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索
素茕的头像

素茕

网站用户

散文
201811/04
分享

寒衣节的思念

 

素茕

 

时序已经进入秋冬交接之际,天气渐凉,秋风瑟瑟,落叶一地,万物萧肃。忽然想起欧阳修在《秋声赋》中对秋天的描写:“其色惨淡,烟霏云敛。其容清明,天高日晶。其气凛冽,砭人肌骨。其意萧条,山川寂寥。”此段对秋声的描写正切合了我这几日的心境。

适逢“寒衣节”的来临,不禁使人感到有一股阴郁悲凉之气,然一想到远在天堂的亲人更觉哀痛凄楚至止。

我的家乡在北方的秦岭山区,四季气候分明,冬季天气十分寒冷,所以那儿有在“寒衣节”给亡人“送寒衣”的习俗。每年的农历十月一日之前,人们用火纸(当地手工作坊制作的一种发黄色的纸)剪成衣裤的形状,再在里面放上棉花,用浆糊做成棉衣棉裤,另外再用火纸剪一些铜钱形状的纸钱,然后拿到坟头烧掉,这样一年一度的寒衣就算送到了已故亲人那里。

说起送寒衣,我一直心存愧疚之意。离开家乡三十多年了,我不曾给祖先、爷爷奶奶、父亲母亲送过寒衣。久居都市,我依然习惯了从心底对已故亲人的思念,情感上的投入较多一些。至于祭祖、上坟、烧纸对于我来说已经是很遥远的过去了。

那年冬月,祖母仙逝了,我没能赶回去送她老人家最后一程,心里一直悬着一块石头放不下,春节前两日就特意赶回家祭奠祖母的亡灵。记得我到家已经是大年三十下午五点钟了,天已经漆黑一团了。母亲给我下了一碗长寿面吃过之后,让我跟小弟去给祖母的坟头上烧火,好让黄泉下的祖母也能暖暖和和的过个年。

多年不在乡下住了,乡里的冬夜寂静得让人心慌,有时甚至寥落得令人汗毛竖起。我不敢独自去奶奶的坟头,小弟年龄小才十六岁,更害怕天黑不愿意去。他给母亲说,明天一早去给奶奶上坟,母亲听了后就大声哭了,她一边哭一边埋怨我们说:“你们小时候你婆实怎么疼你们的,你们都忘了?亏得她白疼你们了,连个坟都不愿意去上,你们不去我去。”母亲说着,从墙根抱起了一抱柴火,提着灯笼直奔祖母的坟茔去了。我紧跟在母亲的后面叫她等着我,母亲头也不回地往前走……

跪在祖母的坟头,母亲一边烧火,一边烧纸钱,嘴里哭诉着:“妈呀!你在那边冷不冷呀!黄泉路上你多穿件衣服。离过年就几十天了,你咋就走了呀!咋就不跟我们一起过年了……。”母亲的哭诉深深地刺痛了我的心,使我抑制了几小时的泪水夺眶而出,我不禁也嚎啕大哭起来,我和母亲的哭声惊动了左邻右舍。不知过了多久,二妈来到了我们的身旁,想把我和母亲拉起来,她对我们说:“天这么冷,别哭坏了身子。娃刚回来,让她早点回家歇着。”“你不打算捏疙瘩了(家乡人把饺子叫做疙瘩,包饺子叫做捏疙瘩),赶紧回去吧!”。

母亲还是拉不起来,二妈继续劝说:“大妈已经走了,你再哭她也回不来了,听我的话回家吧!”于是一手拽着母亲,一手拉着我的胳膊强行把我们拖回了家。路上听二妈说,祖母去世后,母亲常常去祖母的坟头上去哭。

从坟茔回来,母亲擦干眼泪立即着手擀面,准备捏初一早上吃的疙瘩。疙瘩捏好已经很晚了,我和父母亲坐在炕头,才开始聊家常,从祖母病故说起,谈到我的工作、家庭还有哥哥姐姐们的家庭,直至聊到小弟的前程,一直到后半夜。母亲心头的那块疙瘩算是解开了。

