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茕
节气不等人,一周前还是满目的花红,如今只剩晚开的花儿还零星地点缀在枝头。俗话说的好:谷雨一到,夏至春了。但凡争春的花儿都不会开得太长久,棠樱桃杏梨概都如此,最佳的赏花期也就是一周多的时间。如果你的脚步慢了,可就真的错过了机会。
我住的小院里,有红白玉兰、海棠、榆叶梅、还有碧桃,它们在清明节过后相继绽放,那绚烂的花朵在旬日之内曾让我目不暇接。我每日坐在窗前观赏着那一树树繁华,尽情享受着它们的美艳给我带来的视觉冲击。看着邻居们个个举着手机拍照,自己也想为之,但心有不忍,总担心聚光灯会使花儿提早凋谢。直到那一夜大风过后,树上的花儿所剩无几,我又为之惋惜,心里很是怅惘。进而感叹花儿易敝,岁月易逝。
好在这几天道旁的槐花相继盛开,它的香味不时地从窗户飘入,从而除却了我心头的惆怅。百花中槐花不与其他花儿争春,初夏的时候它才开放。它虽比不上兰棠樱桃杏的妖娆多姿,妩媚动人,但它馥郁香甜,沁人心脾。它给大地送来了初夏的甜蜜,空气中处处飘散着它扑鼻的芳香,闻着它的花香给人带来至纯至美的味觉享受。那白色的花瓣犹如一串串倒挂的小玉珠,使人不由得想伸手去触摸它玉一般的花蕾。
槐花的花期较长,有半个月的时间。它不仅良好的观赏价值,而且它是乡间山珍中的上品,是野菜中的佼佼者。家乡人用它做的一道饭菜叫做“麦饭”,它是用槐花拌上少量面粉放到笼屉上蒸熟而做成的一种食品,麦饭吃起来香甜软糯,老少皆宜。北方更多的地方把槐花用制作凉拌菜。每年槐花快要洒落一地之前,人们便把槐花从树上采摘下来,洗净晾干,用水焯过之后放在阴凉地方,或者晒干后储藏起来,以备日后做菜或蒸“麦饭”时用。
从小我就爱吃祖母用槐花蒸的“麦饭”,那时年龄小只知道填饱肚子,也不管它的花容是否好看,它的花香是否好闻。因为,每年从农历的三月份开始,山中的各种野花红黄紫蓝青一丛丛次第开放,它们的形态和颜色都胜过了槐花。所以,野槐花在我们的心中就是一种野菜。那时,为了果腹,我们都是奉祖母之命上山去采摘槐花。长大后,我渐渐喜欢上了槐花,我闻着它香甜的花香,能在槐树下的草丛里美美睡上一觉。于是,不再愿意把那洁白的花蕾随意摘下了,我心中就有了留住那香味的意愿。上了中学之后,我再也没有去山上采摘过槐花。
与槐花真正结缘,是我参加工作以后,又客居他乡的事了。那株洋槐树就在我的屋顶,与我共同度过了十年的青春岁月。所以,每年槐花绽放的时候,我就想起了那一树槐花。
二十多年前,我们一家三口生活在羲皇故里——天水。我所住的军队小院与伏羲庙只有一砖之隔。庙里有几十株百年以上的苍柏古槐,还有后来栽种的杨树、洋槐也有五六十年之久。其中一株洋槐就矗立在我所住小屋的后墙根,它虽然没有古柏那样直插云天,比不上杨树那样高大挺拔。但它的树冠浓密,枝叶繁茂。几乎将我所住的小屋屋顶完全遮盖,炎热的夏天为我的小屋遮阳庇荫,寒冷的冬季为我的小屋挡风保暖。树上有几多虬枝伸到了我的小屋的前檐上,搭把梯子或者用一只钩子就能够到。每年槐花盛开的时候,扑鼻而来的香甜弥漫了我们的小院,它伴随着庙里的香火味,不仅给我们的小院带来了一阵阵欢声笑语,它也博得小院人一次次的赞誉,成为我们茶余饭后的谈资,而且每每刺激着小院里人们的味蕾。我和我的邻居们在心中都跃跃欲试地想要采摘那枝头上洁白如玉的鲜花。每当有人假装要伸手采摘的时候,总有人在一旁提醒,那是庙里的东西,不能随便动的。我们并非真正忌惮于神灵的威慑,生怕伏羲的神灵降罪下来,给自己带来灾祸,而是我们的内心始终出于对我们始祖的敬仰。
