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小关

我仍然记得，2000年9月的一天，是一辆坏了门的中巴车把我接到了贵州大学小关校区就读的。车子走到省政府后门的黔灵村时，因山路陡峭，司机使劲踩油门，一扇生锈的铁门吊在车上哐当作响。到了蛮坡路段，司机央求我们下车推车。天气干燥，山道灰尘特别厚，车子抵达校门口时，我们全部变成了泥人。我后来才知道，这条路叫南垭路，特别窄，弯道多，是原贵州农业管理干部学院师生修建而得，该校1997年与贵州大学合并后，成为贵州大学小关校区，南垭路成了该校区师生乘车进城的必经之路。

那时，南垭路的两旁，只有零星的几户人家，学校就在南垭路的尽头，低矮陈旧的教学楼掩映在小关和鹿冲关群山深处，往山后走，则是大片大片的绿色森林。二叔把我送到校办理完报到手续后，便是下午5点过了，但见得天色还亮，就又沿着南垭路步行入城，去寻找我的一个远房表叔。据说表叔的家就在贵阳市云岩区大营坡化工路上，二叔购得一张贵阳地图，朝着图上的路线走到夜深，还好，终究是找到了表叔的家。异乡遇亲人，显得格外亲热，当晚，二叔因高兴，把酒喝过了量，次日到校与我道别时，说话还带有酒气。“虽然学校不怎么样，但书还是要好好读”，我送二叔到校门口，他落下这样一句话，就回家了。我是家族里的第一个大学生，但我知道二叔的心里面一定很失落，因为我所考取的大学，隐身于山谷之中，没有高楼，没有繁华，没有让人初相见的喜悦，周边是小关、鹿冲关等山脉，围着，堵着。然而，我很快就熟悉了这片土地，并爱上了这里。

因为家境贫困，我常常在放学之后，沿南垭路徒步入城打零工。其实，我是最害怕一个人独行南垭路的，特别是那荒凉的蛮坡，一处堆满了垃圾的山梁，不远处的谷子里，只闻得山风呼啸，吹得鹿冲关的树林，哗哗作响，显得特别幽寂和空落。有时，一个人夜深里沿着南垭路步行回校，路边的守家之犬，听得疾驰的脚步声，狂吠不止，甚至是冲到路中央拦着，不让你前行，或是在你身后，朝你大叫，硬是待到你的身影和脚步声消失在山道尽头，才歇了声。经常在夜路上，于你不经意之间就遇得了毒蛇。黑的、绿的、白的，它们横穿在马路上，或是往山下走去，又或是往山上爬行。白天，常有见到被车辆碾压而亡的毒蛇，咧着嘴，淌着血，样子特别吓人。

小关山下的红岩村，其实是一个特别脏乱差的小山湾，上百户人家挤在一个湾谷里，唯一一条通往市区的泥巴路，没有名字，雨天满是泥水，晴天满是灰尘。山湾之下是春雷水库，居民生活污水全往水库淌，一股股恶臭从水库里传出来，特别难闻。水库一侧是我们学校的足球场和教室宿舍楼，据说，有钱的老师是不在那宿舍楼居住的，多为刚大学毕业来的年轻老师，与学生年龄相差不大，住在那宿舍里，节约了一大笔生活开支。通过红岩村经贵阳财经学院鹿冲关校区进入贵阳市区，远比沿南垭路进城方便，这条路的两边居民较多，景象繁华，且路程要近一些。我后来几乎都是沿这一条路进城勤工俭学的。那时，贵阳市名气特别旺的房产项目小石城，正在这条路的两边大兴土木，几乎没有多久，一栋比一栋高的楼房仿佛是雨后春笋般，于这条路的两边拔地而起。我常常拖着疲惫的身影穿梭在那崭新的楼房下面，便梦想着，倘若自己大学毕业后，也有一个自己的家在那路边，该多好。夜里路穿小关山下的村庄，有时候会听到传来急促的抓强盗的呼喊声，我就猜想，那或许是有人的出租屋被小偷洗劫一空了；有时候，听到夜幕之下传来女人悲戚的哭声，我也无端地猜想，那是有人在恋爱的河流里被抛弃了。小关山下，我所见到的，其实就是一个真实的小社会，它有着相当浓郁的人间烟火。当然，也常有听到其他同学说，不少在出租屋读书的大专班学生，以优异的成绩考到别的大学攻读本科去了。有时候，倘若是见到那“灯火通明”的窗口，则一定是某一个好学者，在灯下苦读了。

大学毕业十年，我和同学们回校开展了一次毕业纪念活动，让我特别惊讶的是，我的大学已经不再是原来的那个样子了，它被改成了贵州大学的一所独立二级学院，老师也不是原来的老师了，尤其是周边往日的村庄，也不再是原来模样了。从南垭路一直往上走，道路变宽敞了，贵阳中环路和贵阳地铁一号线从这片土地横穿而过，路边建起了许多新兴小区。尔后又过了几年，我驾车携子重返母校游玩，从南垭路一直往上走至鹿冲关路，见到了往日那荒凉的沟谷和山梁之上，一排排新修的居民洋房，沿山势而建，将小关和鹿冲关点缀得特别的美。我仍然记得名字的生活小区就有：天誉城、蛮坡幸福小区、贵大小关教师公寓、碧树云天、北湖、幸福家苑，再往鹿冲关路至大营坡方向走，便是享誉贵阳的著名生活小区小石城了。我在学校里的静湖水畔坐了许久。我想起了自己在这片土地上苦苦求学的大学四年时光，虽然有苦有泪有磨难，但也有欢声笑语，有许多难以让人忘怀的美好过去。我依然记得学校门口的一处平房，有三姐妹共同合伙开的一家餐馆，名字叫“桔园”，专门做租房学生的生意。不管你多晚，或者多早，她们都等在那里，给你烧菜、做饭，你想吃什么，她们就做什么给你吃，价格比别家便宜许多。三姐妹知道我喜欢吃肥锅肉，远远见了我，就说：肥锅肉，炒起！桔园正对着大路，一眼就可以看得到。

如今，只要想起小关，我就会想到，我的大学，想到桔园，那烟火、那香味，那佳肴，如同三姐妹的美，永远定格在我脑海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