我知道,这些年我一直工作在外,两个姐姐都已经出嫁了,大哥已成家另过,与母亲相依为命的是奶奶。父亲跟土地打了一辈子的交道,他每天只知道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劳作,他的情感早已深深地被这黄土地淹没了,所以跟母亲难得有情感上的交流。的确母亲这些年太孤单了,她连个倾诉衷肠的人都没有。母亲从五岁上就没有了亲娘,十六岁就失去了父亲,奶奶就好比母亲的娘。今年奶奶突然去了,母亲从感情上接受不了,这也是我特意回家过年的原因。几十年来,母亲一直把奶奶当成自己的亲妈侍候左右,在我们乡里范围内已被广为称道。

母亲在我们村的同辈人中是尊老敬老的典范。奶奶是小脚,走路行动十分不方便,母亲为了让奶奶少走路,从我记事起,奶奶的早饭都是在炕头吃的。母亲每天把早饭做好后,第一碗盛出来,就让我们孩子把饭端到祖母的炕头,几十年如一日。如遇下雨下雪天,一整天母亲都不让奶奶出屋,她把尿盆放在奶奶的屋里供奶奶方便。

母亲不仅对奶奶孝敬有加,而且对逝去的祖先更是尽了做晚辈的孝道。曾祖父母的寒衣几乎每年都是母亲给送的,清明节上坟就更不用提了。曾祖父有四个儿子,六个孙子媳妇,唯有母亲在孙媳妇里面最孝顺。每年十月一前夕,母亲早早地就让父亲买好了火纸,她晚上抽空给剪好纸钱、衣裤的样子,让我们孩子用浆糊糊好了寒衣,上面打上标记是给那位逝者的,等到日子近了,她亲自一个个坟头去烧,年年如此,一直到她自己腿脚实在不方便的那一年才交给其他人去做。

有一年的寒衣节已经过了好几天了,母亲托三叔给我打电话说:“让我给父亲写信,让父亲给祖母送寒衣。”我当时不知道家里发生了什么事,就告诉三叔,让母亲晚上七点钟在三叔家等我的回电。那年村里只有三叔家有电话,所有在外面工作的村里人跟家里通电话都是通过他们家转达的。

晚上七点钟,我把电话准时拨了过去。我一声“妈”刚一出口,母亲已经等急了,“你怎么才来电话,我等你很长时间了。”

“现在刚七点整,我刚下班回来就给你打过去了”我说。

母亲在电话里急切地说:“河上的木桥断了,放了几块列石,我今年过不去河,没有给你婆送寒衣。”“你婆昨晚给我托梦了,她浑身上上下下都破破烂烂的,脚指头也在外面露着,看着真叫人寒心。”“你婆给我说:‘她没有钱了,去年你们给的钱让人拿走了’。我当时身上没带钱,让她跟我回家去拿,她说还要急着赶路,就这样她老人家就走了。”“我让你大(父亲)给你奶奶送寒衣,他说都过了日子了,还送啥寒衣。他不愿意去。”还没等我答话,母亲在电话那头竟然啜泣起来。一刹那我的心被刺痛了,泪珠在眼眶里打转。

我忍着眼里的泪水说:“妈,这事您别急,我让三叔给我大说,给我奶奶送寒衣。”

妈又在电话那头说:“那这事我就放心了。过年你回来吗?”

我一时无语,春节能不能回去我暂时不能确定,我不能确切的回答母亲,不能让她过早地失望。母亲见我一时没有作答,便在电话那头急了:“你听见我说的话了吗?”

我说:“妈,我听着哩。我、我还不敢给你肯定我过年能回去,到时我尽量争取回去看你们吧!”

