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接者

素茕

那天早上一觉醒来，我们单元的人都成了密接者。

七点钟，手机的闹铃响了。我努力睁开困乏的眼睛，看见外面的天空阴沉沉的，还准备再多躺一会儿，就听到客厅的座机电话在“叮铃铃，叮铃铃”地响着。我自言自语道，这是谁呀！这么早就来电话，也不让人睡个懒觉。电话一直响个不停，像是有急事，我不得不坐起来。这时，我听到了女婿在接电话，他告诉对方我还没有起床。其实我已经坐起来了，正在穿衣服。我问女婿，是谁的电话？他说，有一位阿姨找你。我胡乱地套好了毛衣下床，按照来电显示的号码打过去，原来是隔壁单元的老张来了电话。她问，你们那个单元是被隔离了吗？我说，我刚起床，还不知道。她说，我听说是你们楼下的那一家人接触了确诊患者。我心里一惊，是吗？那可就麻烦了。她说，你可得注意点。我说，是的 。她就挂了电话。

我问女婿，你不是一早就去上班了吗？他说，我走到楼下，就被楼下的两个人给拦住不让出单元门了。女婿说，我问为什么不让我出去？我要去上班。人家只说，我们是奉命来管控你们的。我又问，我们这个单元到底出了什么事？是我们单元有密接者吗？人家就三个字，不知道。横竖就是不让咱单元的人出这个单元的门。我等于什么也没问出来。女婿还说，他下去的时候，七楼的那个小伙子正在跟那两个人吵架，吵闹了半天也没让出去。那保安厉害着哩！

听了女婿的话，让我想起一件事。就在昨天晚上，我女儿在单位加班，晚上回来已经十点多了。她从大门进来的时候，保安再三问她，你确定要进去吗？女儿很生气地说，我是回自己的家，又不是走亲戚，干嘛这样问？那保安对她说，你进去就出不来了。女儿有点纳闷，问他为什么进去了就不能出来？保安说，我们接到的通知是，只进不出，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女儿回来的时候气呼呼地，就把这事给我说了，我当时躺在床上没有往心里去，也没有多想，所以就睡了。我只知道这几天疫情又反弹了，市内多个地方都有确诊患者了，没有想到疫情离我们也不远了。这不，一早就被封控在家了。

我们所住的小区是某国家机关的一个不大的院落，大大小小的楼宇不到二十栋，住宅楼占了三分之二以上，办公楼只有很少的几栋。在二十年以前，院里仅有十几栋楼，楼层最高都超不过六层，多半楼都只有四层。那个时候，办公楼、住宅楼没有明显的区域划分，错杂排列着。甚至，有两栋楼下面几层供职工办公，上面供单身职工居住。后来，经过2003年的那场非典疫情，加上多年的改造，扩建、新建后之后，基本形成了现有的布局。以体育中心为界，西面的五六栋楼为办公场所，东面的十几栋楼供职工居住，这样办公、居住彻底分开之后，后勤部门在居住楼的西面加装了铁门。就在去年新冠疫情之后，这些加装的铁门对于疫情防控起到了很大的作用。

出入我们这个院有两个门，一个是正门，也就是大门，朝西开着。门外就是著名的中关村南大街。另一个是北门，就是现在我们院里院外的人进出的门。我来院里的时候，北门很小，通往北门的通道很窄。两扇布满褐色铁锈的黑色铁门很不起眼，平常只开镶嵌在右面的那扇门内的一小扇门，只供走路和骑车的人通过。所有车辆都是走大门也就是西门进出的，也包括平板车以及三轮车。我的住宅楼紧挨着北门的通道，我站在窗前，所有过往自行车以及行人我都能看得一清二楚。有一段时间，我每天站在窗前看来来往往的人群成了我解困的良方。再后来，我住的那栋楼经过两年多的拆改之后，变成了院里最高的两栋住宅楼，我们搬进了其中的一栋楼内。北门也随着我们这两栋楼的落成进行了扩建。门的格局变大了许多，两边有了两柱厚重的水泥门框，上面刻上了门牌号，同时还加装了车辆进出的限行栏杆，配套拓宽了进院里的道路。

相比之下，院里的管理还是比较严格的。在新冠疫情没有来临之前，院里就给职工及家庭成员每人发了一张门禁卡，我们可以用门禁卡打开院内所有的铁门，直接穿过院内走西门进出，也可以去往院内的任何地方，包括去职工食堂吃饭。但是，非本院的人进来一律需要登记，或者院内的亲朋到门口迎接。自从有了疫情之后，我们除去拿门禁卡开自己楼下的那道铁门之外，所有的铁门都将我们拒之门外了。不仅这样，所有住在家属区的人出入都只能走北门了，只有现在还在院里继续上班的人才可以出入大门，连体育场也不能进去了。我们出门要去公交站得绕着走，沿着北门外面的马路向南转半圈，比直接穿过院里走西门要多出五六分钟的时间。

