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素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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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003/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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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号包间


 

素茕

 

  我来到车厢,推开包间门的时候,九号包间的下铺上已经躺上了两位旅客。我习惯性地看了看手腕,一时觉得很惊讶。离火车发车还有足足二十分钟的时间,这两个旅客这么快就躺下了。问题的关键是他们几点上的车!这速度也太快了呀!

我想将我的行李箱放在铺位的下面,以免得花大力气放在上面的行李架。我弯下腰去寻找合适的位置,更令我惊讶的是,两边的铺位下面都已经杂乱地堆满了那两名旅客的行李,有三只拉杆箱,每只比我的行李箱都要大一圈,最大号的那只要比我的行李大两圈还要多。还有几只大小不一的装满了东西的塑料袋,鞋盒、洗脸盆等物品。地上放着两双棉靴子,一双白色的高筒皮靴和一双大红色的,上面绣着金黄色菊花的中筒布靴子。两双靴子几乎将铺位之间的过道占得满满当当。我手里的箱子放在地上后,我的脚好像就没有了站的地方。

右下铺位的旅客她听见我进来后,将头从被窝里伸出来,略微抬了起来瞅了我一眼。这是一个大圆脸,红红的脸蛋,留有短发,鼻梁有点塌的,跟我年纪相仿的中老年妇女。我即刻向她打招呼,我说,您好。她说了句你好之后,便又躺下了,并且把头缩在了被子里。我将我的行李箱稍微往里面推了一下,把两脚伸进去。

左下铺位上的旅客把头埋在被窝里,大概已经睡熟了,有轻微的呼噜声。我把另一件装有手提电脑的包放在了右边的上铺上,那是属于我的铺位。我的背包是单肩斜挎包,我从身上取下之后也放在了我的铺位上。

从下地铁直到上了火车,大小三件行李在我的身上已经负重了一个多小时了,这会儿实在是太累了。我想先歇一会儿,再往行李架上搁置自己脚下的行李箱。我看看右下铺,床头放着两个鞋盒子大小的纸箱子。再看看左下铺,还好,床头没有放东西,有空地方。我往里掀了一下被脚,正要坐下来小憩一下。右下铺的旅客说话了,你别坐那边,我妈身体不好,你让她好好休息。听到她在被窝里发出的梦幻似的驱赶声,我吓出了一身冷汗,喉咙一阵发紧。出于条件反射,赶紧直起身子。这下,我才明白下铺的两位旅客是一对母女。一分钟前,我还以为左下铺位上是她男人呢!我说,对不起,我不知道是您的老人。右下铺的旅客不再愿意和我说话了,让我觉得十分尴尬,我是诚心诚意地向她道歉的呀!况且,她不让我坐在他母亲的床头,也应该让我坐在她自己的床头,可她始终没有这样说。我以为她刚才躺下就睡了,原来她一直在暗中盯着我的一举一动。

我转身走到外面的过道上,想在过道的座椅上休息片刻,但大半旅客才刚刚上车,过道上陆陆续续有旅客往里面走。他们都拖着大大小小的行李,使我无法安坐,我只能靠窗站着。我从包间里出来的时候忘了将门关严实,右下铺的旅客重重地将门碰上了。

我站在过道上想,我此次的旅行将会有不同凡响的经历。我提醒自己,要时刻做好应对的准备。因为我的同屋旅客很可能是一个“非同寻常”的旅客,刚一打交道,她就“原形毕露”了。不过,包间里还有一位旅客没到,我等着看她一会儿怎么对待那位旅客。

时间不知不觉地已经过去了十五分钟,离开车只剩5分钟了。旅客似乎全部上车了,但我们包间左上铺的旅客还迟迟未到。是不是误了火车了?我们乘坐的这次列车是晚间从北京西站到深圳的K字头列车,中途停留的车站有十多个。我马上否定了自己的想法,左上铺的旅客应该在沿途哪个站上车,这样我的担心就是多余的了。

我推门进去,准备把行李放在上铺的行李架上。我一只脚刚踩上门边上的脚踏板,就听见左下铺的老人问道,姑娘,要不要给你帮忙?阿姨,谢谢您。我说,不用,我可以的。她的女儿恶狠狠地刺她母亲,睡你的觉,别管人家的闲事。你能帮得了人家吗?当头一棒的呵斥,使老人一个字也说不出了。老人因我而被女儿斥责,弄得我又一次尴尬之极。我不知道该怎样应付目前的困顿局面,只好什么也别说了。我只能默默地把自己的行李费力地往上面的行李架上移动。

老人把头从被窝里钻出来,坐起身子。一位耄耋老人,满脸布满了横七竖八的皱纹,消瘦的脸庞和瘦弱的身躯,但两眼还是炯炯有神的。她让我一下子想起我奶奶在八十岁时的样子。可我奶奶比不上眼前的老人家有精气神,只记得奶奶的一双眼睛总是流着浑浊的泪水。奶奶也比不上眼前的老人有福气,她一辈子没有走出过故乡的那条深山沟。想到此,心里一阵心酸。眼前的这位老人比她的女儿有仁爱之心,她的问话让我非常感动,使我差点留下眼泪。要不是她女儿对她斥责,我可能真的就要哭了。为了弥补因我而带给她的难堪,我对她说,阿姨,真的很不好意思,打扰您睡觉了。老人说,我还没有睡着。她女儿再次刺她说,没睡着还打呼噜来着。老人的兴致再次被她的至亲打压下去。我想,我再也不敢跟她说什么了,我和老人的每一次对话,如同一根刺般触动了她女儿敏感的神经。