生活在小院里的人们都知道,伏羲是中华民族的“人文始祖”,是传说中的三皇之首。相传,他教人们织网捕鱼、打猎,制定了婚嫁制度。他创立了“八卦”,发明了琴瑟和结绳记事等。使华夏子孙才真正得以延续,生生不息……传说中,农历正月十六是伏羲的诞辰日。在这一日之前,来自五湖四海的华夏儿女,从四面八方赶来。他们中有人从台湾赶来,还有人从香港赶来,海峡两岸的人们齐聚小城,共同祭拜中华民族的人文始祖,给自己的子孙祈福,祈求一生安康。
伏羲是中华民族的守护神,更是我们小院人的守护神。所以,庙里的槐花我们只能闻其香,赏其美,观其变。直到一树繁华凋零,随风飘落在我们的小院。我扫着地上枯萎的花朵,时常心中涌起黛玉葬花一样的感觉。我们看着它一年年地增高变粗壮,变得更加枝繁叶茂。年复一年,槐树和其他一株株古树守护着古庙,我们也跟着守护着古庙。我们时常聆听着庙里僧人的诵经声,温暖着我们的耳畔,净化着我们的灵魂。在我们心中,伏羲的神灵一直庇佑着我们的小院。
最后一次见到那株槐树是在新世纪之初。我回去小城办事,重回了一次小院,拜访了我曾经的邻居,也进到了我曾经住过十年的,眼前已经住进新家庭的小屋。站在小屋里,我沉思良久,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从小屋出来,我停在院落向小屋后观望,那株洋槐树依然郁郁葱葱地矗立在那里,仿佛在等待我的到来。我看见它长得更加高大茂盛了,心里一阵窃喜。同时,我又发现,它的树枝显然是经过了人工的整修,树冠变得齐整了,那蜿蜒在屋檐上的几个虬枝似乎被锯掉了。顿时,我的心中觉得空荡荡的……
又过了几年,朋友来电告诉我:“小院因伏羲庙扩建,所有的房屋都要拆掉了,小院将不存在了。”我说:“这是好事,我们的小院即将成为风景区了。”我在想,小院不在了,只要能留下那株槐树就好。
四年前的八月末,我有幸再次拜访伏羲庙。庙里的几个殿堂都已经修葺一新,地面上铺上了平整光滑的大理石。古树也都养护得更加青翠,它们的四周都用砖石围了起来,这样更利于保护。寺庙的面积几乎扩大了一倍,但曾经的小院已了无痕迹,周边的民居也亦焕然一新。庙里环境的大为改观让我一时无法跟二十年前做比较。由于季节上的差别,使我闻不到花香。加之自己行色匆匆,我竟然忘了去寻找那株记忆中的洋槐树。
二十几年过去了,每当槐花绽放的季节,我都会想起古庙里的那株槐树,想到它那长长的虬枝延伸到我家屋檐的情景。它曾陪伴我度过了整整十年的岁月,我闻着它的香甜气息也与它厮守了十年。斗转星移,物是人非,如今古寺的规模大了,曾经围绕在它周围的居民已然不在,小院里的邻居们全都天各一方。
古庙见证了它周边环境日新月异的变化,那棵槐树见证了小院里的住户有人带着喜悦住进小院,更有人带着依依不舍的恋情离开小院。今天,在槐花盛开的季节,曾经住过小院的他们是否还能想起那一树槐花香呢!
2021年4月23日晚初稿
2021年4月26日晚定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