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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燕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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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202/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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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润乌当


至今,我居贵阳20余年,已远超过在生养我的故乡居住时间。我不畏惧漂泊,我知道这是一个游子注定的命运。宋朝大诗人苏轼在《定风波·常羡人间琢玉郎》里写道:此心安处是吾乡。20余年里,我几乎访遍贵阳山川河流,比如乌当情人谷、香纸沟、偏坡……这坡这谷这沟,有故乡的温度,泽润着我的灵魂。在我的内心深处,早已“且把他乡作故乡”。

——题记

柔媚情人谷

一看这柔媚的谷名,一定是与某对有情人密不可分的。若是这样猜,真可是被猜准了。情人谷,可真是千年的情人千年的谷。据居住在情人谷水畔的人们口头说,千年前的情人谷两岸深山里,有苗族村寨地吾岭和米汤井,地吾岭后生阿山,英俊勤劳,米汤井少女阿水,多情美丽,阿山常到情人谷打柴,阿水常到情人谷放羊,他们经常隔河相见,时间一长,便互打招呼,互相问候,于是日久生情,彼此热恋,如胶似漆,但阿水的父母嫌阿山家里贫穷,坚决反对他们相恋一事,并要将阿水嫁给寨主的憨儿子,阿山和阿水痛苦万分。为了永不分离,双双离家躲进情人谷深处某溶洞中,过着没有世俗羁拌,相亲相爱的日子。

我宁愿相信这样的传说是真实的。

刚走到情人谷的入口,我便发觉,这山谷,不但幽寂,深远空旷,谷风轻轻抚过脸庞,好不心怡。河谷里,清幽幽的溪水低吟着淌出峡谷中央矮处的石沟,波澜微起,花鱼快活地穿梭,远处悬崖的半腰之上,掠过几缕浓黑的鸟影,那是山鹰,叼起水中的游鱼归巢远去。河岸上的细柳刚刚长出嫩芽来,黄黄的,轻飘飘的,在水里摇曳不止。走完那一壁壁高险的显字岩青石小路后,我们准备从春风吹来的方向豋步而上,一架天梯就架在绝壁之上,这是唯一通往里谷的步道,在空寂的峡谷之中,这样的生命通道虽然险峻,却有着万般坚韧的人间情怀蕴含其中。我在想,里谷的山民一定是有着山一样坚毅的生活韧劲的,他们的生命一定是顽强的,博大的,如若这天梯之顶的蓝宇,具有神性的灵光。

果真是的。我们越是往里走,便就越是发觉这峡谷的清幽。水畔的木楼人家,正是炊烟袅袅之时,低矮的栅栏的里面,嫩绿的麦芽油得发亮,在阡陌交措的田埂上,畜禽拥挤地过往。山径两旁的黄花,恐怕是昨夜刚刚绽放出来的,惺忪忪的样子,似乎离春天还远着。而峡谷深处的溪流,疾驰的身影让人发叹,太清了,太亮了,一尘不染的白波,就这样夜日不休地白白流失。好在,那在水一方,有水畔早出的村姑和媳妇们,沐在金灿灿的晨晖里,浣纱淘洗。洁白的长裙和粉红的脸蛋儿,在溪水里碎了又圆,圆了又碎,戚戚的,一直延绵到正午日出之时。峡谷里的开裆裤们,跟在白色羊群的后面,手中的牧鞭,划破了羊群远去的欢声。我站在一地碎落的春光里遐想,这拜拜的羊群和山里娃,他们一定是阿山阿水的后人,那水岸忙碌着淘洗的女人们,也一定是阿水密闺里的姊妹。在流年远去的这个问题上,让我们总是措手不及,翻手之间,就是另一个世宇了。

因而,面对情人谷这寂美的山河,学会一路游走一路歌吧,时光终会使我们老去的,唯这青山绿水的美,越去越耐看,千年不老矣。在那淡淡的春日黄昏之下,我已经看不见来时的山水。此时此刻,情人谷已是身披浅红的彩霞,山谷之下,一水水金波卷过粗白的礁石,远去的波光散荡在狭小低矮的谷口,一去不返了。

