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永远 很久以来,我都在写一些与自己毫无关系的文字,很多文章也都只写了一个开头,便被一些琐事打断了思绪,再难以继续。这样的生活我不知道是不是叫做充实,总是觉得经历的越多,苦辣酸甜的滋味就越淡。 窗外总是春夏秋冬的四季轮回着,可是我的世界却出现了一再的停滞,我不再喜欢变换,哪怕让我永远留在苍白死寂的寒冬,我害怕在变化过程中的某些遗失与损伤。除了雪花舞蹈的声音,我不想听任何声音,包括那些让你感动得直流眼泪幸福得直咬手指的誓言。大哥出殡的那个时刻就是漫天飞雪,那位在殡仪馆工作的老人熟练的摆弄着大哥如雪般洁白的遗骨,平静的告诉我们说,这是有天缘。我仿佛被硬生生撕掉了一块的心有了些许的慰藉,这下雪的天籁之声好像是大哥的灵魂在轻轻飞过我的身旁,慢慢升入天堂的声音。 我不知道听过多少美丽动听的誓言,听得越多我反而越发的不明白什么叫做永远。爱情其实和一个人的童年一样,仅仅是一段快乐的经历,那些爱时的誓言就是街上一件流行的漂亮时装,过了一段时间就会过时打半折以下的折扣。尽管如此,女人还是喜欢不断的购买时装,即使过时也要把它们整齐的叠在柜子里不忍丢弃,如同在尘封已经逝去的青春与情感,有时再次翻看的时候,会发现很多已经被虫子啃噬得破烂不堪,而有些在你重新试穿后才觉得如此不适合自己。 我迟钝的思维早已经被冻僵,就在我跪在冰冷的停尸间大哥遗体面前的那一刻起。火焰燃起,烧焦了我镶着长毛的大衣袖口,遗像里的大哥保持着生前那种永远亲切的微笑,我不相信大哥真的就会这样离我们而去,我更不相信在大哥离去之后我会如此坚强而且有条不紊地张罗着大哥的一切后事。有关大哥最后几天的日记只写了一部分,很多往事我不忍心再回过头去看,只好小心地保存在最安全最不容易遗忘的地方,然后非常冷静地把那些尘封的誓言一一清空,让自己记住值得记着能够拥有的东西。 这个世界从来都没有永远,从生到死就是最大的期限,30年吗?这样的期限只适合于数学游戏。 二、花香 桌子上的鲜花此时正是完全盛开的时刻,把自己的美丽展现到了极至,它们芬芳了我的整个办公室,同时也芬芳了我的心情。我知道我无法延长它们的花期,可我却可以保留住这一份馨香,更为长久地去怀念去感受。 那么,一切来过的终究不会白来一场吧?第一次走进殡仪馆,原来这里竟也是如此的热闹,想像生与死的大门定是人来人往和闹街一样繁华,不同的是有人哭有人笑。在三十岁之前不懂得什么叫做死亡,感觉那似乎离我很遥远,因此也就不知道在乎生活赋予的一切,没有好好的去生好好的去活。三十岁以后突然有很多身边的人去了,就如同一朵花枯萎了一片叶子落了那样的简单,然而不简单的却是留给活着的人的伤。去年大年三十的前一天,大表哥的女儿在回婆家的路上发生车祸,她走了之后大表哥就变成了祥林嫂,每天不停的说着和女儿有关的话题,而且夜不能眠,人人都在劝他忘记,可他却买来一束梅花放在床头,说看见它就是看到了女儿。 也许有的时候忘记并不是治疗伤痛的最好良药。大哥的离去使我圆满的家出现了一道缺口,这是永远也无法填补的。然而大哥生前为人的魅力却有如花香,永久的芬芳着每一个熟识他的人,而且在我们的记忆里日益的浓郁和深刻。尽管父母搬进新宅,可很多物件依然令我们触景生情,电视是大哥修理过的,客厅里的时钟是大哥病重后坚持着挂上去的,还有厕所的灯,当时坏的时候家里只有老父老母,大哥只好从床上爬起来,当他把灯换好从凳子上下来的时候,差一点晕了过去。