我终于十分费力地将自己的行李箱连同装手提电脑的那只包都放在了行李架上。一阵折腾已经使我精疲力竭了,我背上自己的背包走出了包间。车已经出发了,我也能安稳地坐在过道上休息一会儿了。我的眼睛透过玻璃看着长长的巨龙一样的火车驶离灯火通明的都市,渐行渐远直至看不到一丝亮光,然后穿过漆黑的夜空向目的地进发。我的大脑一片空白,连一个数码字的信息都不曾有过。

我在过道上呆呆地坐了二十多分钟后,起身洗漱,上完厕所后,准备上铺位上休息。此刻,我的心空落落的似乎无法安放。我想,属于我的旅行就这样以戏剧性的效果开启了,这一天的时光也就这样结束了。

当我打开包间的门,看到左下铺的老人从铺上下来正在穿鞋。我说,阿姨,您是不是要去上厕所?老人还没有回答,她的女儿抢先回答了我的问话,她现在要吃夜宵,每天晚上都要在这个时候吃一顿,真能折腾人。我说,阿姨身体好,能吃是好事。说着,我便爬上了铺位。

在家里的时候,我每天晚上都是在十二点钟左右才上床睡觉,到了外面也不列外。如果睡得太早了,心里不瞌睡,睡不着。如果睡得太晚了,熬过头了也睡不着。所以我得尽快睡了,已经十二点过了。我躺在铺位上闭着眼睛数着数字,这是我每天晚上的必备科目。不数数字我是怎么也睡不着觉的,更何况现在是在移动着的铺位上。这种催眠方法我记不得在什么地方什么时候看到过的,起先还挺管用,慢慢的就不太管用了。到目前为止,我不知道还能有什么更好地催眠方法,我数着数着就有点迷糊了。下铺母女两个的举动我也无暇顾及了,我想我应该踏踏实实地睡了。也许是拖着行李折腾了一个小时,实在太累的缘故,我记得自己大概是睡了一、两个小时。

半睡半醒状态下,我隐约地听到外面有药匙开门的声音,好像转动了两圈。包间的门可能是那位老人吃过夜宵之后从里面锁住了,否则门不会被乘务员拿药匙开。不一会儿,门被打开了,听到乘务员的声音,这就是你的铺位。她说完之后便离开了包间。接下来是一个老年女人的声音在说,咱的铺位上怎么有人睡着?又有一个男人在说,是呀,铺位已经被别人占了,真是的,我去找乘务员理论。这时,我听到我下铺说话了,你去睡对面的上铺,我在下面要照顾我妈。那个男人用责问的语气说,她都七十岁了,你叫她睡上铺?意思很明确,你好意思这样说吗?只是没有说出口。这时,我的下铺用更加坚定的语气对那两位老人说,我要不是照顾我妈,我就去睡上铺。她一会儿要吃饭,一会儿要上厕所,如果我睡在上铺上,非要折腾得你们都休息不好。

她的话语中包含着这事没有商量的余地。包间里的气氛有点沉闷,三个人都不说话了。我想,那老两口也是跟我一样,被我的下铺的强词夺理给噎着了。大约过了有两、三分钟的时间,我听见那老头对他老伴说,既然是这样,那你就将就着睡上铺吧!反正离天亮还有三、四个小时,我扶你上去。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过后,七十岁的旅客躺到了左上铺的铺位上。这期间,我一直闭着眼睛装睡。此刻我就是一个人在旅途的漂泊者,我只有在心里为那位老年旅客打抱不平,我知道自己无能为力,我帮不了她。老太太刚一躺下,我听见我的下铺问她,你们是从那一站上的车?对方回答,我们从河北衡水站上的车。我在被窝里瞧了一眼手腕上的时间,已经是凌晨两点半过了。

包间里总算安静下来,我从新开始数数,数着数着就不知道数到多少了,反正几秒钟就乱了套,心完全平静不下来了。我翻来覆去的在铺位上像烙饼一样翻腾个不停。对面的老太太好像也没睡着,我没有听到她入睡的气息,偶尔也听到她翻身的声响。我猜想她的心里恐怕也不太舒服,毕竟自己的铺位生生地让别人占了去,连句好听的话也没有,换了是我,也不是很舒服。可我听到了下铺上的母女两个接连打呼噜的声响。我很郁闷,现在的人咋那么不讲理呢!不知不觉中,心里替上铺的老太太鸣不平。反正也睡不着了,索性拿出手机看了一会儿新闻。等到终于有睡意了,将手机随便放在被窝里赶紧入睡。

再次听到包间门被打开的声音,一下子打破了我正在游历的美好梦境。我惊了一下,是不是小偷进来了?包间里已经满员了,咋还有人进来了?一则好梦瞬间全部忘记。我赶紧坐起来看看表,才刚刚五点,天应该还没亮。再附身看看下面什么情况?我看到下铺上的老人出去了,门也没关上,她的女儿还在被窝里睡着。我想,昨晚她不是还口口声声地说要照顾自己的老人么,这一大早地就让老人独自出去了,难道就不怕老人摔着了?