“大河涨水水浪沙,鱼在河中摇尾巴;几时得鱼来下酒,几时得哥来成家”。“哥隔水来妹隔崖,绕山绕水都要来;哥变燕子飞过河,妹变蜜蜂飞过崖。”在山道那头的水畔,传来了千年前山水对唱的情歌。

探访香纸

既是沟,固然地儿并非很大,与其它的山沟大体一致,无非就是沟里有溪,有散落的村庄,长满沟地儿喜爱生长的植被,如此而已。但位于贵阳城东新堡布依族乡的香纸沟,却是有着其独特魅力之所在的,如:香纸沟是与纸有关的沟,并且,它们之间的这层关系,究竟已经发生了多少年,究竟是什么,让它们的这层关系一直维系至今,牢不可。我想,只有沟畔沉默不语的莽莽苍山和山里勤劳聪慧的布衣人,最是心知肚明。

我们打马进沟时,遇得许多着一身紫蓝服饰的当地人,走在暮的山风里,洁白的头巾微微卷起,露出半个脸庞来,远远地就可看见,那红嫩的容颜是怎样的教人心动不已。这就是香纸沟里的布依妹子。拉马的男人劝我们歇一阵子,说是白水河到了。实际上,这哪里算得上河,这般细瘦的山涧,只要稍微在跳远运动上有点儿能耐者,轻轻一跃,便可跳到水畔那端去的。但这涧水,实在蓝得可爱,就连水底刚破卵而出的鱼仔,大抵都可细数出来。水岸上的青竹,翠翠的,莽莽的一片,倒映在溪涧里,越发的显得浓翠了起来。水流沿沟谷地势缓急而或疾或慢,在落差偏高之处,便形成一块块瀑流,白花花的水浪,荡起一阵阵碎落的涛声,在沟谷低处,走很远了,仍还听得见。

沟里的人,就是在这瀑流之下的水畔,修建着连片的造纸坊来的。纸坊外边,水车轻快的吱吱声此起彼伏,木简上引过来的溪水,缓缓地流进了造纸坊内的水池,一会儿就被冲洗的竹屑,染成淡黄色了。男人脱了上衣在坊间劳作,黝黑的背脊,粘满了汗珠子,像雨点,刚刚打过身上。坊里的一端,堆满了鹅黄色的新纸,整整齐齐地码放着。许多烂旧的石碾,废弃的木槽或简,一半身子埋在溪水的泥沙里,另一半,没在浅水中,或是裸露着,长着绿绿的青苔,依然可见得蝴蝶和蜻蜓,争相在上面翻飞起舞,可爱至极。

沟里也有不少废弃的造纸坊,冷清清地,站在山风里,但透过坊间废弃的旧具,仍可猜得出,此前这纸坊亦是一种怎样火热的劳作场面。光背的男人朝我们憨憨地笑了笑,说,这造纸营生的活儿,是不好做的哩。他说从伐竹、破竹、蒸竹、沤竹、水车碾竹、竹帘抄纸等,细数下来,有72道工艺流程。这光背男人和我们交谈时,是没有停下手中的活儿来的。他仍只是憨憨地,甚而显得有点儿得意的样子,嘴角露出深深的笑沟来。很久,方才取下耳背上夹着的旱烟,择一块旧石碾坐了上去,吧嗒吧嗒地吸起烟来。

沟谷里的南静山下,有一座寺庙,名南静寺。寺碑记载,南静寺初建于明朝洪武年代,至今有五百年的历史,历经了多次兴衰毁建。我是不太信奉神学,除了对山光水色有较大兴趣外,对庙宇是提不起观赏的雅趣来的。但见得这沟谷里,村人们竟拥有这般恢弘大气的一块精神寄托和安抚之地,倒是让我无比惊讶起来。不过仔细想想,便可发觉,这千余年的沟谷,为何可这般清寂,世世代代的沟里人,为何守着这一沟山涧水,延续着祖先造纸营生的活儿,且是继承得这般完好。这大抵与南静寺有着密不可分的关联。宗教,有时候真的是可安抚性灵的,香纸沟里的信徒们,一定对此深信不疑。

许久了,香纸沟的造纸坊,一直在我脑海里抹之不去。有人说香纸沟又叫湘子沟,是造纸术鼻祖蔡伦的后裔从湘地逃逸至此,世代相传而来。但我读《后汉书·蔡伦传》发觉,蔡伦虽有能耐开创了我国历史上宦官直接干预国政的至上权利,但其仍只是官至中常侍,仍为太监,何来后裔之说呢。我想,香纸沟里的布衣人,他们一定另有自己的始祖,他们的根一定在别处