那天,母亲在厨房里拿着锅盖眼泪就流了出来,原来这上面的手柄还是大哥在很早以前安上的。大哥从小就心灵手巧、多才多艺,会电工、木匠,会吹笛子、画画,还喜欢唱歌和写作,只要他想做的事情他都会做得最好,无论是在学校还是在单位,不喜张扬的他却总是那么出类拔萃。记得小时候我家胡同前面有个很高很高的电线杆,每次线路坏了,又找不到分管的电工,都是大哥穿上工作服,腰上戴着工具行动敏捷地爬上电线杆去修理,那时候的大哥在我眼里就是一个无所不能的英雄。而且无论谁家的电器坏了,他都会尽力修好,换了新件他也不会要钱。大哥就是这样一个人,脸上总是保持着和善的笑容,从来不会拒绝别人的请求,似乎一辈子都在替别人着想为别人奔忙。大哥病重期间疼痛难忍,尤其是在夜间,他不想让母亲担心,就一整夜的半跪在床上,卷曲着身子,不喊不叫,默默忍受着病痛的折磨,每次问他疼不疼,他只是摇头,在临终的前一天,才打过一针杜冷丁。在后来的日子里,大哥的腹部涨满积水的,已经没有任何食欲,可看到母亲端来的饭菜,他都会顺从地全部吃光,每想到这些,母亲都会痛不欲生。 对于嫂子而言,大哥离去的打击更是沉重的,因为正如嫂子所说的,作为丈夫和父亲,在大哥的身上几乎挑不出一点错来。大哥的婚姻有点近似于父母包办,可他们在二十多年的共同生活中几乎没有吵过架。大哥对生活和对家人的热爱和包容,并不体现在他极少的言语表达上,而是他总会用心的去承担每一个属于他的责任,不管它多沉多重,并且希望每一件事都会因为他的努力和付出而达到完美。这些年来,他一直在忙他的事业,在照顾年迈的父母,还要支撑自己不是很富裕的家庭,唯独没有好好爱惜他自己,苦了累了病了痛了,他都一个人忍了。我从来没有见过一个象他这样品性接近于神,内心却又如此平静的人,从不与人结怨与世纷争。可是,为什么,这样的一个好人却不能够一生平安呢? 大哥走的第二天,有位亲戚说她梦到有很多的人和轿车来接大哥,而大哥正高兴地坐在一张金色的毯子上,大概是要去哪当大官吧。自从给大哥批八字后,我再不相信这种迷信,可神奇的是,她描述的大哥穿得衣裳,和我给大哥买的寿衣一模一样。不管其真假,这多少给悲痛的我们些许的安慰,我也希望尽早结束人世间的苦痛是大哥自己的选择,尽管这也许是他一生当中唯一一次为自己做出的最无奈的选择。 我相信,大哥已经升入天堂,那里定是充满光明的极乐世界,他不必再去默默忍受,好好的为自己做点事情。而我们活着的人会一直怀念他,感受他的存在,会越来越近地、无时无刻地,就如同那一缕花香,早已经沁入我们的心脾。 这个世界上,总是有些美好的东西,无论他存在的是否短暂,却足够让我们去享用一生。 三、残月 在这一年里,我经常在夜晚的时候看天上的月亮,才发现它大多时候都是残缺的,那就难怪人世间会聚少离多了。 一转眼大哥走了半年多了,最初的时候,我整夜整夜的做梦,梦见大哥回来了,还和以往一样和我们一起团聚一起围在桌前吃饭,而每次梦醒,我都会哭到天亮。那段时间,大哥是我们每个人言语都不敢触及又总是无法不触及的那根弦,每每无意中提起,我们的情绪便都骤然陷入无限的悲伤里,尤其是父亲,总是第一个控制不住自己而哭出声音来,这一年,是我看到父亲的眼泪最多的一年,过去从未见过他在我面前落泪过,他的耳朵聋了更多,视力也急剧下降。