我的担心完全是多余的,不大一会儿,老太太回来了,手里端着少半盒泡米饭,塑料饭盒上面还冒着热气,原来老太太是热饭去了。

对面铺上的旅客也醒来了,她一骨碌爬起来,一转身一只脚踩着脚踏板迅速地下去了。我在想,她可真行,比我要强。虽说我比人家小十几岁,上下床也没有人家那么麻利,等我到了人家那样的年龄还不知道是个什么样子?看来她是火车上的常客。反正时间还很早,我重新躺下。虽然已经没有丝毫睡意,但我也要闭目养神,消磨时间。

她的爱人在另外的包间,她没有急于找他,而是坐在了左下铺的床头前跟比他大十岁的老太太聊了起来。她问老太太,您老高寿?从她的问话中可以看出是个文化人。老人回答,开过年八十有一了。看不出来,你身子骨那么硬朗,倒不像是八十岁的人。老太太高兴地笑了笑没有说话,似乎很赞同对她的评价。她的女儿倒是不以为然地搭话了,你要说她好,她就高兴,如果你说她不好,她会爆粗口骂你。七十岁的老太太说,我看不会的,老人家很慈祥很和蔼的。她女儿说,你还别不信,那是我们家最能爆粗口的人,没有人敢惹。我还真看不出来。七十岁的旅客压低声音说了一句,好像真的害怕老人家要骂她,对她爆粗口。

我一直在假装睡着,不愿加入她们的谈话。从我上火车后,那位先入为主的中老年妇女,一直不顾及我的感受有意给我难堪。我和她只是萍水相逢的旅客,何以就入不了她的“法眼”?以至于让她从一开始就对我进行刁难,我对她的确有所顾忌了。

老太太好像是吃完了饭,还没打算下床活动。我听见她女儿说,下去走走,把饭盒刷干净了,早晨锻炼锻炼对您有好处。老太太没有说去还是不去,一直坐着。又过了一会儿,她女儿又督促了,我让您下床走走把饭盒刷干净了,你咋不去呢?是不是不高兴了,要是你觉得心情不好了,你就爆个粗口,让人家都看看你爆粗口时有多可爱。那位七十岁的旅客笑了笑说,您母女两真好,您看多有意思!老太太的女儿抢过她的话说,还有意思哩,你是没见过我家老太太爆粗口的时候,那真叫一个绝。她接着说,她是我们家爆粗口的董事长,下面还有好几号员工,她连我的外孙女都教会了。七十岁的旅客再次笑了笑,再也没有言语。我从门口看见老太太手里端着饭盒,颤颤巍巍地走出去了。这次老太太在外面什么地方停留了很长时间,约摸有个把小时。已经七点钟了,餐厅服务员开始叫卖早餐了。我起床后,才看见老人端着饭盒走进了包间。

我们的包间是车厢最后一间,离厕所很近,只隔了一个垃圾箱的空间。早晨上厕所的人一下子多了起来,难免有不冲水的邋遢旅客,于是臭烘烘的味道也出来了。老太太进了门,她女儿马上嘱咐老人,把门关好,厕所太臭了,我得给服务员反应情况。

我爬下铺位,背上自己的背包,拿上喝水杯子去盥洗室洗漱。早晨到处都在排队,接开水的、上厕所的在排队,盥洗室也不列外,我等在外面不敢离开。等我上过厕所,洗漱完毕,给水杯子里灌满开水已经是八点钟了。中途上来的那位老太太也不在我们包间了,他去了她爱人的包间。

我进到包间,准备把喝水杯子放在茶桌上,但茶桌上放着饭盒(里面有吃剩的带鱼、茄子、炒虾米)、水杯、面巾纸、手纸、还有一包纸尿裤把个桌板占得满满当当。我看着小桌板上凌乱的东西正在发呆,老太太大概看出了我的心思,她顺手把那包纸尿裤取走放到床下的塑料袋里。我说,阿姨,我能把杯子放这儿吗?老太太说,你放吧!我就是给你挪腾出来的。我说,谢谢阿姨。

我看看我的下铺,那位昨晚跟我发狠的老太太的女儿,我不知道她是否已经洗漱完毕,反正我在本车厢没有见她到过洗漱间,也许她在四五点的时候这一切就做完了。这时,她正坐在床沿上端着一盒粥在喝,还有一盒小菜,里面放着一只花卷。我指着她母亲铺位的一头说,我能坐在这儿吗?她说,你坐吧!随便坐。她一反昨晚的常态,顿时让我不知道说什么好了。我不会每次都感谢她,火车上本来就是公共场所,铺位也不属于某个人专有,是提供给旅客共同享用的,况且我坐一会儿也不会碍着她什么。我这样想着,我心里就舒服了许多。