醉美偏坡

从布依大院走出来的时候,我是真的有了浓浓的酒意。

偏坡人知道我们要来,在寨口的木廊大门处,设了拦门酒。她们一边唱着歌,一边把酒碗递到嘴边来,我禁不住喝下满满一海碗,得以通关。午时,偏坡人在布衣大院的木屋内设了宴席,人还走在石梯口,就闻到了屋里的酒菜香。菜是泡汤肉,用刀口肉、内杂和大蒜、姜、葱等煮成一锅,放了点儿辣椒,倒了几滴花椒油,微火慢慢煮熟的,是我特别喜欢吃的一道佳肴。桌上的米酒,满满的倒在了碗里,色泽偏黄,度数不高,微甜。同桌来陪客的偏坡乡人大主席老陈,端起酒碗热情地说,这酒,是偏坡布依姑娘自家酿制的哩,好喝得很,大家都要尝一下!我早先就知道,天下布衣人皆非常热情好客,且能说会唱在我们正觥筹交错之际,布依姑娘们提着酒壶,端着酒碗,唱着敬酒歌,走进来了。一直喝到深秋的细雨打湿了大院屋外的广场,我们一帮人方才散席。

已是记不得喝了多少碗酒,相拥着走到广场上,只觉得秋雨飘到脸上,凉凉的,润润的,犹如天上送来的解酒神器,瞬间便神清气爽了许多。据说,每年的六月六这天,从四面八方涌来的布衣人,齐聚广场,祭奠布衣始祖布洛陀。他们以米酒和谷米为贡品,敬奉始祖。他们又以歌声和舞蹈,与始祖对话。他们站成排,朝天吹着长号,雄浑的乐音在群鸟翻飞的山谷里徘徊,场面激荡人心。广场外,是一片硕大的藕池,在微微拂来的秋风中,只见水面上枯败的荷叶,层层叠叠,一片纯黄,仿佛大自然一不留神倒泼了的水墨,带给人无比寂静的荒美。藕池水畔,一条名曰“濮越香”的街,将偏坡,从村口的公路连缀到村头的百年古井,也将偏坡,从数千年前的布洛陀连脉到如今的布衣子孙。一脉相传的族史,犹如时光之河,从未有过间断。黑瓦白墙的布衣楼阁,几乎都是百年老楼了,分布在街的两旁,沿山势而建。每一栋老楼都取了一个特别响亮的名字,制成匾牌,与红灯笼挂在门坊上,特别的惹眼。在“濮越古居”,老屋的第十三代主人陈廷超老人已八十余岁,他正向远道而来的游客介绍着老屋久远的故事。他说:“濮”在布依语中是“族”或“人” 的意思,而“越”亦称“戊”或“钺”,是一种有着数千年历史的石器,布衣人由濮越部落”发展演变而来,“濮越古居”也是因此而得,这是一栋沐浴了三百余年光阴的老屋,九间房、九棵柱、九步梯,也叫九字号古居。

秋雨迷蒙的偏坡,有淡淡的雾,从山谷中升腾出来,笼罩着幽静的偏颇小村,远远地看,纯粹就是一张绝美的山水画。其实,每个偏坡布衣人都是一个画手,他们以勤劳和智慧,描绘着偏坡,也描绘着自己的人生。走过濮越香街,我记住了许多楼阁的名字,比如:雅然居、馨香园、醉香舍、姊妹楼、竹香居、福乐园、明心楼、磨香坊……。走过濮越香街,我也记住了那些花草,低矮地生活在古楼的石墙上,或是院坝里。布衣人钟爱刺梨花,亦钟爱刺梨酒,每家每户的院墙上,都种有刺梨,每家每户的酒坛里,也少不了刺梨酒。不曾想,这种花瓣细微,芳香浓郁的花朵,在布衣人心中,却是有着无可替代的重要位置。走过濮越香街,我还记住了许多灯影,从楼阁内喷射出来,照在路的尽头,照得偏坡人人心通亮。

那光,也照着酒意未消的我们,在依依不舍中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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