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素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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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笔杂谈
202006/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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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的味道

 

纪念母亲辞世十周年

 

素茕

因为疫情,我在家乡滞留了四个多月。

村庄一度似乎成为世外桃源,彻底跟外界切断了联系,这让我们常年生活在熙来攘往的城市里的人,一下子很难适应,我的心好像一直悬在半空不能落地。

按照上面的防疫要求,村民每天只能在自家的院子里活动。所以,邻居之间也不敢轻易碰面,即使无意间遇到了,也只是打声招呼就匆匆走过去了。

那是一段十分难熬的日子。起初,我每日忧心忡忡地站在自家庭院的门口,不止一次地朝着村外通往镇上的方向张望,路上几乎看不到一个人影。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呀!我在心里一直念叨着。我每天起床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打开手机浏览关于疫情的新闻,盼着病毒能早点驱散,孤寂无助的日子早点结束。可事与愿违,诡异的毒魔肆虐人类的速度十分惊人。我越看越忧虑,最后甚至到了惶惶不可终日的地步……

家人因为我的愁苦而受到了不同程度的影响。他们告诉我说,这样光发愁是没有任何用处的,你得寻找自我安慰的方法。比如你去田间地头转转,感受一下泥土的气息。这倒是提醒了我,我也是地地道道的家乡人,我也是从泥土的乡村走到城里去的,只是离开它们的时间太长了,暂时不适应了。是的,我应该到乡野去呼吸新鲜的空气,闻闻泥土的芳香。

 

尽管违背了上面的抗疫政策:尽量少出门或不出门。可乡下毕竟不同于城里,地盘大、人口稀少就是优势。但只要不跟乡亲们扎堆,还是很安全的。于是在开春后一连两个月的时间,百无聊赖中的我每天徘徊在乡野中。一日接着一日,我几乎都行走在同一线路上。望着碧空如洗的蓝天和挂在天上的朵朵白云,呼吸着清新的,沁人心脾的空气,吹着乡间微微的寒风,聆听着山间的阵阵鸟鸣,心中渐渐淡忘了我们国家每个人正在经历的战“疫”之事。

日子长了,脚下的一草一木,我已经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我行走在它们中间或周围,仿佛它们都在向我打招呼说:“我们又见面了。”就这样每天跟它们相会、对它们默默地说出我心里的苦楚,然后向它们道别。我每天就这样走着走着,不经意间,我已经感受到了春天的气息了。

我在行走着,“春”也跟着我散乱的脚步来到了山间。微风迎面吹拂我的面颊,一股淡淡的花香扑鼻而来。抬头望,小河对面的山坡上连翘正在绽放它们那美丽的金黄色花朵,一嘟噜,一嘟噜挂在灌木丛中,惹得我停下脚步观赏了许久。这时,我的内心开始发生转变,我对家乡的山水有了儿时那种恋恋不舍的深情。

 

故乡位于秦岭南麓腹地,我们的村庄被周围的山峦紧紧的环抱,家乡俨然是大山的孩子受着秦岭山脉的抚育。我在家乡度过了我难忘的童年、少年时代,直到我走出去到外面工作。空间上的间隔并没有割舍我对她的感情。尽管三十多年过去了,在我心中依然与她难舍难分。曾记得每年惊蛰一过,万物复苏,昏睡了一冬的大山也从睡梦中惊醒。地里的小草从土里慢慢漏出毛茸茸的尖头,摇曳着向人们昭告春天的来临。河边垂柳的叶芽也开始由鹅黄染成草绿,条条柳枝伸出翠绿的手臂在小河里争先恐后地戏耍。山坡上的冰雪迅疾融化,一簇簇一洼洼的小草在山峁间、崖畔上也开始泛绿。没几天的功夫,绿油油的草地像一块块铺就在山间的绿色的地毯。春分一到,各种花儿在阳坡上竞相争奇斗艳,先是连翘花露出了金灿灿的笑脸。然后山杏花、山桃花、棠梨花次第盛开。还有各种人们叫不上名字的花儿你追我赶的挣开美艳的花苞。一时间,姹紫嫣红的美景让你目不暇接。山上美不胜收的景象使人们还没有缓过神来,庭前院后的桃、李、杏、梅花们也不甘落后,一个接一个的绽放出美丽的容颜……

三十多年没有观赏到故乡的春天那般美丽的景色了。

 