我毕竟要跟她同室度过将近三十个小时的时间,现在还有二十多个小时,我只能勉强自己心里大度一些,免得这二十个小时给自己造成不悦。我试着跟她搭话,你们是去深圳的吧!她没有立即回答我,而是反问道,你呢?我说,我是去深圳的,这趟车时间够长的。她说,是够长的,但票价便宜。我说,看你们带了那么多东西,是要在深圳常住吗?她说,我们是去女儿哪儿过年,我女儿在深圳,她在世界五百强企业工作。她的言辞中显示出很是骄傲的意味,令人顿感望尘莫及。我不了解世界五百强企业到底有多强,只知道在哪些企业工作的人,工资待遇很好。我顺着她的意思夸她说,哦,看来您有一个非常优秀的女儿。她显出更加得意的神情说,我女儿特别优秀,上高中那会儿,年年班级第一。高考一下子就考上了深圳大学的本硕连读,毕业后就留到了深圳。我说,怪不得能找到那么好的工作。看您年龄不大,有四十几吧,女儿都工作了?她又一次没有直接回答我的问话,而是说,我外孙女都三岁了。她始终没有说出他的年龄,我知道,很多女人反感问自己的年龄,可我是在恭维她。凭我的直觉,她的年龄应该跟我差不了几岁,但她的穿衣打扮比我年轻了许多。雪白色的短款羽绒服,玫红色的贴身裤,乳白色的高筒皮靴子。我能觉出,她对自己的年龄很自信。就在我凝神思索的片刻,她问我,你去深圳是探亲还是干什么?我说,我去深圳玩。她不解,就你一个人去玩?我说,我喜欢一个人游玩,自由。那你住哪儿?我说,儿子给我定好了一家旅馆。她问,在什么地方?我说,听孩子说,在国展附近。我想对她说,去特区是我一直以来的梦想。三十多年前,我刚参加工作那会儿,差点跟着同学去了深圳闯荡。可我没说出口,怕她讥笑。

聊天的时间过得很快,我看看表,已经八点半了,我该去吃饭了。餐厅恰巧就在我们车厢的前面一节车厢,我进到餐车里给自已要了一份中式早餐,有花卷、咸菜、稀饭。我一边慢腾腾的咀嚼着似乎很美味的饭菜,一边翻看手机。走出餐车回到包间已经九点多了,母女两已经睡下了。我很奇怪,这对母女想什么时间睡就什么时间睡,而且睡得很香甜,每次都能听到他们打呼噜的声音,虽然声音不大,但也能隐约地听见。我轻轻地推开门将背包放在我的铺位上,之后压在叠好的被子下面,以防被人顺手牵羊拿走。我在火车上曾有过被人把包拿走的经历,从那以后,我对自己的包从来都是看的很紧。然后我走出包间,又轻轻地将门关上,坐在过道上距离我的包间最近的座椅上。我拿出手机,这里翻翻,那里看看,连自己拍的照片都看了一遍来消磨时间。

包间的门打开了,老太太又端了少半盒米饭去热,说是热饭,实际上就是用开水把剩饭反复烫烫,烫热了再吃。我看见老太太端着饭盒走路有点晃悠,也可能是睡得太久的缘故吧!我说,阿姨,我给您热去。老太太说,我自己热,让你热她就要说我。我知道她是说她的女儿会数落他,我就没有坚持帮她。她自己依然歪歪扭扭地向开水的地方走过去了。

看着老人的背影,我一阵心酸。我想到了我的父母亲,他们虽然都不在人世了多年了,父亲离开我们已经五年了,尤其是母亲才活了七十多岁,她离开我们已经十年了,可我内心的悔恨依旧没有褪去。我亏欠着对他们的照顾,每当我看到认识的或不认识的老人需要帮助的时候,我总是忍不住要帮他们一把。面前的这位老人正是需要儿女照顾的时候,可她的女儿竟然让老人自己做事情。也许包间里的女儿让自己的母亲活动活动身体,真的对老人好,可我就是看不惯。这可是在火车上,在移动着的空间里,不是在平坦的公园里,也不是在自己熟悉的家里,万一磕碰着了怎么办?我的心一阵阵抽搐,总是替眼前的老人担忧。

我突然产生了想冲进包间去跟他的女儿谈谈的冲动,我想把我的经历告诉她,我没有对父母亲尽到照顾的义务,我离他们太远了,我很后悔。我想对她说,当你的父母健在的时候,你应当尽到所有的力所能及的照顾,你应当百分之百地孝敬他们,这样你才不会在他们离去后你感到很后悔。想着想着,觉得还是欠妥,我何必要去掺和别人家的私事呢?如果我真的这么做了,照那个女人的脾气,也许我会落得一顿臭骂。就在这时,我听到了包间里的歌声,老太太的女儿在纵情放歌,我对歌名不熟悉,但我听出了她唱的是一首我非常熟悉的歌。

老人这次热饭用的时间很长,足足花费了二十分钟。我在她出门的时候看了表,在她回来的时候也看了表。我的手机简直就是摆设,根本就没有看进去。我记得我在看手机报,但我根本就不知道自己看了什么内容,似乎连个标题也没记住,我彻底走神了。看见老人端着饭盒走进包间里,她的女儿还在聚精会神的唱歌,我的心里倒是有了一丝安慰。我对自己说,你想多了,此老人非彼老人。人家的身体棒着哩,是能够自理的健康的老人,并不像你自己的老人当年那样,身体那么差,身边又没人照顾。眼前的老人不用你操心,放下你的心吧!

