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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燕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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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1906/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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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阡册页


城南温泉

石阡松明山与黔省其他山脉不太一样,主要的区别是该山麓温泉成群,一年四季水温均衡在47摄氏度,可饮可浴,暖凉甘甜。石阡有“泉城”的美誉,我想,大抵是因了这山的恩赐而得的。城南温泉就是这星罗密布的泉水中的一处,离城不远,水质上好,设施齐全,服务至上,因而四季里游人络绎不绝,人气特别旺盛。

我第一次到泉都石阡,尚未有高速路通达,一大早便出门,沿着弯弯曲曲的老路,须绕过黔南的一些县,直到暮色降临之时方才抵达。前来迎接的石阡友人眼睛眯眯地,一见了面便笑着说,到石阡不洗温泉,等于白来了。话音未落,就有人伸出手来拉,说,走吧走吧,先泡个温泉澡去。因而继续驾车,沿城南方向行驶,数分钟而已,便就见到了那高大的门坊,坊内布满了五颜六色的霓虹灯,氤氲的暖雾挂在灯下的龙川河畔。穿过一座彩虹桥,城南温泉就到了。

我自小就喜玩水,三岁起就在故乡的埂溪里泡着,相信命相的父母常说,我命里缺水,因此取了奶名叫“活河”。一个“活”字,道尽了父母对子女生命健康的期许,“河”字,则仿佛是对命数的渴求。这是勤俭朴素和勤劳一生的父母刻印在我心灵深处的烙印,乃至长大成年了,我更是对山川河流有着一种不可名状的向往和崇拜。那苍苍莽莽的青山,那白浪涛涛的河流,抑或是小桥流水人家,均是我特别喜欢的山乡佳境。我把自己泡在泉里,见到那细细的水雾,慢慢升腾而上,白白的流泉,发出碎落的叮当声,暖暖地,你不知水流在哪里,只觉得经脉畅通了,心性轻舒了,浑身的舒爽不可言喻。

情姐下河哎,洗衣裳哟……

优美的泉城仡佬族民歌在不经意间就传进来了。那是一曲拌红遍大江南北的少数民族乐律,身为音盲的我亦能随口哼上几句。熟悉的旋律瞬间就把我带进了那歌舞的海洋,泉岸上的艺人,手持乐器,嘴衔木叶,他们端坐在木廊上唱起了自己的歌谣。耀眼的灯光打在他们青春的脸庞,我见到了苗族、布依族、土家族、仡佬族等等族人和善的脸谱……那是泉城的脸,是龙川河的脸,是民族的脸,是中华的脸。

我想,这温暖如母的泉水,当然是要滋润出那伟岸如父的山来的。然而,又是那如父的山梁,如母的江河,孕育着一代又一代泉城子民,他们能歌善舞,勤劳善良,千百年来,他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男耕女织,在那山下,在那水畔,随处都是一幅幅清明上河图。这般大美的景象,便是泉城人民最为普通的山间生活。夜灯渐深,竹亭外的芭蕉林里,透亮的月光碎落了一地,沿江而建的石板房里,青黛的外墙上挂满了橙黄的木窗,泉室里传来阵阵爽朗的笑声,打水的土家姑娘正缓缓穿过青石小道,那婀娜多姿的身影如梦如幻,隐隐约约又听得戏台上的歌舞,披上浴衣,起身便见到涛涛白浪的龙川河,使人不禁想起,“逝者如斯夫”的喟叹来。

是的,又有谁可以阻止时光的流逝呢,年华远去的感叹里,唯有珍惜当下的一切,珍惜一切该珍惜的。在匆匆碌碌的人生路上,静下心,洗一洗程途里的尘埃,洗一洗无关紧要的喧哗和冗繁,洗一洗不经意处受伤的心和疲惫的自己,这真是一件多么惬意和快活的事儿。水灵灵的泉城人,宽广的心胸,健康的体魄,以及他们的多才多艺,与这一泉泉的暖水,当是密不可分的。怪不得泉城的友人见了面便说,不洗温泉便是白到了石阡。在城南温泉,随处可见那灵秀的泉城丽女,正从泉水里泡了澡出来,身着薄薄的蚕丝浴衣,潮润乌黑的长发,如瀑一般垂落在胸前,水润润的脸庞是那样的粉嫩,他们走在落满月光的龙川河畔,若同仙女一般美丽。

