点搓洗,对“别用力”的部位蜻蜓点水般一揩而过;一边无限感慨:其实,天底下每一位父母,对子女的要求都不高,哪怕子女只为他们做那么一点点,他们就很容易满足。我在内心对父亲说,今后就让我为您多做点实事吧。

擦干身子后,换上洁净的上衣,接着,脱掉裤子,继续搓洗。直至全身洗净,穿戴齐整,我搀扶父亲走出浴室。

母亲紧步趋前,双手握住父亲臂弯,关切地问:“儿子洗得好不好?”

父亲满脸灿烂,微笑不语。

我心头一热,多么熟悉而亲切的表情啊!35年前,我读初一。一天傍晚,父亲一边凝视着我刚带回家的年画,一边轻念:“奖给期中考试荣获年级第一名的***同学留念”,那时刻,脸上浮现的就是这个表情。 所以,当我再次目睹它时,甜蜜、温馨和幸福瞬间弥漫着我的心房!

“读”着父亲惬意舒适的表情,母亲细小的双眼立刻笑眯成一条缝,连日来缠盘在眉头间的郁结已悄然化开。

我和母亲协力扶助父亲倚坐在藤椅上。闭目养神了一会儿,父亲手指卧房,示意我们送他去休息。

那天下午,父亲一口气睡了四个多钟头。看着父亲安祥熟睡的神情,我倍感欣慰。站在床前,我情不自禁,悄声地对父亲说,今后我还要帮您洗N个澡。

翌日,天空灰蒙。父亲半躺在床上,抿着母亲喂的小匙水,听着母亲讲的世情事,悄然地闭上了双眼,永远的。

我后悔不迭,遗憾无涯——这次,只是我为父亲洗的第一个、也是最后的一个澡!


(2013年12月10日农历十一月初八,父亲仙逝,谨以此文献给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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