包间里还在唱歌,我进去喝水时才发现,老人的女儿不仅在唱,而且在给自己同步录像。唱完一曲,报一首歌名继续唱。等到唱了好几首歌后,他把录像发到了朋友圈里,很快便有了回复。她在用语音发问:你们看见我的朋友圈了吗?我唱的咋地?我顺势坐在了她的床头,喝了几口水。我爬上铺位从箱子的上面把装着水果、点心的塑料袋拿下来。我递给了老人一个橘子,也递给她女儿一个,她没有接,用手示意让我放在茶桌上,我便把那个橘子放在了桌板上的空处。这时,她在跟她的外孙女视频通话,问她的外孙女,丫丫,我唱的好吗?那头我听不清,大概是不太欣赏。她对她的外孙女假装发脾气,你这样说姥姥,姥姥以后就不理你了。电话那头又说了什么话,引起她的强烈反感。我听她对电话那头的小孩提高了嗓门说,丫丫,你别爆粗口,你跟你太姥姥一样,都是爆粗口的高手。而后压低了嗓门说,你太姥姥是爆粗口公司的董事长,你是她的员工,加上你的两个舅妈,你们几个干脆成立一个爆粗口的公司算了。

说话间,老太太吃完了泡饭,把饭盒放在了桌板上。我说,阿姨,您把橘子吃了,你吃的饭没有菜,吃点水果补充维生素。她女儿提醒我说,你别管她,她就是那号人。吃饭时一次照顾不到,她就犯迷糊。饭盒里有菜,我不给她取他自己就不吃。她指着小桌上放着的几层饭盒,菜就放在那儿,她自己不去拿。你没发现吗?她一天要吃五六顿饭,顿顿都得有人管,你不管她就不取菜吃。说着瞪了老太太一眼。老太太似乎明白了在说她。看了女儿一眼说,我就不爱吃菜。她女儿又拿话刺激了老太太,你不爱吃菜是假,是没人给你取,如果有人给你倒在饭盒里,你会吃得很香。我不想再说什么,做个旁观者更好。

老太太刚吃完了橘子,她女儿又一次发出指令,妈,你下床走走,去水房把饭盒刷干净了。老太太再一次端着空饭盒去了水房。我看看手机里的时间,已经过了中午十二点钟了,我准备去餐厅吃饭。本来服务员已经把饭推到了车厢里,可我没法在包间里吃,小茶桌上放得满满当当的,我不知道饭盒能放在那里。我抬脚出门时,顺便问了一句,你不去吃饭吗?她说,我有面包凑合吃点。我想,她为啥不让自己的母亲吃面包,而是每顿饭都吃剩饭、剩菜。也许那位耄耋老人就爱吃泡饭吧。

我走进餐厅,里面坐满了用餐的人,有个别餐桌只坐了一个人,我又不好意思跟别人同桌,于是暂时从餐厅里退了出来,我又坐在了过道的座椅上等着。将近一点的时候,我再次去了餐厅,这时餐厅里已经没有几个人用餐了。我点了一份鸡腿饭,里面有一个大鸡腿,还有一个青笋炒肉片,一个红烧茄子,两荤一素三个菜。我仍然吃的很慢,一口一口地将饭菜最终洗劫一空。我的确吃的肚子很撑,这时需要消化一下才能午休,我从餐车一直往后走了四节车厢,然后又折返往我自己的车厢走回来。

母女两个已经午休了,我轻手轻脚爬上我的铺位,躺下后看了一会儿手机报,两篇没看完我就迷糊了。的确是昨晚没休息好,我破天荒地第一次在火车上睡着了,而且一睡就是两个多小时。我下来的时候,快下午四点钟了。那位七十岁的旅客一直没有过来午休,想必她爱人的包间里还有空余的铺位吧!我对她的缺席心里有点失落,如果她在,我还有个可以正常聊天的人。看来,我只能跟这对奇葩的母女作伴了。我正在纳闷,我的下铺主动跟我说话了,你睡得真香。我说,是吗?昨晚没睡好。我想我一定是打呼噜了,否则她怎么知道我睡得很香。我是打呼噜了吗?我禁不住地问。她说,就是因为你的呼噜声很大,我才知道你睡得很香。我说,实在不好意思,打扰你跟阿姨午休了。她说,没关系的。

经过了多半天的磨合,我们的关系终于缓和了许多。目前在我的下铺看来,我再也不是刚上车那会儿让她特别讨厌的那个同屋旅客了,她对我的态度转变还是让我始料不及的。我猜想,大概是我送给她们的那两个橘子对她产生了好感吧!不管是什么原因,往后的旅途就会顺利很多。果然,不出我的所料,她再也不管我是否坐在她妈或她的床头。我再也不那么拘谨了,我随便找个地方就坐下了,她再也没有要赶我走的意思。

我再次看了看表,四点刚过,车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停下了。我走出包间,来到车门口,我问乘务员是哪个车站?她说,是南昌站。我又问,还有几分钟开车。她说,还有九分钟。我说,下去看看。乘务员提醒我说,阿姨,别走得太远,一会儿就开车了。我说,我透透气,一会儿就上来。站台上,只有一辆卖水果的小推车,上面有苹果、梨子,还有橘子、香蕉,我问了问价格,跟火车上卖的差不多,应该都是铁路上的统一价格,我也没买。在站台上逗留了一会儿,觉得没什么好看的,我便上车了。我没有立即回包间,而是在过道上行走,我觉得坐在火车一天不动,两腿都发麻了,还是想活动活动。

我进入包间的时候,老人的女儿还在发朋友圈。我不知道她是否把我这个同屋“旅伴”的打呼噜声也发在了她的朋友圈里?不管她对我有多么地厌烦,我此刻已经把她当做我的旅伴看待了。我看见她在不停地在拍照,拍完了窗外拍屋内,然后发出去。她把自己的母亲从被窝里叫起来,要给她拍照。老太太说,我没有穿外衣,太冷了。她说,你就披着被子我给你照一张。然后老人就把被子裹在了头顶上,只漏出嘴和两只眼睛,听得见咔嚓一声,她就拍下了老人裹着被子的样子。她给她母亲拍照的时候,嘴里还和着《我们的祖国是花园》的旋律唱,“对面的美女你看着我,看着我,看着我,你的样子真可爱……真可爱,真可爱呀……。”她拍完了,又发到了朋友圈里。我不由自己地说了一句,你的声音真好听。也被她录下了,我听到她在回放的时候有我的声音。