严格的管理给我们院里在外上班的人群带来了诸多困难，比如上班迟到就有人认为是绕道太远的缘故，还有人开车上班，北门的马路经常拥堵浪费了不少时间。有人曾给管理层反映过此事，但没有凑效。可是，院里对人员流动的管理成效愈加明显。因为，所有人（包括外来的客人）都得从这道门进出，这样的话，他们不仅省了许多麻烦，而且节约了很多人力资源的成本。昨晚我还在想，既然不让出去了，可能院里所有的人都不能随便进出了，是否又要换出入证了。每次只要市里有了疫情，门口的保安就对所有进出的人员，不管是认识的，还是生人一次比一次排查得严格。不到两年的时间，我们院里的出入证已经换了三次。有人觉得这是在浪费，换汤不换药，不就是个出入证吗，谁还能去造假。可我听说是新领导上任添的火，每个新接手的领导都得更换一次出入证，显示他们对出入管理的重视。为了每个人的切身利益，我对院领导作出的任何防控措施都是坚决支持的。

我住的楼距离北门只有五六十米远的距离，我从客厅的窗户望去，门口并不跟保安所说的一致，而是时不时有人进出。我在想，昨天晚上保安对女儿所说的话应该是在撒谎，他们很可能已经知道我们这个单元要被封控的事实。他是从出入证上看到了我家的门牌号了才提醒女儿的。他声称不知道也是情有可原，他们的职业操守使得他们要保守秘密。

刚才，我的邻居打来电话更加证实了这一点。并不是整个院被封控了，而是只有我们六号楼二单元，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呢？我拿起电话拨通家委会，没有人接。我看了一下闹钟才七点半，家委会九点才上班，还早呢。难道真的是我们楼下出现情况了吗？我的头轰的一下像炸裂了，耳朵“呜呜呜……”直响，像有无数只蚊蝇在鸣叫。我猛地一下把自己堆在了沙发上，沙发的海绵将我弹了起来，女儿在一旁给我说什么我也没听见。我感到一阵悲哀，这下完了，我前天还跟楼下的女主人小晴在她家聊了好长时间。在我们这个单元，小晴是我最要好的朋友，我平常跟她在一起的机会最多。她几个月前胳膊骨折了，最近一直在医院做康复治疗。她去就医的那家医院正好就在这一轮疫情发生的地区，而且正在发酵，每天都有确诊患者。这一次的病毒来得是如此迅猛，让防疫部门以及全体市民猝不及防。如果真是小晴家有事，我将该怎样应对？我们家老小有好几口人。我开始感到心脏在加速，跳得好快好快。我不知如何给女儿解释这件事，也许根本解释不清楚。我想给小晴打个电话问问，拿起话筒我却犹豫了，不敢拨号了。我给她打电话说什么？是问人家你出事了吗？还是问人家这两天可好？我放下了话筒，这个电话不能打。万一不是她的事，那岂不是冤枉了人家。何况，我们是十四年的好邻居，二十多年的好朋友。不管这个事与她有没有关系，这个时候都不应该落井下石。

就在我魂不守舍之时，有人建立了我们单元的微信群（六号楼—二门），邻居要拉我进去，我丝毫没有迟疑就通过验证。很快，群里就聚集了三十多位群友。第一条信息来了：居民朋友们，你们好。我是家委会主任小杨，对咱们单元的封控我表示惋惜，但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请大家理解。在这期间，我是你们的后勤保障员，大家有什么事，就@我，我对大家的要求尽量给与满足。谢谢大家配合。群里马上有人就问了，我们单元的哪一家人出了问题，要隔离我们？还有人直接@小杨，主任请问你，我们单元有人有问题，你们为什么没有早点发现？早点把她带走不就得了，凭什么到这会儿了才隔离我们？我们不能上班扣掉的工资谁来给我们补？还有人质问：谁给我们买菜？谁给我们去快递？我刚找了工作还没去上班这就失业了，谁负责呢？等等几十条信息。每一条信息都言之凿凿，切中要害。一时间，微信提醒铃声不断鸣响。群里的用户一时像热锅上的蚂蚁，急不可耐地等家委会主任的回复。有些人一句话反复发六七遍，也没有等到想要的结果。于是大家开始猜想不回复的原因：有人说，他们理亏了。还有人说，他们害怕了，怕群友围攻。还有的人说，家委会就是个摆设，不干正经事；院里的领导都到哪儿去了，为什么不管我们……等等，不满情绪一时很高涨。大家各执一词，各有各的道理。那个小杨好像不在线上，直接隐藏了，再也不出声了，任你在群里吵吵。