我想,这就是城南温泉孕育出来的美,这就是泉城永恒的美。

汤山情人谷

家里挂有一幅画,画上风景是石阡县汤山镇情人谷风景区里的鸳鸯湖,绿水清波之上,成群的鸳鸯飞过,那蓝天,那白云,瞬间就有了生命的衬托。静静的湖水和翱翔的鸟群,相互交织在画里,是我特别喜欢和向往的风景。这幅画,是好些年前到石阡县参加一个文学活动而获得的赠品,我拿回家来,挂在客厅,作为家里的装饰。

身为泉城的一名匆匆过客,汤山的由来,我的确是一窍不通的,只晓得这名为汤山的小镇,即是泉城石阡县府驻地,是泉城经济政治文化中心,龙川河悠悠地流过小镇,松明山脉巍巍耸立在小镇周围,这是一座高楼林立的小镇,这更是一座繁花似锦的小镇。我想,这样的小镇,当然是有着悠远的故事,譬如情人谷,这样柔软的谷名,有着让人想入非非的分外之恋。谷里是有着更为带有红尘意味的地名来的,如情人坡、情侣山庄、神仙洞等,你若是涉世未深的未婚的年轻小伙,听了这名儿,一定是泛开了热辣的秋波来了,也许想着,那坡上的人儿,就是梦中的他或她了。当然,即便是久经情场的阿哥阿嫂,到了这情人谷来,怕是情不自禁想起了往昔的他或她,他或她现在是否还好呢,是否还像往常那样,手执玫瑰,等着自己呢,或许,已经成家了罢,已经忘记了那颗初心里的自己了罢。这多情的山名,总是要横生出许多惆怅来的,人生就是因为这惆怅的心绪,而觉得那般的美,其实许多事,许多人,若是你拥有了,怕是并未真正感受得到了它的完美,并未真正能够细细嚼出它的好,它的残缺的况味。

山也是要有自己的情人来的。汤山情人谷,就有着一汪碧绿的湖,春日一到,便就见得成群的鸳鸯,低低地飞过湖面,在朝阳或余晖之间,快活地翩翩起舞。湖畔上长满了绿色森林,那山间,偶尔可以遇见鲜花丛生的山景,侗寨翘脚楼,就是掩映在这青山之间的。湖当然是有着一个特别好听的名字的,侗寨人就叫它鸳鸯湖,几乎不用猜想,鸳鸯湖是因为那水上林间成群结队的鸳鸯而得名,每年汛期,湖水涨潮,一抹70余米高的山坝上,白浪垂落而下,震天的涛声从山谷底处传来,鸳鸯勇敢地迎水而上,箭靶子一般,嗦嗦嗦地飞过湖面,此时正有红衣的侗家少女背着竹篓来拾鱼,白白的鱼鳞泛着丰收的喜悦,那实在像是仙境落在了凡间。

我想,汤山因为拥有这般秀美的情人谷,便也就更加的让人向往了。上苍是眷恋着汤山这方水土的,甚至可以用丰饶二字来形容汤山的富足和阔美。魏巍松明山,若一道天然屏障,日夜歌唱不息的龙川河,由南往北穿城而下,河畔之上的北塔寺、万寿宫、府文庙……小镇这些厚重的文化背影与宗教古迹交相辉映,加之这柔媚的情人谷,犹如画龙点睛一般,将汤山孕育得那般厚沉与大气。我想,作为县府驻地的汤山小镇,当然就应这般的源远流长才好,毕竟它承载着一座城古老的过去和崭新的未来。

常常一抬眼就可看见墙壁上的鸳鸯湖,见得绿绿的湖面上,那美丽的鸳鸯正展翅戏水,遥远的湖畔,隐约可见的打渔郎,坐在一叶细瘦的旧木舟上,那挥汗摇橹的身影斜斜地划过湖面,一轮弯月挂在树梢,繁星渐渐地明朗了,近处的松林里,仿佛又传来声声夜莺婉转动听的歌唱。

佛顶山

从石阡籍网络文友弦河小弟自办的民刊《佛顶山》里,我第一次知道了黔东的这座佛教名山,是一座与梵净山亲若姊妹的山峰,它们都以高险著称,加之山上云雾缥缈,美若天上仙境一般,山中翠林茂绿,山下民族村落成群,人民善良聪慧,勤劳能干,世居于山下。