然而,我是很希望母亲大哭一场的,因为自从大哥病了以后,最难过最心痛最劳累的就是妈妈了,她的身体日渐消瘦,原本黑黑的头发也突然白了一半,可是她一直不肯掉眼泪,就这么坚强地忍受着,就像她这坚忍的一生,柔弱的肩膀承受了太多一个女人所不该承受的苦难。 大哥病倒的时候,我生活中最重要的人都突然离开我的身边,我几乎在一夜之间迅速成长起来,让我学会一个人来面对和应付很多不幸与危难。而大哥离开的那天,我便由家里最小的娇气丫头一下子变成了我家的老大,我感觉到身上的担子沉重得令我无法呼吸,可面对年迈的父母、悲痛的大嫂、远在他乡的哥哥们,我没有其他更好的选择。在大哥的弥留之际,大哥的生命已经象一只千疮百孔的气球,无法再去修补和充气,所有的医生都在说那句我最不敢面对最不愿意相信的话,可是大哥的呼吸越来越艰难,瘦弱的胳膊上连一滴血都很难挤出来了,他早已经不能开口说话,偶尔清醒的时候,混浊弥散的眼睛里就会汩汩地流出几行眼泪,看到这里我已经泣不成声,握着大哥渐渐失去体温的手不肯放下。这时有人对我喊:别哭了,擦干眼泪,快去接你妈你爸来见一面,之后准备后事!听到这个理智得近于无情的声音我一下子怔住了,是啊,这个时候我有时间哭吗?已经七十多岁的父母还在家里等着我照顾,大嫂此时都瘫倒在病床上,侄儿们还都等着我去作主安排。我必须擦干眼泪,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回家接父母来见儿子的最后一面,爸爸妈妈一进病房就明白一切了,他们悲痛欲绝的哭喊声至今都令我心碎,没等他们靠近我就把他们拉出来送回家,然后给大哥买好寿衣穿上,再为大哥化好妆,之后就是漫长的等待。我想世间再没有什么等待比这种等待更加残酷和痛苦的了,我眼睁睁的看着大哥在生死线上挣扎,可我却无能为力,我救不了他,甚至没有办法减轻一点他的痛苦。我知道大哥不走是因为有未了的心愿,他在等三哥回来,此时三哥正开车飞速往家赶。医生说大哥最多活一天,可顽强的大哥还是在呼吸困难无法输液的半昏迷状态下坚持了两个白天一个晚上,只是他最终还是没有等到三哥,只差了二十多分钟。 那天晚上我一个人在家哭了一夜,第二天便开始忙于办理丧事,接待来客,安慰父母,一连几天无法进食无法入睡,吃东西就吐,闭上眼睛就哭。我经常一个人走在冬日的寒风里不住地颤抖,这个世界竟然对失去一个人如此的无动于衷,街上依然是人来人往,并没有因为一个人故事的结束而停顿一下脚步,那么我们活着的意义又是什么呢?过去我觉得活着是为了自己,现在我又觉得活着是为了责任,而且这种责任是与生俱来的,又是无法推卸没有终止的,大哥走了,他肩上的责任一部分就落在了我的肩上,我知道这是一种关于爱的负重,爱会令你感到幸福,同时也会令你感到沉重,越是爱就越是沉重,可也因为沉重你才会感到踏实和温暖。 天上的月亮经常是残缺的,其实那仅仅是我们视觉的错误,因为月亮始终是圆的,它残缺的部分并没有真正的失去,只是被隐藏掉罢了。这就像是人世间的别离,对于我们至亲至爱的人,在我们的内心里永远不会遗忘也不会失去,因为他们的爱和责任还在延续,丝丝缕缕难以分割。每次看到天上的月亮,我就仿佛看到大哥来自天堂的笑容,宁静柔和充满了无尽关爱,尽管在两个世界,却息息相通,从未分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