她的外孙女在微信里又开始跟她互动了,这次我听清楚了。她对她姥姥说,姥姥,太姥姥的样子真难看,还披着被子,太难看了。她说,不准你取笑你太姥姥。我就取笑了,你怎么着吧!等我明天到你家了再收拾你。对方哈哈哈地笑了,她也很开心的笑了。听到她们的开心笑声,老太太看着他的女儿问,是丫丫吧!笑的那么甜。她对自己的母亲说,我把给你拍的照片发过去。人家看了后,在笑话你的照片难看。老人说,那是你给我照的难看,我年轻的时候,人家都说我是一朵花。女儿瞟了母亲一眼说,还一朵花哩,真会自我夸耀,我咋没看出您年轻时有多漂亮。老人被女儿的话给噎住了,再也不言语了。

我坐在老人的床头,老人似乎跟我很熟悉了。她问我,你属啥的?我说,阿姨,我属兔的。老人说,属兔的人高贵、大方、有气质。我一时语塞,无法回他的话。如果我说您说的不对吧,害怕伤了老人的自尊心;如果我赞成了老人的看法吧,有自夸的嫌疑。还没等我开口,她的女儿算是替我回了她母亲的话,什么有气质,高贵、大方?她看着我说,她那是在自夸。她也是属兔的,也没见她有多高贵、大方。我说,阿姨年轻时候一定很漂亮,你看她年龄那么大了,还是那么有气场。我知道自己用“气场”这个词不一定对,但我想不出更妥帖的词汇来投其所好,因为我的旅伴就是这样一个需要奉承的人。就这样一句不经意的话,一下子开启了我旅伴的心扉。

她对我说了许多自己家里的事情,包括她的两个儿子的工作、家庭以及儿媳妇怎样对待她,她怎样从容应对她们,与两个儿媳妇进行周旋等等。但她自始至终都没有提到过她自己的家庭和她的爱人,我也没敢问。她说得很快,我也记不清多少了,只记得她说她母亲的故事。她说她母亲年轻时是她们那一带的一朵花,许多小伙子都在追求她母亲,她姥姥愣是一个也没看上。她姥爷家里是解放前她们那一带地方的大户人家,她母亲也算得上富家小姐。她父亲也算是她们附近镇子上有名望的人家的公子哥,解放前他爷爷开着药铺,银钱大把大把地进账。于是,她姥姥就把她母亲嫁给了她父亲。可他父亲短命,四十岁上就得病去世了,留下了未成年的哥哥和她。母亲含辛茹苦把她兄妹两养大成人,供养他们两个上学读书。她哥哥大学毕业后,她母亲倾其所有给她哥哥成了。可她哥哥是个“妻管严”,对她母亲和她自己一直都不好,她们是看着她嫂子的眼色生活了几年。她结婚成家后,就把她母亲接到了自己家里。从此以后,她母亲一直跟着她过日子。她说,几十年了,我哥哥一家从来不管不顾我母亲的衣食住行。我哥好像觉得他根本就没有妈,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

她絮絮叨叨地说完了她的家事,冷不丁问我一句,你说我养大了三个孩子,反过来还要养老的,我容易吗?这世道太不公平了。

我这时只能安慰她说,哎……,家家都有一本难念的经,你也别太在意了。听我说了这话后,她又问我,你们家里有我这么多的烦心事吗?  

我该怎样回答她呢!每个家庭都有每个家庭的特殊情况,我怎么能跟她相比呢?我在想,也许每个家庭都如行驶在大海上的一叶扁舟,大海不会让小船风平浪静地驶向港口的,在航行中必然会遭遇风吹浪打。没有一帆风顺的人生,每个人的一生都如同一台戏剧充满喜怒哀乐。

我说,你比我有福气,至少你还能伺候在母亲的左右 我倒是想跪在父母亲的膝下侍奉,可他们没有给我那样的机会。

我的心里一直有个过不去的坎,只是我不想告诉任何人,留在我心里的伤疤从未愈合。几十年来,我一直跟随爱人在异乡飘着。我的父母亲一直生活在我的老家,伴随他们的是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田间地头的劳作,到头来却是非常寒酸的日子。可是我几十年如一日地总是忙自己的工作和家庭,最终也没有能抽出时间去照顾他们,连最后病倒在床也没能尽孝。等我们都退休了,可以腾出时间在亲人的左右,可惜他们已经走了。我是深深地体会到了“子欲养而亲不待”的痛楚。

我再次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说,哎,我母亲已经走了十年整了。再有两个月,我父亲离开我们也五年整了。听了我的话,她既没有替我感到惋惜,更没有觉得自己有多幸运还有妈妈。她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你终于解脱了。

我听出了她言语中的怨言,难怪她昨晚对我的态度是那样的蛮横无理。我的脑海里立即涌现出了她昨晚带着一大堆行李,屁股后面还跟着一位耄耋老人一路奔忙的情景。她对我的无理完全是她在极度疲惫下做出的应激反应,她把自己的不满情绪在那一刻发泄到了我的身上,我现在完全能理解他了。几十年来,她一直侍奉在自己的母亲左右,她走到哪里就带母亲到哪里,的确不是一般人能够做得到的。我已经很佩服她凡事有决定权的性格,这会儿更加佩服她拿得起放得下的人生态度。在她的亲人健在的时候,她能一直将她带在身旁,悉心照料。有朝一日,一旦她的亲人离开她,她内心也会很快释然。