微信群我不仅看不下去了，而且“嘀嘀”不断的提醒音让我心里很烦躁，于是直接关了铃声。几分钟前的阴云还在我脑海里飘拂，无法将它抹去。我再次给家委会打电话，电话一直占线。家委会的电话可能被打爆了，或者他们根本就不想让人骚扰直接将话筒搁桌上，任你怎么打也打不通。就在这时，我的手机响了，一看是楼下的小晴打来的。她说，你家座机电话一直占线，我这才打你的手机。她问我说，我们怎么就被隔离了？我说，我也不知道。她说，我刚起床，就听儿子说，不让出单元门了。楼门口坐了一个穿防护服的人，楼下花园的便道上还有一个穿大衣的保安在看着咱们，看来我们这个单元真出事了。说着她挂断了电话。我靠近窗户往楼下看了一眼，果然有一个穿黄色军大衣的保安在花园边上转悠。小晴打来了电话，说明她家不是那个有事的家庭。如果真是这样，恐怕他们家的人这会儿已经被带走集中隔离了，这下我悬着的一颗心总算放下了。

大约八点钟左右，小晴又一次打来了电话，她说，群里有消息了，你看了没有？我说，我还没看。她说，是咱们十八层的两口子前些天参加一个婚礼，这个婚礼上有人已经确诊了，那两口子昨晚已经被带走集中隔离去了。不过人家只是在酒店的大堂签了字就回家了，并没有去就餐。但是，凡是到过那个举办婚礼酒店的人，都要作为密接者被隔离。我们是次密接者，也要进行管控。我挂断电话打开微信，是院里办公室公布的一条消息：各位居民好，6号楼2门今天限出行。源于某饭店的一场婚礼。其中一位摄影师核酸检测阳性。当天到过这家饭店的都属于密切接触者！院里汪老师夫妇因疫情特殊情况下，只是在大厅签到后就离开了！并没有参加婚礼！现在一切正常，属于隔离观察！

官方发布，真实可信。我觉得更没必要太担心了。我身体不好，平常只在早上十点钟的时候下楼晒晒太阳，其他时间都在家里窝着，前几日，天一直阴着天，我有几天没有去外面了。还有，有几个月我都没见到十八层那两口了。到底是谁在给人家小晴一家栽赃，说这次隔离与人家有关，我不禁想要给小晴喊冤了。我随即拨通了隔壁老张家的电话，我问，你听谁说的是我们楼下的小晴一家有问题？老张说，她也是听别人说的。我也没有往下追问到底是谁造的谣言，让人家小晴背黑锅。

临近中午，十八层的汪老师一家在群里一再向大家道歉：二单元的各位邻居，大家好！由于我们的疏忽，造成了你们被限制出入。这是我们没有想到的，也是我们不愿意看到的。由此给大家带来了诸多不便，敬请谅解！在这里，我们给大家说声“实在对不起！”一条信息连发了三次，他们是诚恳地向大家道歉。这时群里哑然！我想在后面给留言，告诉他们夫妻不必太在意，你们又不是故意的。但仔细一想，不知该不该说，也就算了。

中午饭时间到了，我随意打开了微信，群里还是乱哄哄的吵闹声。有人要买米面，有人要买菜，有人要买药，还有人要到食堂打饭。一团乱麻一样扯不清。这时一条让人心里十分难过的信息进来了：我们两口子都是腿脚不方便，平时都是在网上叫外卖，送餐员会把餐食送到家门口。今天我们订的外卖，已经到大门口了，不让进来，有谁能帮我们去拿一下？群里立即哑口无声了。没有人能应下这个事，因为大家都出不去。过了一会儿，家委会的小杨应答了，我马上让物业公司的人给您送过去，请您告诉我您的门牌号。群里又一次炸锅了。有人在问，为什么要让物业的人来送餐？小杨反问，为什么不能让物业的人来送？有人回答：他们每天接触的人比我们还要多，说不定最近已经接触过十八层的那家人了。不能让他们来送餐。后面跟了一群随声附和的群友。是的，决不能让他们来送，这也太危险了。绝不！绝不！一连串的跟帖，搞得家委会的小杨一时无语。过了一会儿，小杨很是无奈，那我现在先把十二层的外卖给送上去，以后这类事情我请教一下院领导再告诉大家怎么做。还有，我不能老给大家送着送那。家委会本来就缺人，一个萝卜一个坑，我一走，我的工作就搁下了。群里有人质问，你是干什么的？你们不就是为群众服务的吗？家委会有那么忙吗？你一句我一句地质问小杨。小杨的沉默换来了群里暂时的安静。