石阡尧上仡佬古寨,就是佛顶山下名气特别大的民族村落之一,被誉为仡佬第一寨。这是佛顶山麓包溪水畔的寨子,沿水而居的仡佬人,将自己的家搭建在溪流之畔,层层叠叠的吊脚木楼,顺水而下,太阳升起,耀眼的光芒照在古寨,金灿灿的,于长年累月挤在钢筋水泥之间生活的城里人而言,那真是恍若梦境一般。黔地虽然山多谷深,而且,每一座山都以自己的性格来庇佑着脚下的山民,但佛顶山更为独特,它以1869米余高的海拔傲立于黔东腹地,它的头顶是蓝蓝的天宇,是大鹰翱翔的碧空,是太阳升起和落下的地方,无数勇猛的爬涉者在山脚仰望,见到那伟岸的山峰直冲云霄,待得登到山顶,打眼望去,见到那延绵不绝的峰峦在白雾远处朦胧成一片,山谷之间,如血的残阳和厚沉的白雾飘洒在那里,将那些个儿低矮的山峰掩盖了。晨雾飘动,万山俱静。

静静地流淌着的包溪和甘溪,是佛顶山的乳汁,它们清洁、透亮、甘醇,如蜜一般,滋润着水畔两岸的百花与万木,更养育了那一村又一寨的仡佬人。随意屈指而数,就有尧上、凤凰屯、平望、铺溪、扶堰、泥山、宝龙、高魁……山下是密集而又散落的古老村寨,在这片辽阔的大山之下,濮僚人的后裔千百年来靠着这方山水生活和繁衍着,他们打糍粑、踩高跷、唱茶灯、舞毛龙,为的是敬拜心灵深处的大雀。这怕是濮僚后裔最为独特的祭奠了,他们将扩大了数倍的雀鸟雕像抬在肩上,这是万人簇拥的节日,雀在这样节日里被高高抬起,那褐色的羽毛和尖尖的唇,以及带鳞的爪,在人群之上是那般的威严与神圣,雀在这山中的节日里寻到了至高无上的尊严。我想,来生化作佛顶山里的一只雀鸟,怕是要修去千年的佛缘也不一定做得到,那就在今生里向着自己梦境默默地努力拼搏罢。人生是没有无缘无故的收获的,它需要山一样坚毅的性格,需要不懈的努力奋斗去换取。

佛顶山的革命之光,仍然照耀着我们现今安详和谐的幸福生活。倘若,没有甘溪之战,就一定不会有二万五千里长征的胜利果实,这是一场壮烈的遭遇战,是五千烈士的鲜血换来的胜利,它不仅是在小城石阡播下的革命种子,更是漫漫长征路上不灭的火炬。至今80多年过去了,那一场激烈的烽火早就灰飞烟灭了,但这一束革命的火把仍然光耀黔东大地,甚至是照耀了中华山河。石阡作家马晓鸣先生有这样的句子:佛顶山对我来说是不陌生的,它一直佛般耸立在我的某个世界许多年了。弦河在诗歌《在佛顶山,梦见磐石上的古人》写道:雨水从叶开始滋润,从粉红色的花瓣开始/这是表象,它所有生机/扎根泥土。所有绿的泽光/流失,并融入这个冬天,每一方净土。渗透了泉都作家诗人骨髓深处的佛顶山,它足以有底气让人们反复地吟诵和褒扬,它的光辉深处,传递出来了宗教的神圣和红色革命的艰难,照亮了它怀里民族儿女的茫茫前路。

在那残阳如血的暮色里,是那生冷的寂静一阵又一阵沁上心来。恍如尘埃,一个人独坐佛顶山上,望着那浩渺的峰峦,以及山谷间远去的雾霭,犹若隔世的忧伤,挂在山的那头,裹在天的那边。一个人的清寂和空无,此时此刻竟然是那般的清晰,日常的纷冗势不可挡地拂向心来,然而,仿佛一切只是瞬间而已,便又化作了虚无,留得一心清寂。我想,就独自守好这一刻清寂的自己罢,作为山河与时光的匆匆过客,佛顶山的前世今生,就留予后人去说吧。

楼上古寨

佛顶山麓的仡佬族百年老寨楼上,保寨老木郁郁葱葱,木楼沿山势而建,层层叠叠,在古木林下,青瓦房忽隐忽现。初秋的夕阳余晖里,一窗窗炊烟绕裹在山岭间的青瓦屋梁之上,这个季节的楼上晚景,就此算是开始了。

在古寨,看见一群群晚归的白鹤,唱着夜歌翱翔在暮色里,它们和楼上的仡佬族同胞们,注定是要步幅匆匆地停落在楼上的这片母土上的。辛勤地耕耘,安静地守着日子生活。《周氏家谱》里就有这样的记载:周氏始祖周伯泉,为了躲避战乱于明弘治六年从四川威远迁居楼上,发展至今。而楼上的风,又是何年何月由何方吹来,穿梭在古寨夜风里的白鹤,到底是经历了怎样的疼痛,一代代翻飞在楼上的人居环境里,它们的歌唱和欢乐,我们到底能够读懂几许。