人生本来就有许多未知数,在你的一生中可能遇到不同的人,就会走不同路。有人愿意走荆棘丛生的小路,这样的路步步艰难但可能距离更近些。有人愿意走平坦的大路,那样的路走起来轻松,但要走的距离更远一些。在你前面给你带路的那个人,就是决定你人生的人。如果你想要走自己的路,那你就要做一个勇敢的引路人,你要做好随时披荆斩棘、艰难困苦的思想准备。我就是那个跟在人后面走路的人,所以决定了我的人生不由自己做主。

我的思绪在那一刻已经跑得很远了,等回过头来想跟她再聊点什么也晚了。但我有所发现,我的旅伴是个特别容易情绪化的人。前一分钟还在怨恨命运不公平,此刻她心里的一切阴霾已经消散,变得云淡风轻了。我看见她又在唱歌,她这回唱的歌名我知道,是《套马杆》。“给我一片蓝天,一轮初升的太阳;给我一片绿草,绵延向远方……一望无际的草原随你去流浪……”她唱的很投入,她还是一边唱一边录像,身子还随着音乐的旋律来回摇摆。我猜想,她可能又要发朋友圈了,等着圈里的人给她点赞。她这种积极地人生态度令我十分羡慕,什么事都想得开,看得透。

昨晚那位七十岁的老年旅客一直没有过来。车到了赣州站,包间里来了一位四十多岁的女旅客和她的同伴,大概是那位七十岁的老太太和她们换了铺位。我腾出地方让她们进去,我站在包间门外看她们如何索回属于她的铺位。

其中的一位对我的旅伴说,我跟那位阿姨换了铺,就是你这个铺位。老太太的女儿指着她母亲的上铺说,你只能睡那个铺位了,我要照顾我妈,我不能睡上去。她晚上要吃饭、喝水,还要上厕所都需要有人照顾。那位中年女旅客面有难色地说,我腿不好,上铺我爬不上去。她的同伴也为她证明说,她的腿的确受过伤,睡上铺恐怕不行。我的旅伴说,那你最好找乘务员给你调调,车上现在空铺位很多。哦,对了,我看见前面靠水池子那间就没有住人,你去哪儿睡吧!那两位中年女旅客脸上虽然不悦,但再没说什么,便悻悻然离开了。

火车驶离了闹市区,行进在了乡野间。外面漆黑一片,什么也看不见了。火车上的暖气还没有上来,过道上不知从哪儿吹进了凉风,顿感浑身冰冷。我进了包间,关上了门,包间里似乎也比白天冷了。老太太再次把饭热好后,取下放在茶桌上的多层套装饭盒,揭开盖子的一瞬间,我闻到一股酸馊的味道。老太太尝了一口烧茄子说,菜坏了。又尝了一口带鱼说,带鱼也馊了。她女儿很不耐烦地说,拿去倒掉,让你中午吃掉,你懒得拿出来,看是不是浪费了。老太太没说什么,便从另一个饭盒中给她的米饭中倒了一些爆炒虾米,我闻着还挺香的。老人嚼着干虾米吃得有滋有味,我记得这已经是老人这一天第四顿饭了。

我晚饭没有吃正餐,而是掏出了包里的两块点心吃了。在火车上一直没有留意外面是否在下雨。当车停在某个站时,我透过窗户看见站台上的地面湿漉漉的,好像下过了雨。所以,感觉车内的温度越来越低。乘务员正好坐在我刚才坐过的过道上的椅子上,跟一个乘客在聊着什么,我没有听清,我的旅伴倒是听见了他们的谈话。她听到乘务员对那位旅客说,这趟列车从来不会晚点,只会提前到站。还说夜间开行的火车少,没有谁给谁让路一说,所以就跑得快了。

老人吃过了饭后把自己吃饭的饭盒拿到水房刷干净了,回到包间后,又把那些馊了的剩菜也拿去倒掉了,饭盒也刷干净了。她上了铺位,把头深深地缩在了被子里。我的旅伴让我把包间的门打开,我虽然没有明白她的意思,但我照她的吩咐做了。她对他母亲喊,老太太,是很冷吗?老太太说,太冷了,冷得我实在受不了。她女儿故意提高了嗓门说,你坐起来披着被子,让我给你拍张照片,发到网上去,让全国人民、全世界的人民都知道,K***次列车上不给乘客开暖气,把乘客冷成啥样了!她举着手机对着她母亲说,你说,我叫程爱莲,我现在K***九号车厢的软卧上,因车里没有暖气,把我都快要冻感冒了,我只好披着被子。老太太只是笑笑,不学她女儿教给她说的话。我说,正好乘务员在外面,我给她说一声,让他们把暖气给开大一些就不冷了。她压低了声音对我说,我就是要让她知道,这件事很严重,才能引起他们的注意。