封控瞬间打乱了人们正常的生活秩序，一时间，大家好像都变了一个人似的，遇到丁点儿大的事就躁动不安，不时地要跟家委会的人较劲。可见，如今的人们在遭到挫折面前是你多么的不堪一击。疫情已经持续了将近两年的时间，这已经不是什么突发事件了。在这两年的时间里，有多少人曾经向我们一样被限制在家里不能外出呢！“疫情防控，人人有责”不是天天只挂在嘴边，而是要真正落到实处。我们也是在为疫情防控做努力，避免更多的人遭殃。为什么防控的必要措施一旦落到我们的头上，我们就变得如此不近人情了呢！试想一下，一年多来，国家花费了那么多的人力、财力和物力既为我们做核酸，全员免费打疫苗的，是为了什么？还有，多少医务工作者、党员干部，公安干警和社区工作者奋战在抗议一线，有家不能回，他们何尝不想和家人一起舒舒服服地过日子，他们的付出是为了更多的人不被困扰。国家处心积虑的为人民着想，这些我们不能视而不见。我们虽然不能为疫情防控做贡献，但我们至少不能给政府添乱。我们现在唯一能做的事情就是好好居家观察。

我对群里人“一窝儿蜂”式的攻击物业公司实在不敢苟同。我不想跟任何人计较，这不是某个人的事，不是家委会的事请，也不是物业公司的事情，而是疫情防控的需要。我想的是，院里后勤部门、家委会、物业公司他们三者联手如何更好地解决被封控人员的生活问题。想归想，可这不是我所能解决的问题，那是他们的事。我眼下要考虑的只是自家生活问题怎么解决？我的内心还是十分矛盾的，我对目前的处境还是有所忧心，毕竟这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好几口人要吃饭，买菜的事情，生活用品的补充，取快递的事情，煤气、水电一样解决不好似乎都不能正常生活。我们这一代人大风大浪都经历过，从小吃不饱穿不暖，我们经过了文化大革命，上山下乡运动，经历了改革开放初期社会转型的阵痛。可这点小事怎么就应付不了呢？我在心里问自己，这究竟是为什么？这些年，国家的富强让我们过惯了衣食无忧、自由自在的日子，稍有不顺我们就会焦虑、紧张，不安甚至抑郁。眼前这些事情就像一窝乱麻似的在心头萦绕，以至于我没有心思好好给大家做一顿饭。匆匆下了一锅挂面，还有两盘昨天没有吃完的剩菜剩饭给大家凑合了一顿，就匆匆躺下午休。我一直睡眠不好，必须要午休一会儿才能缓解身心的疲劳。

女儿女婿平时上班都很忙，这不赶上了封控，不用起早贪黑地挤公交地铁了。他们比我要平静得多，封控对于他们好像正赶上休长假一样。平时回到家，一有空就在床上看手机，连孩子也很少管。这下倒好了，能有更多的时间卧床休息了。其实，我的午休也只是在床上平躺半个小时，根本不敢真正睡着。一旦睡着了，就能昏睡到下午五点钟，晚上就更没有瞌睡了，形成恶性循环，第二天一早就打瞌睡。我来到客厅打开电视，想看自己喜欢的电视剧，挨个把各个电视台的节目看了一遍，没有自己很喜欢的，于是决定先洗个澡。白天洗澡的好处是，头发干得比晚上快，这样就能在晚上睡个稍微舒服的觉。

“叮铃铃……”内线电话响了。我拿起听筒，对方直接问我，你是某某某，我说，我是。对方说，我是家委会的，通知你们一会儿做核酸检测。你们家现在有几个人，把名字全部报给我。我报了家里每个人的姓名。问大概几点能来，因为我打算洗澡。对方说，大概四点左右吧！我挂了电话，立即从柜子里拿出要换的衣服，准备洗澡。

女儿问我，谁来的电话？我说是家委会。女儿说，家委会这回让人给骂惨了，听说昨天街道办事处就给下达了封控的任务，他们不提前打招呼，今天才搞突然袭击，让人什么都没准备。我说，你就别计较了，他们也不容易，没有院里的通知，他们也不敢贸然传出去。女儿说，我昨天的快递还没有取回来，他们就是在搞突然袭击么，还不让人骂。还有，群里的人都说，快递没人管了，问了也没给回话。我说，咱单元的人就是太矫情，不让物业送快递，那让谁来送？女儿说，你看电视上，封控的地方都是居委会来管，居委会有志愿者，可以让志愿者来送。再说了，人家就怕物业的人来不安全。我说，有什么不安全的？居委会的人来就一定安全？我看也未必。我们这院里哪来的志愿者？家委会就那么几个人，不能临时从大街上硬拉吧！我们两正争得面红耳赤，家委会在群里发消息了：二单元的居民们，经过院里的详尽调查，物业公司的所有员工在最近的一个月之内都没有接触过你们18层的邻居。请大家放心地接受物业公司提供的服务。感谢大家的配合！