庚子年的这场疫情,使我终于停下了急促的脚步,同故乡一道跨过严冬走向春天。说句不近情理的话,这也许对于我来说是不幸中的幸事。

山里的天气跟平原上不太一样,开春后早晚温差还是很大。早起要穿上较厚的棉衣,到了中午太阳底下一晒,只能穿秋衣了,当夜幕降临之后,棉衣又得上身了,腿上还得套上棉裤。虽说节气已过惊蛰,但室外还有一点冷飕飕的感觉,春风抚摸在人身上还有些许凉意。可这丝毫不影响植物的正常生长,这时在田间地头上已悄悄长出了多种野菜。最早抛头露脸的野菜是野小蒜的嫩绿的尖牙。人们采挖它们的心已然蠢蠢欲动了,但各自都在心里警告自己说:先别急,再等等,等到长高的时候再挖不迟。再过几天,发现白蒿(学名茵陈)也露出了白绒绒的头儿。

当人们还没有缓过神来,荠荠菜也争先恐后地消尖了小脑袋从地里钻了出来。还有家乡人自己命名的一些野菜,如麦条菜、蚂蚱菜、兔耳朵等等,像要赶会一样唯恐自己迟到了,它们一夜之间全都破土而出,所有的野菜全都来向春天报到了。它们似乎在告诉乡亲们,我们给你们带来了美味。

一转眼的功夫,春分节气就到了。这时山变得更青翠了,小河水淙淙流下山涧,向远方的大河奔去。河滩上已铺上了一层绿茸茸的地毯。阳光也格外温暖明媚了,春风拂过脸面是温腾腾的感觉。各家各户院落的杏子、桃子和梨子树的枝头上都挂上了毛茸茸的花苞。不几天,它们便纷纷想人们展示它们粉嫩的、火红的以及雪白的笑脸。

经历了疫情困扰的乡亲们再也忍耐不住了,他们纷纷走出家门,尤其是妇女们带着自己的孩子纷纷拿着小铲子,躬身在自家的田里开始剜野菜,到处都是乡亲们的欢声笑语。我眼前的这一切,瞬间把我的思绪带回了四十多年前那些饥馑的年月里,母亲带领我们在田间地头挖野菜供全家人果腹,使一家人免于挨饿的情景中去。

就在那一刻,我更加思念母亲,更加怀念母亲当年用各种野菜做出的美味的饭菜。

 

在我童年的时候,家里的人口多,劳力少,因此挣得的工分也少,自然而然分得的粮食也很少。每年农历二月末,柜子里储存的粮食已经不到一半,能维持一家人三个月的口粮已经是最大限度了,可离秋收还有将近八个月的时间。如果不及时想办法,全家人在六月就要开始受饥挨饿。父亲只得每隔几天就从自留坡上砍倒几棵松树,刮了树皮,量好尺寸,用锯子截了树顶,摸黑用肩扛着到山外去卖,换回来一点麸皮、豆皮以及红薯干等粮食,母亲则用这些东西掺杂少量的粮食和野菜共全家人充饥。

我第一次挖野菜是在我七岁那年的农历二月初。母亲脚上穿一双自己做的已经补了几块补丁的黑布鞋,走在前面腰弯得像一张弓,眼睛一刻不停盯着脚下的地面,生怕错过了一株野菜。我跟在母亲以及姐姐们的身后,胳膊上挎着菜笼,手里拿着铲子学着大人的模样在田间寻找野菜。那情景恍若昨天刚发生过。

记忆中,母亲对野菜的做法在全村无人能比,各种野菜一经母亲的手就有了非同一般的味道。母亲用野菜做的饭食的口感,至今我难以企及。那时,一种普普通通的野菜和杂粮,经过母亲的手做出来既好看,还好吃。

每年最先吃到的野菜是榆钱。清明前的榆树上刚刚绽开圆圆的叶片,铜钱一样的榆钱青翠欲滴,有一股淡淡的甜香气。家门前有一块红薯地,它的硷畔上有三棵很高很大的榆树,枝丫上长满了翠绿的榆钱。母亲让父亲把榆钱从榆树上捋下来,用清水洗干净了,在锅里用水轻轻焯一下,以减轻树叶的土腥味,然后放在已经熬好的玉米面(那时的玉米面带着皮磨成,一般较粗,熬成糊糊吃起来略带糙味)糊糊里,这样的面糊糊喝起来既滑溜,又有一种甜甜的味道,同时也等同于吃了菜,可是一举三得。