电话那头是母亲失落的叹气声:“那就不说了,电话费贵着哩。”说完,电话挂断了。我知道我又一次让母亲失望了。

等我再次把电话拨过去的时候,三叔说我母亲已经回家了,我告诉三叔,让他转告我父亲给奶奶送寒衣,再顺便转告我妈,让他们保重身体,干活要悠着点,不要累着。我知道我说的这些都是些无用的废话,可我觉得这是我做儿女的应尽的责任和义务。

第二天,我给父亲写了一封长达10页纸的信,在电话里没有来得及说给父母的话,没有向他们表达的情感以及我对他们身体的担忧、对他们日后的生活的希冀;还有我的忧伤、我的愁苦以及我这些年所受的委屈,我一股脑儿地写在了那封信里。我期望父母亲能触摸到我一颗滚烫的心。在信的最后,我让父亲把我的信一定要念给母亲听。我还告诉父亲,如果他没有时间,可以让二哥念给母亲听。并且用红色的笔加了着重号。

……

2009年的冬天是一个早冬,离立冬还有近十天的时间,老家的山村早早地就下了两场大雪,母亲的腿脚本来就不好,遇上那样寒冷的气候不能出门走动,母亲只有蜷缩在阴冷潮湿的土屋里,天长日久,母亲的身体每况愈下,双腿无法站立行走,加上她患上了严重的感冒,不停地在咳嗽,吃药一直不见好转,使得本来身体不好的母亲雪上加霜。我让大哥转告母亲,要回家把她接到我这里来住,她坚决地拒绝了,她说不想给我添麻烦。我让大哥带她到医院去看病,她说小感冒不用看,吃点药就好了。她还说让我放心,他的腿脚等到天暖和了就会好。母亲只想着自己给儿女添麻烦,那里算过儿女们从小养大要给父母亲添多少麻烦?

一个冬天,我给母亲打了几次电话询问她的情况。母亲每次都瞒着我说,她身体还行,只是有点咳嗽,腿挪不动不能下台阶了。有一次,母亲在电话里说:“今年我不能下台阶了,又没得给你婆送寒衣。你大(父亲)年龄大了,腿脚也不灵便了,我没敢让他去。”那年父亲已经是八十岁高龄的老头了,母亲自己都不能行走了,还惦记着给奶奶送寒衣,这让我们做晚辈于心何忍?母亲的话又一次将我的心敲碎了。我在电话里对母亲说:“妈,您不用操心了,今年我奶奶的寒衣我给送。”母亲在那头说:“那我就放心了。”听得出来,她心里很高兴了,我只能满足她的孝心。

我说到做到。当天晚上,我从市场买回了冥币以及纸做的衣物,用纸袋装了,并写上了爷爷奶奶的名字在十字路口烧了。这是我第一次在城里给奶奶送寒衣,不管天堂里的亲人能否收到,我依然遵照母亲的愿望这样做了。

母亲终于没有等到春暖花开的季节。2010年的正月十五,母亲带着对美好生活的向往,带着遗憾,带着对子女的期望,带着一辈子坚守的孝道永远离开了我们,至今已经将近八年了,父亲也离开我们三年多了。他们带走了我的依靠,我心灵的大厦已经坍塌,我已经成了一个没有双亲的孩子,这几年,我饱尝了“子欲养而亲不待”的辛酸滋味。我不知道,几十年了,我带给了他们什么?也许有的只是内心的自责、遗憾,这又能怎样呢?我没有尽到像他们对祖辈那样的孝道,我只配有永久的思念。母亲留给我的是做人的道理,父亲留给我的是勤劳朴实的民风。她们孝敬老人的精神使我十分敬仰,值得我铭记一生。

又一个寒衣节就要到了,我还是不能回到家乡给已故的亲人送去温暖,只能用我笨拙的笔端写下我此刻复杂的心境。我在坚硬的键盘敲击的每一个字,以此向天堂寄去我对亲人永久的思念。我相信,爷爷奶奶,父亲母亲一定在天有灵,也一定会感知我的一片赤诚之心。

 

     2018114

我也说几句0条评论
请先登录才能发表评论! [登录] [我要成为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