群里再次哗然！不知是那位不着调的人发了这样一条信息：也只能这样了！死马当活马医吧！后面立即回应：对，就只当物业是个死马吧！再下面是一连串的叫好！我看了这些聊天记录，觉得这些人无聊透顶，成心在搞恶作剧。心想，这些人咋都这么闲呢？有时间瞎起哄，没时间做点正事。有如此闲心还不如帮着家委会出点主意，想想办法，早把事情解决了。难道这些人在家里都无事可做吗？物业公司的服务有时不太到位，一些业主跟物业时有摩擦，不是今天楼道没扫干净，就是明天楼梯的扶手有灰尘。极个别业主借机滋事，拉拢一些不明事理的人跟物业对着干。就在今年的七、八月份，电梯里还张贴着对抗物业“乱收费”的信函，上面说，物业公司的收费没有法律依据，因此让大家拒绝交费。听人说，院里还有五、六年都没有交过物业费的业主。群里这些恶搞的人恐怕就是那些跟物业有嫌隙的人吧！

我再也不想看手机了，于是把它撂在了一旁的茶几上。准备去洗澡，一看墙上的挂钟，差一刻钟就四点了，还能洗吗？一会儿核酸检测的医生该来了，那就等做完了再洗吧！等到五点多了，还不见人影，我想他们应该吃过了晚饭才能到到吧！

我打算做晚饭，去问女儿女婿想吃什么？他们都说，一天没有活动不想吃。他们不吃就算了，我年龄大了，多少得吃点。他们年轻人可以吃零食，我们上了年纪的人是吃不惯那些的，每顿饭都得吃点主食和蔬菜。平时，女儿女婿上班，外孙子上寄宿小学。周一至周五，他们一家三口都不在家，只有我和老伴在，平时吃饭也就我们两个。到了周末，他们带着孩子去奶奶家住，有时出去玩，基本上每天都是我们老两口在家。这样的话，家里的蔬菜、水果以及生活用品的消耗不算太多，也都是老伴在采买，我偶尔出去采购一次。前几天，老伴回家看他老母亲了，老人家近90岁高龄了，这次是他今年第三次看望老人家。老伴一走，我买的菜只够一个人吃。这下一封控，家里的菜基本上都吃完了，只剩下几个土豆和两根红萝卜，还有两个西红柿。于是，蔬菜成了我家的大难题。女儿他们不想吃，正好随了我的心愿，我正犯愁做什么好呢！反正家里也没有什么菜了，我跟小孙子熬点小米粥，炒一盘土豆丝得了。我跟女儿说，你们不吃正好，家里也没有什么菜了，“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女儿嗔怪道，妈你咋不早说呢！我给你网上买。我责怪她，我什么时候指望过你？你又啥时候问过我需要什么吗？女儿有点生气地说，妈你怎么能这样说呢？我们工作忙，压力大，哪能顾得上家里的琐事呢？以后，买菜包在我身上了。你要什么菜告诉我，我直接从网上下单，你们负责从门口取回来就成了。我说，这可是你说的啊，以后买菜的事就交给你了，不让你爸去跑腿了。你爸回来后我就告诉他，你不许反悔。女儿调皮地说，一言为定。女儿跟大多数八零后的孩子一样，也属于自己吃饱全家不饿，不操心柴米油盐酱醋茶的主儿。好在她没有完全啃老，每月的工资还交给我两千块钱的生活费，基本上算是个好孩子了。

吃过了晚饭，我坐下来看电视，条件反射地拿起手机，群里有一百多条消息直逼视网膜，让人瞬间眼睛模糊，我随即清空了当天的所有群聊记录。女儿大呼小叫地喊，妈，你的澡洗了没？我说，还没有，这不是等着来做核酸码？女儿说，群里通知了，做核酸的人八点到八点半来，你赶紧去洗澡。睡前我们也要洗，省得一时半会儿水烧不开。我看了一眼墙上的闹钟，6点50多了，洗澡应该还来得及。