她的招数果然凑效,乘务员进到我们包间,看着头上裹着红头巾,被子披到头顶的老太太问,奶奶,您是不是很冷呀?她又看看我们两个问道,是很冷吗?我说,我们还可以忍受,就是这位阿姨年纪大了,受不了。乘务员说,车上的温度是系统自动调控,有一个恒温,如果车内温度高于恒温,系统就自动调低,如果低于恒温,就自动调高。我对她说,你看能不能把恒温调高一点,的确太冷了。乘务员说,我去找师傅说说,看能不能调?说着转身去了前面。

我有点纳闷,既然乘务员已经来了解情况,老太太的女儿怎么没回答乘务员的问话,哪怕对她提个要求也行,这不符合她的性格。她手里的手机是否真正拍下了她母亲的照片?在我和乘务员说话的时候,她在干什么?是不是在网上发图片呢?我想,如果仅仅因为车上的温度不够,就把图片发到网上去的话,岂不是给铁路部门脸上抹黑,那也太不近情理了。我又在想,我的旅伴不会那样做的,从这一路上看,她说话做事都很风趣幽默。凭我这一天来对她的了解,她那样说也许只是出于幽默,并不会真的那样做,可能是我多虑了。

这些年来,我们的国家发生了天翻地覆地的巨大变化,高铁一日行驶几千公里,与四十年前相比的话,坐高铁犹如坐在飞船上一般。一日往返一座城市,那是家常便饭。记得三十多年前坐火车,根本就买不上座位,都是站票,坐票一般都是对公出差的人单位给提前预定的。每次坐火车跟煮饺子似的人挤人,连厕所里都挤满了人,车上也没有开水,自己带着水喝了,也上不了厕所,只能忍受着。有一次我坐火车,上车后硬是将我挤在了厕所门口,男人的小便将我的一双新鞋子全部尿湿了,都能挤出水来,这还不算惨的。有次我坐了一夜的火车,等我将要下车时,才发现放在行李架上的提包不见了,我找到了乘警,他们答应给找,直到我下车时也没有找到。那次不寻常的旅途经历,一度使我对坐火车产生了强烈的恐惧心里。直到了后来坐上卧铺的时候,我还在担心自己的行李会不会被人随手牵羊拿走。如今车上的环境跟过去真是天壤之别了,软卧、硬卧想坐什么买什么票,二十四小时的开水,车厢里的厕所干干净净的,盥洗室随便什么时间都可以用,我们还有什么不知足的呢!

我的思路一下子又跑出去好远好远,好像一下子回到了遥远的过去,让我想起了很多过往。想着想着,我觉得房间不太冷了,相反有一股暖暖的气息。母女两个已经熟睡了,老太太有轻微的鼻息声,她女儿则发出很大的鼾声。时间已经是晚上十一点钟了,我摸摸暖气片,果然温热了。我在心里念叨,看来暖气是调温了。我去盥洗室简单地洗漱了一下,返回到包间爬上我的铺位准备睡觉。

我每天晚上睡前都要看看手机或拿一本书翻翻,今天我的书依旧放在行李箱里,我不愿意再折腾一次把它取出来,于是就看看手机里的新闻,看着看着就迷糊了。

又一次在睡梦中被惊醒了。我每天晚上只要睡着了,就会做各种各样的梦,听说那是身体有恙的信号。我听见外面过道上嘈杂的声音,确信不是在梦中,可我依然很困很困,想再睡一会儿。我每天最早醒来要在早晨七点钟,可今天在火车上,我知道此次旅途即将结束。我强行睁开极不愿意睁开的双眼,看了一下手腕,有四分钟就三点半了,不到一个小时就要下车了。我的旅伴和她的母亲正在收拾堆在床下和放在床头的东西,行李箱已经从床底下拿出来了,正往里面塞东西。我还是磨蹭了几分钟,等我从铺位上下来后,她们的三只拉杆箱和两只大塑料袋都整齐地码放在过道和包间的地上,床上还放着各自的背包。我暗自佩服她们,两个老弱妇人竟然带着这么多东西旅行。

母女两已经穿好了外衣,一副随时准备要走的架势。看到一大堆行李,我说,你们都收拾好了?这么多行李咋拿得动?我的旅伴很自信地说,我先慢慢移到车门口,我女婿一会儿来站台接我们。我说,你有没有告诉她们,车提前到。她说,我给女儿发信息了。我说,那就好,一会儿下车我帮你。她说,不用了,我自己能行。

乘务员来换车票,我赶紧把已经准备好的那个铺位牌交给她,拿到车票后我急急忙忙去厕所排队。我的旅行即将告一段落了,我还要到盥洗室洗把脸,把一夜睡得像茅草一样的头发缕缕顺当,也好让特区的人们不笑话我这个从首都来的旅客。

我从盥洗室出来后,本来想跟那对母女告别一下,顺便留下自己的电话号码或者微信号,也不枉我们将近三十个小时的旅途上的磕绊,以至最终擦出了友谊的火花。有句老话说得好,相逢就是缘分。在匆匆而过的人群中,我们在一个屋子一起待了将近三十个小时,那不是缘分是什么?可事与愿违,包间里的行李已经全部拿走了。我伸着脖子看看她们是不是已经等在了门口,可过道上挤满了旅客和各自的行李,我视线能及的范围有限。我也不能挤出去跟她们道别,因为我的两件行李还在上铺的行李架上。

四点十六分,车进站了。我只能失望地从九号包间的窗户看着她们一白一黑的背影越走越远,直至消失在人流中。

此时是公元2020年元月13日的凌晨420分。

 

 

                  202032日一稿

                  202038日二稿

                  2020316日定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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