记得有一年,天大旱,村里糟了大年景,秋季生产队的粮食欠收,全村家家户户都缺粮食。第二年的清明节前夕,榆钱刚刚绽开,还没有完全浑圆。有一家人上榆树上捋榆钱,一下子带动了全村人都去那三株榆树上捋榆钱,有些村民不愿上树,用一把杆子在上面绑上镰刀,连树枝一起撸下来了。没几天,榆钱就完全撸光了,三棵树全成了光秃秃的枝丫。父亲每当看到有人拿着镰杆子把树枝撸下来,他都要说一句:“你们不敢把树枝都撸了,明年还要吃榆钱哩。”那时,人们只顾了对抗饥饿,哪有一个人肯听他说的话。父亲回家后就唉声叹气地对母亲说:“唉!早知道是这样,我也不去捋榆树叶子了,你看他们把树糟蹋成啥样了!”还有一年收秋时,一连下了一个多月的雨,粮食在地里都发霉了,人吃了上吐下泻,连牲畜都不肯吃。第二年春上,那三个榆树上的榆钱在两天之内又一次被洗劫一空,折断了的树枝遍地都是。在那些艰苦的年月里,那三棵榆树可是救了全村人的性命。

榆钱在几天里很快就吃光了,就得想别的办法,否则的话,全家人又要饿肚子。好在地里的各种野菜慢慢露出了头,有一种类似于蒿子秆的蒿草,家乡人叫做白蒿(学名,茵陈)。它白生生、毛茸茸的叶片,这种野菜在幼苗的时候能吃,它要区别于另外一种青蒿,等到长高了,也就变成了野蒿草。母亲带着我们去地里辨别这种野菜,我们用采摘的方法将它的嫩尖掐下来。过一段时间它还会再长出新的、白生生的嫩芽,我们还可以继续采摘。

那些年月,很是奇怪,地里的庄稼长势不好,粮食连年欠收,就连野菜也不肯多长了,挖野菜如同找人参一样艰难。后来我上学了,学到了生物课,才懂得了庄稼地里粮食长势不好是因为土壤里缺少肥料。有时,我们在田间地头来回踅摸一个早上,也挖不了多少野菜,只能将就着,因为锅里等着要下。我们采摘的白蒿叶拿回家后,母亲把它洗净,拌上极少量的面粉,再在里面加点豆皮、麸皮,搅拌均匀了,放在笼屉上蒸上一个小时。出锅后,在碗里加上油泼辣椒,吃起来既有野菜的清香,也有豆类的幽香,而且还特别抗饿。在一天里,如果能吃上这么一顿饭,一家人的心情好像都好了许多,尤其是父亲干重活,更不能让肚子总饿着。

茵陈这种野菜生长的期限较长,给我们提供了较长期限的采摘时间,一茬一茬的从她在土里露头后,我们能在一个月的时间里摘两到三茬。如果摘不到了也不要紧,这时地里的荠菜也长上来了,我们开始挖荠菜。荠菜难以做好,只有跟肉搅在一起,包饺子吃才香。那时,平时饭菜里别说是有肉,连个油星子都难得见着,平常家里难得有少量的食油都用来泼了辣椒。每年春节前,父亲把家养的一头猪杀了,连猪头及下水全都卖了。唯一给自家留下一块板油,母亲把板油切碎在锅里炼了,弄点猪油,再把那炼过的油渣一直保存到来年的三、四月天。等到挖到了荠菜,把油渣跟荠菜拌了,用杂面(用豆子、小麦混合而成)给家里人包一次疙瘩(家乡人对饺子的称谓),既吃到了肉香,也吃到了野菜,可谓两全其美。吃完了这一顿香喷喷的疙瘩,总能让人一直记到来年。父亲总是提起什么时间再能吃上荠菜疙瘩。母亲总说,一来没有油渣了,二来捏疙瘩特别费杂面。一次疙瘩所费的面能做好几次混面片。能吃上一顿荠菜疙瘩,好像全家人又过了一次年一样令人兴奋。

荠菜一般长在田地里,如果不及时挖,就再也吃不上了。因为,一到谷雨,队里便开始犁地种庄稼了。田地经过两次深翻之后,撒上化肥或者搅进农家肥,再把种子点进去,等着庄稼苗出土,再也挖不到任何野菜了。