晚上八点二十分左右，终于等来了核酸检测的人……。对于我们这些被封控的人来说，核酸检测没有问题就是万幸。九点多钟，群里有人在问：核酸检测结果啥时候能出来？这个问题没有人能够回答，即便他的提问有很多人跟帖附和，也没见一个人回答。

人是很奇怪的动物，似乎习惯了无拘无束的日子，一旦稍有束缚，就无法忍受。这才刚刚一天时间，就让人觉得过了很长时间。就拿我自己来说吧，由于心脏不好，平常很少出门，既不跳广场舞，更不参加体育锻炼。买东西的机会也寥寥无几。也就是在天气晴朗的时候，早上十点钟下楼晒一会太阳，其余时间都待在家里看看电视，翻翻书，再动动手指看看微信，一天很快就过去了。八十多平米的房子在一线大城市已经算是安居了，住了十四年一直感觉挺好的。可这一封控，就觉得这房子变得很狭小、局促，四个人挤在一个狭小的空间里，稍不留神就你撞我，我撞你，浑身觉得不自在。这感觉像是犯了罪蹲了监狱一样让人难以忍耐。真是奇了怪了，这种感觉无法用语言形容，总之，就是不好受。

外孙子说，姥姥，我要下楼去玩一会儿。我说，楼下有保安管着，不让出去。我就想出去玩么！说着拽着我的胳膊摇来晃去。我说，那你下去试试，看人家让不让你出去。那我真的出去了，说着就要去开门。女儿在里屋听见了，立即大声制止，乖乖待在家里！万一电梯上有病毒你可就危险了。我对女儿说，别吓唬孩子了，哪有你说的那么邪乎。女儿反驳道，妈，你是不知道病毒有多厉害，有一个社区工作人员给患者家安装门禁，没带手套都被感染了。说着，强行将他儿子拉回了里屋。我说，你姥爷这回可赶上好事了，要不然还不得给急疯了。外孙子说，要知道这样，我请几天假跟姥爷一块回去就好了。女儿几乎是吼着说，别想那好事，老老实实给我在家里待着，不许有纷纷之想。外孙子很不情愿地嘟囔着，想都不让人想。

女儿跟女婿平时工作忙，几乎每天都在加班，难得有足够的休息时间，正好趁着封控好好休息一段时间。所以，他们的心里反映要比我和小孙子平静得多。不知不觉地就晚上十点钟了，该吃药上床睡觉了。我每天十点钟躺上床，其实睡着也就十二点多了，睡眠不好一直是我的心病，吃的安眠药已经不计其数了，可就是效果不理想，后来就不吃了。人常说，是药三分毒。不吃也罢，慢慢忍着。

一早起来，外面刮着大风，天气晴朗异常，碧空如洗。虽说心情爽朗了许多，但看着邻居们都在楼下晒着太阳，心里不免有些失落。三号楼的小谭打来了电话，听说你们单元被隔离了，我昨晚才知道的。她说，本来昨晚她就想给我打电话，又怕影响我们家人休息，结果就没打。有什么要帮忙的，尽管给我打电话，我给你去办。我说，这还不知道要封多长时间，肯定少不了让你帮忙，到时，我一定打电话给你。谢谢你的关心。挂了电话之后，正要去做早饭，女儿起来了。她问，妈，要买什么菜，我现在给你从网上下单，中午就能送过来。我想了一下，要买的菜还真不少，平常两个人，现在四个人，而且女婿在家，吃饭还不能凑合。我一股脑把想买的菜给女儿说了一大堆。女儿说，妈你这要是把菜市场也搬回家吗？一次买这么多。是要做好长期被隔离的准备吗？我说，这不算多，也就两天的菜。女儿辩驳道，妈你这还不够多吗？我从来没见过人一次买这么多菜。我说，这不是不方便吗，一次买够吃上几天，省得天天去买。女儿说，先买今天的，明天再买。我说，你看着办。如果你不嫌麻烦，那就少买点吧，明天再买也行。女儿平时很少做饭，她真是不知道每天买菜有多啰嗦。我们平时都是买两天甚至是三天的菜，免得把时间都耗费在了买菜上。

吃过早饭，外孙子在网上给我下了一部电视剧。他说，姥姥，这下你就不急了，抱着手机追剧去吧。我说，你个小鬼精，谁说姥姥急了？外孙子吐出舌头做个鬼脸去屋里了。他妈叮嘱他，老师给布置的作业好好做，做完了我还有新的作业也要布置。听孙子在屋里直叫苦，妈，你不想让人活了吗？老师布置那么多作业，你还要再加？我可要累死了。女儿一声不吭，一直没有接孙子的话茬。