夜色深处的晚风,跟随酒歌飘过来。穿过斜斜的龙门,在一抹细瘦而又洁净的石板小道里,不经意间便就相遇了。一进门,古寨人迎送过来一大碗酒,置于嘴边,饮和不饮都难以割舍。古寨人大碗吃酒,大声说话,大胆唱歌,习惯了这般的粗犷与豪迈。在细风瘦月的初秋,楼上的男女们,到底是忙里偷闲,围坐在木屋外的土坪堆里莺歌燕舞。那洁白的月辉就是最好的下酒菜,那大地上的青石块便是上好的酒桌,卷膝而坐,促膝而谈,在屋外的夜色里邀星约月,歌笑与酒语,是古寨永恒的音律。寨门外那起伏的群山,恐怕就是楼上人最为虔诚的观众了。它们静静地安躺在古寨的四周,千百年来,默默地守候着古寨和楼上人。初秋的夜风,此时此刻又吹了过来,柔柔的,凉凉的,浸润在歌语里,使得这个白月夜,楼上越发的神秘。

是谁家的闺女呢,撑一把红纸伞走在送亲的队伍前,沉沉的步幅跌落在龙门前,那个久久凝望的娘,心里是怎样的不舍和恋念。那幽幽的石板路上,碎落了一地的唢呐声,远处的秋叶,正渐渐泛红。这时,那远古的秋声,那白鹤摇曳的影子,以及那些熟悉的夜歌,在古寨的月光下,一浪高过一浪地涌来。似乎是在顷刻之间,我读懂了那些行歌坐月的楼上人,沉淀于胸的心结全部解开了。原来所有的族群,都是在时光的打磨中坚守族群不屈的信念,艰难地生存下来,尔后又快乐的创造着凡尘的一切。莫不世代如此。

在楼上这般饱满的风骨里,很容易想到自己的民族身份和民族始祖,那是苗族古老的传说,坚强的苗王老汉子,引领着苗族先祖在刀关剑影中爬山涉水,一路的风尘仆仆,最后四处都流落得有散失的同胞。而楼上仡佬族胞民们,又何尝不是若此的艰辛,方才保得了这一寨亲人幸福的今日时光的呢。于时光而言,我们卑微如尘,而于浩瀚的人类发展史而言,每一代人都在无不自觉缔造着一代旷世神话。初秋的楼上,那些白日里绿绿的山,清透的水,苍茫的岭,勤劳的人民,就是在这一季又一季的风里,染绿了家门口的坡坡岭岭,剔亮了生命中的风风雨雨,丰盈了漫漫征途,他们相生相爱,相存相惜。轻轻地,晚风抚过楼上古寨的百年旧史,楼上人的神话由此而变得延绵不绝。那树荫下的古戏楼,精雕的花窗蝴蝶翩翩起舞,点点梅花怒放着生命,蜻蜓的瘦尾在薄翼间不停的摇晃,梓潼阁里散发出大明朝文化的光芒。楼上的一切物景,都是那般的厚实,且又静如处子,一守千年。

是的,顺着山口吹来的风,踩着咯吱脆响的木梯,到二层楼宇的香木客房休息,不曾想,刚躺下身子,就发现那淡淡的月光满窗泼来。我想,与其早早地在朦胧睡意间做梦,还莫若起床观望这满窗的好月。刚走到木廊间,便发现这初秋的夜风是多么的喜欢在这薄薄的月辉间嬉戏,一会儿是静悄悄迎上来,一会儿又是热烈的抚弄这浩浩淼淼的夜色。扶着斑驳的铁锈色木墙,在二楼的木廊深处,我听得见窗纸在细声歌吟,还隐隐约约看得见远处那一片寂静的夜景,硕大而挺拔的峁梁,以及梁下的谷间溪流,迂回的水响时而模糊不清,时而隐约可辨。

初秋的风夜里,到底是简约了许多的细节。唯独瓦下的守家之犬,似乎还没有半点儿的睡意,毕竟这满寨的平安,是与它们无不密切关联着的。夜月下,远处古寨苍茫的千年紫荆、欢腾的廖贤河、悠闲的搁岩湾、阔大的轿顶门、俊美的文笔峰,以及寨子深处的古桥、古树、古井、古墓,无不是彰显着明清以来的古风古韵。楼上到底已是一个全国闻名的历史文化名村,她那古朴民生风貌,她那厚实文化底蕴,孕育了一代又一代楼上人的善良品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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