没有了野菜的掺杂,一家人的生活质量就下降了许多。面对日益见底的粮柜,母亲每天只能给家人做稀得不能再稀的玉米面糊糊,说是糊糊也就是亮的能照见人影的稀汤,这对于每天要干重体力活的父亲无疑是沉重的打击。于是提高一家人的饭菜质量的事,似乎就落到了孱弱的奶奶和母亲二人身上。母亲和奶奶被锅里无米压得喘不过气来,每天一睁开眼睛就开始熬煎锅里没有东西往里下。难熬的日子让奶奶和母亲每天晚上长吁短叹的一声接一声的叹气。有时,我睡醒一觉了,母亲还坐在织机旁一边心里发愁第二天的饭食,一边手脚不停地织布。奶奶总是陪伴在母亲身旁,给她的梭子里缠绕形状如枣核的线团。两个人谁也不说一句话,只有听见她们相互接替着的叹息声。

地里全是刚刚播下的种子,是挖不到任何野菜了,我们只有在埝塄(塄坎)上寻找,可那里全是些无用的蒿草,还不知道有没有毒。这时,母亲的焦虑一日胜过一日,生活的艰辛逼得她最不愿意对我们小孩说出的一句话:“你们这些吃闲饭的该到山上找野菜了。”于是,我们就背着篮子开始上山了。

山上的野菜很多,它们分地形生长,也分时节生长,所以,我们就得分时节采摘。不过有两种常见的野菜,一般都长在山坳里或者崖边上。我们上山先是寻找一种叫做青条叶的野菜,它是一种长在很长的藤蔓上的嫩叶,叶片刚绽开时颜色呈青褐色。这种野菜在清明节到谷雨之间吃最嫩也最香,大约谷雨过后半个多月就老了,变成了树叶子一样的颜色和质地,就再也不能食用了。所以,我们得趁着它还很嫩的时候,每天去山上找它。我们把青条叶摘回家,母亲在水里轻焯一下,把水滤干了,把它挂在襻笼里,吃的时候抓上一把下在锅里的玉米面糊糊里,也有一种淡淡的香甜味。

时令到了端午节前后,我们就去山上采摘一种叫做“圪lao叶”的野菜。那时,我不知道人们为什么叫它如此怪异的名字,现在我大概想明白了,之所有人们把它叫做“圪lao叶”,大约就是它生长在犄角旮旯处吧!这种野菜也类似于青条叶,它也属于藤蔓类的植物,一般不长在人能随便找到的地方。它不是长在崖畔下,就是长在太阳极少能照到的有灌木丛的阴沟里。所以,它的采摘时间要比青条叶的时间长,一般在每年农历的五月初到七月中的两个月的时间。它在最嫩的时间采摘回家后,奶奶和母亲给我们做菜团子吃,里面搅一些豆皮和玉米面拌匀,用手捏成拳手大小的圆团子,放锅里蒸上一个小时,出锅后拌上蒜泥辣子,吃起来有一种浓郁的豆香味。到了后面摘回来的比较老的叶子,母亲也用水把它焯了,再把水捏干了,放到酸菜缸里腌成酸菜,当每日的菜吃。当我们吃玉米面糊糊或者玉米糁糊汤饭时,就着“圪lao叶”做成的酸菜,里面拌上油泼辣子,有一种酸酸辣辣的味道,这让我们的味蕾一下子提了起来,总想多吃一碗饭,可是锅里已经见底了。母亲总是警告我们少吃点,让干活的人吃饱肚子。

其实,这个季节我们十分乐意去山上采摘野菜。山上到处都能看到粉嘟嘟的山杏花、鲜艳的山桃花以及白如雪的棠梨花,还有一些我们叫不出名字的野花,有紫罗兰色、粉白色、藏青色、鹅黄色满山满坡的绽放。我们一边欣赏野花的娇容,一边寻找野菜。有时,我们会摘下一朵既好看又大的桃花臭美地插在发间,这时,恨不得山上有面镜子,让我们照照自己的娇容。心里正想着,遇见一潭山泉水,清澈见底,四周铺满了绿茸茸的水草。每当这时,我们必定高兴得情不自禁。赶忙蹲在潭边,一睹自己戴上了鲜花的样子,水里红扑扑的小脸,乌黑的发上一朵惊艳的花束,心里乐得不知如何形容,真心想让山上的桃花永不凋败。欣赏完了,再掬一捧山泉水喝了,也顺便解了口渴之忧。赏花归赏花,但正事还得干,姐姐说:“天不早了,都别臭美了,赶紧寻圪lao叶。”于是我们背着各自的行囊又一次钻进灌木丛中。