微信群里又有了几十条消息。我注意了一个昵称为“深海”的人在问：请问家委会的各位，我们要隔离到什么时候？核酸检测结果出来了没？这个人很有意思，群里面有三十多人，他算是最活跃的几个当中之一，他的群聊记录多，起哄的次数也多。家委会的另外一个人回应了：我们这里不是隔离，而是封控。隔离是要集中的，你们都在自己家里，谈不上叫作隔离。希望你们不要对外人说，你们被隔离了，这样对你们不好。“深海”又问，那我们要被封控到那一天？又有一群跟进者。家委会的人沉默了，不回答是最好的回答。群里一时消停下来。

我顺便看了看我们经常在一起的聊天的那个老年群，主要是聊一些老年人健康方面的事情，有几天没进去了，我想看看有没有我值得注意的事情。其实，玩微信挺能耗费时间的，不知不觉之中，半天又要过去了，又该做午饭了。网上买的菜还没有送来，不能总是下挂面，这样会把人吃伤的。再说，还有小孙子，他正在长身体，营养要跟上，蔬菜最起码得有，而且还有肉食。好在前些日子买了些土猪肉，还有火腿肠，现在最缺的就是蔬菜。蔬菜的储存时间短，不能多买。要知道这样，还不如前几天多囤些菜，哪怕大白菜也行，弄得今天没有菜吃。我一边想一边让女儿催催，赶紧把菜给送来。女儿说，外卖员已经出发了，就快要到了。我说，那我先把米饭闷上，等菜到了再看要吃什么菜。肉丝是老伴走之前就切好的，已经分装在塑料袋里冻着，提前拿出来就行了。等了有一个小时了，菜还没有送到，我终于急了。让女儿再催催。女儿跟我急了眼，你别催我，要催你催送外卖的。我只能干等着，什么也做不了。

女儿叫我，妈，妈，你快来看呀。你看咱单元的人真有意思，这不知道是几楼的，他在群里说，因为封控，他工作丢了，问能帮他找到工作吗？我说，这可能是小孩子的一出恶作剧，微信里的东西你不能全信。女儿说，那这个人也太不是东西了，竟然在群里开这种无聊的玩笑，玩我们大家呢！我说，你就别管人家的事了，先看看吃什么菜吧！要不我先炒个西红柿鸡蛋吧！女儿说，早上都吃过鸡蛋了，吃多了会增加胆固醇。那我炒个土豆丝吧！我顺着女儿的话多说了一句，让小孙子听到了。他嚷嚷着，姥姥，我不吃土豆丝，昨天不是都吃过了吗？学校的营养餐里几乎天天都有土豆丝，一点油水都没有，难吃死了。我对孙子抱怨说，你妈买的菜不来，你叫我做什么？孙子说，我不管，反正我不吃土豆丝。气氛一度陷入了僵局。

女婿是个闷葫芦，不爱言语，所以我们家里的任何事情好像都与他无关，无论我们三个人怎么“戗戗”他都不会参与。他是机场地勤，工作忙，夜班多，加班的时间也多。平时一般都在机场宿舍住。偶尔来我这里住两天，基本上都是调休时间来看看女儿和外孙。他跟我们一家永远保持着一段距离，这个距离并不远，但就是有。他吃饭不挑剔，我们做什么都能吃饱。我觉得他是跟我们见外，女儿说他就是那号人，让我别想多。他的孩子从小到大吃什么喝什么他也不在乎，他从不主动要给孩子买什么吃的食品或者玩的玩具。每次都是孩子管他要，他才能满足他。并不是他舍不得钱，而是他压根就没有管孩子的习惯，孩子的作业他也很少过问，都是女儿在管。这次他来家里调休，正赶上封控，他从早到晚都在他们的屋里待着，很少出来。我不知道他心里是否憋屈，但从不流露任何不满情绪。就在刚才，我和女儿、孙子谈论吃饭的事情他也没出来发表意见。我觉得应该征求一下她的意见，人多麻烦多，但主意也多。

我让外孙子去叫他爸。他过来了问道，妈，什么事情？我说，看你想吃什么菜？他一句话回了我，我不饿，吃什么都行，你看着做吧。倒是外孙子想了一个好主意，他对他爸说，爸，咱们叫外卖吧，省得姥姥总炒土豆丝。你说，叫什么外卖，我来下单。孙子说，麦当劳吧！那好，就麦当劳。我们每人一个汉堡，来一桶鸡翅，再来一份薯条。我立即向女婿声明，我不吃那玩意儿，我吃不惯，你们吃吧。我还是炒盘土豆丝吃，反正米饭已经做好了。麦当劳很快，不一会儿，物业的人就给送来了。