还有一种野菜,我们把它叫做“兔耳朵”草,这种野菜一般长在塄坎边上,实际上是一种野草。人们之所以把它叫做“兔耳朵”草,那是因为它站立在地上的形状像极了兔子的两只耳朵,白生生,毛茸茸的叶片一边一片。这种野菜只能在很嫩的时候吃,等它长大了就老了,真的就变成了一株野草,老得就咀嚼不烂了。我们把兔耳朵采摘回家后,母亲把它洗干净,水控干,切成细丝,用盐杀过之后,放上少许的碱面,搅拌均匀,再拌上玉米面,放到笼屉上蒸熟它。虽然有些许泥土的气息,但经母亲的手做过之后,一样的好吃,还不容易饿。这种野菜是家乡人的无奈之举,它不像其他的野菜叶片较薄,兔耳朵的叶片很厚实,不易熟,所以在对它进行烹饪时要放适量的碱面。所谓适量就是不能多,也不能够少,放多了破坏了野菜口感,放少了,吃起来有生硬的味道,母亲对这一点拿捏得恰到好处,所以蒸出来的兔耳朵麦饭比任何人家的都好吃,连奶奶也掌握不好这种野菜的做法。

随着天气越来越热,田里的庄稼也长得有半人高了,伴随着它们的生长,庄稼地里也长出了野草外,还有几种野菜也夹杂在庄稼和野草中间,仿佛它们是专为饥饿的人们而准备的。有一种野菜家乡人把它叫做“苦苣”菜,学名“苦菜”,它一般长在玉米地里。我们在为地里拔草的同时,把它从草里挑出来,母亲用水焯了,再在清水里泡上几个小时,把它的苦味拔了,像拔毒一样去掉了苦汁,捏干水后再放在浆水汤里,就着糊汤饭吃。这种野菜有泻火的作用,大热天吃了益处最大。还有马齿笕,母亲也把它做成酸菜,就饭吃。有时马齿笕还用来做馅,捏疙瘩吃。只要母亲想要给我们改善生活,再难做的野菜没有她做不好的。

还有几种野菜,想在的确想不起来它们的名字了,只记得我们是在山上采摘的,有的长在悬崖边上,有的长在山的低洼地里,我们采摘的时间大约已经是农历的七月份,正好是三伏天。那时家里的粮柜几乎空了,母亲实在熬不下去了,不得不让我们上山去采摘的。每年的这个时候,母亲的日子十分难熬,像攀岩一样,举步维艰。母亲和奶奶的心如同烤在火炉上一样,火烧火燎的。这时节的山上很闷热,人在灌木丛中好像钻在闷罐子里一样酷热难耐。而且山上经常有蛇出没,我们上山大人们也放心不下,可没有办法度过饥荒。如果缺粮的日子勉强能熬过农历的七月底,地里的土豆已经长大了。这时,给很稀的玉米面糊糊里煮一些土豆,就勉强能维持到新粮食下来。

如今细细想来,那时的母亲好像是在跟日子在打仗,一天天的往下打,打得是多么的艰辛呀!

后来,我参加工作离开了家乡,常常想起家乡山坡上、田地里的野菜,也时不时地记起经由母亲的手做出的荠菜疙瘩、白蒿麦饭、青条叶团子,圪lao叶浆水、苦菜酸菜。这些野菜时常勾起我的味蕾,于是便心想,如果能赶在春天回家一次就好了,多年来我的这些愿望始终未能实现。

今年可算是赶上时候了。身处家乡的土地,重新尝试挖野菜,做野菜饭食,可我心里总是空落落地,总觉着缺少了什么。细想一下,缺少了母亲在一旁的指点。

如今的生活好的不能再好了,每天白米白面,经常大鱼大肉吃着,野菜已经成为城市人餐桌上的奢侈品了。如果说乡亲们在今天采摘野菜再也不是当年为了能填饱肚皮,而是为了调剂生活的品味,减轻每日的油腻而进行的对身体有益的食物补偿。而我采摘野菜的目的则截然不同,一是想追忆当年母亲带我们采摘野菜的点滴往事,二是深深地怀恋母亲的味道。

 

 

 

                                             2020518日一稿

                                             修改于20206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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