快两点钟了，买的菜才到，还是物业的员工给送到了门口。关键时候物业起到了很大的作用，群里对物业送货上门好像不再那么较劲了，似乎大家都接受了家委会的这个决定。只有一个昵称为“猛子”的群友还有异议：物业会不会延迟给我们送东西，假如早饭给送到中午，那我们还不得饿死？女儿看了这条信息说，妈你看，我们单元都是些什么人，一个个的不自量力，一点素质都没有。还有，你看这个“深海”，他一直在责问，我们的核酸检测为什么是混检？就这一句话发了N条了，大家的时间都被他一个人占用了。我说，你就别老看那些群聊了，管他说什么呢。现在社会上什么人没有，这算什么，你还没见过比这更刁钻的人。

我平常在家除了帮老伴做饭外，还收拾收拾屋子，洗洗衣服。闲下来的时间看会儿小说。上了六十岁以后，眼睛也越来越不好，看东西模糊不说，书看多了眼睛干涩，甚至疼痛。女儿给我买了一款华为的大屏幕手机，又给我下载了一款免费的小说软件，能读还能听，听腻了打开读，转换着读书。我最近正在看一部名叫《还魂女》的惊悚小说。书里的情节一波三折，写得惊心动魄，比看那些世界名著以及纯文学的小说过瘾。自从看了这部小说，对我的触动很大，我的性格都开朗了起来，睡眠也比以前有了改善。所以，遇事也不那么认真了。现如今，只要把身体养好了，不给女儿添麻烦就是对她最大的支持。就拿这次封控来说吧，对我的影响充其量也就是不能保证每天下楼晒一个小时的太阳。阳光灿烂的日子，中午我坐在自家阳台上，打开窗户，照样能晒太阳，也能呼吸来自外面的新鲜空气，其实也没多大影响。

我决定不再把时间耗费在我们单元的微信群中，我要抓紧时间看更多的书，不必纠缠在跟自己无关紧要的事情里。以前我很少玩微信，虽说手机里有好多群，但我也只是时不时地打开看看。我从来不发朋友圈，不占用别人的时间转发分享群里的人和事，因为时间是最宝贵的。到了我们这个年龄，一定要遵从自己的内心，做自己喜欢的事情，该做的事情，我不会受制于任何一个人。于是，我把我们这个微信群设置了消息免打扰模式，只在每晚睡觉之前打开看看，大概浏览过后就删除了当天所有的聊天记录。我打算在封控期间看完那部小说，群里的任何通知女儿会及时告知我。

经过了三四天的吵闹之后，人们的性情似乎变得乖巧了许多，大家的生活也基本上都走上了正轨。快递、外卖有人给送，垃圾物业有专人收集。之后的几天时间，微信群里寂静了许多，很少能看到芜杂、不恭的言语了，生活变得和谐起来。偶尔有那么几个活跃分子在群里调侃，很少有人跟进了。大家似乎对封控这件事都想通了，上面这样做都是为了大家好，所以也都安静下来了。女儿每天在吃饭的时间也都会给我吐槽群里的人和他们的聊天对话。买菜的事情交给女儿之后，我每天做饭时都看到冰箱里储存得满满当当，我只管做我的饭。他们一家三口不想吃了，可以提前叫外卖，顺便告诉我一声就行。日子就这样平平淡淡地过下去了，平淡得跟没有封控前一个样。

家委会的小杨再也没有在群里出现过，而是换了另外一个姓焦的人。解封的前一天早上，他在群里发了一条通知：居民朋友们，今晚六点到六点半做第二次核酸检测，请大家做好准备。

大约晚上六点多，有敲门声，我去开门，是做核酸的两名小护士来了……

没有走出单元门的日子，我们度过了九天的时间。解封的那天晚上，窗外飘起了晶莹剔透的雪花，屋脊上、地上，都是白茫茫的一片，花园的景观树的树梢上，积雪像一朵朵盛开的梨花惹人喜爱。有人在树前摆开姿势拍照留影，有人在雪地上打起了雪仗，也有孩子在雪地上打滚。我站在窗前看着纷纷扬扬的雪花飘落，心想，明天又是一个阳光灿烂的晴天，湛蓝的天空下映着一片冰天雪地的世界，心情顿觉异常清爽。

第二天一早，群里有人向物业发出了感谢信：尊敬的物业领导及全体员工，感谢你们在我们封控期间给我们送外卖、送快递，帮我们倒垃圾。群里一片响应，感谢声似乎传遍了全楼。

果然不出我所料，外面晴空万里，明媚的阳光洒在雪白的世界里，大地焕然一新。

  2021年11月15日一稿

2021年11月19日二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