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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镇幽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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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1811/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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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年我们一起读过的小人书

那些年我们一起读过的小人书

                           北镇幽州

有一年春节,一大家子人去邛崃平乐古镇玩。为旅游而打造的伪古镇,本没多少看点。闲逛中,看见一间以怀旧为主题的文化小店。进去一看,居然摆放了一些小人书。大家都颇感有趣。而我则兴奋起来,因为这小人书对于我来说,真的是再熟悉不过的了,它几乎伴随了我的成长岁月。翻看了一下小店里的小人书,都已是簇新的,是现在翻印了的。扫视了全店,我豪气地对老板说:这里的小人书,还没有我家现存的多哩!

小人书,我们小时候叫它画书,老婆她们叫它画本。是七零后们再熟悉不过的文化普及读物了。

小时候在旺苍,大山深处的偏僻角落。每个星期天,全家人都要走出城堡似的国营七五六厂——那是一个被高大的围墙保卫着的厂区加家属院,完整独立的一个中央厂矿单位哦——买东西全凭票的时代,老街上净是从山上下来卖柴火、核桃、鸡蛋的老乡,其实并没什么可买可看的,一般就去了老城的新华书店。那是间夹在整条昏暗老旧木质平房构成的老街上,少有的具有现代气息的水泥砖瓦房。门面并不大,但是白墙玻璃,挺明亮的。我们在里面围着书柜东看西看,研究隔了一个星期店里到底有没有来新的画书。如果没什么中意的新书,且时间还宽裕,一家人就一起走到新城去。新城的新华书店要大得多,书自然也要多一些。那时的书店是不兴开架的。隔了玻璃柜台,选看了半天,我和姐姐指定了书,老爹就出手买下来,然后我们抱了书便回家了。当时的画书的价格似乎以厚薄论,一般厚薄的是一角多钱,薄一点的最便宜的还有0.06元的呢,贰角多的书就已经相当厚实了。回到家,我们就坐在小板凳上专心致志地看书,看完了,相互讨论交流了各自的心得,收起书。过两天想起来又会找出来再看。几乎每周都会去买几本新的画书回来。如此这般累积下来,足有五百本的小人书了。

这是我和姐姐共同的财富了。外屋写字台右手最下面两格抽屉,就是我们存放小人书的地方。抽屉里密密麻麻拥挤地竖着排列着。我和姐姐在漫长无聊的暑假里,会耐心地给每本书的封底编上序号。想想看,五百多本小人书啊,这可不是一般小朋友所能拥有的啊!我们一有空就会一遍一遍地翻检,有些喜欢看的故事,更是会翻来覆去地看,烂熟于心。

我和姐姐还会制定购书计划,罗列出下一个周日去新华书店时应该买的书。每当购书计划中的书,赫然出现在半人高的玻璃柜台里时,都会引起我们的惊喜。但有时候计划购买的书也会始终没有出现,因为旺苍毕竟是如此偏远的一个山区小城。

父母从来没有阻挠过我们购买小人书。老爹自己本来就爱买书。老娘只是在我们姐弟俩选书选多了时,会叨咕几句。我们也就挑选比对,留下今天最想买的两三本,把有些书就留到下次再买了。

除了在书店里买书,厂里面逢年过节总要组织游园活动——那时电视机还没进入普通百姓家,作为中央军工厂矿单位,厂里工会实在有责任把职工的业余活动,搞得尽可能的丰富多彩。而游园活动的奖品中有时就有画书。子弟校里也常常组织活动,也爱把画书作为奖品发给小朋友们。

那些年父母总出差,回来时也会在新衣服和玩具枪,以及大包小包为自家和同事家带的大白兔奶糖、大大泡泡糖之外,加上几本画书作为礼物送给我们。据父母讲,那时工作还是没那么忙,出差的机会都是由大家自己琢磨出来,再给领导随便打个招呼,也就决定安排了。于是每到春节前,大家总会轮流商定安排一些同志,专门到北京上海去出差,任务以联系工作为辅,捎带年货为主。那年头买卫生纸都要票,于是克服一切困难,为同事,为大伙带回限量供应的上海大白兔奶糖,北京什锦蜜饯,浏阳花炮就是此次出差的核心任务了。有一年冬天,春节前了。父亲出差回来。除去必须带回的大包小包被多家老小眼巴巴期待的年货之外,还给我们带回了几本《连心锁》的画书。书中恰好也描绘的有过年的情景,正契合了当下过年的气氛,一时难忘。

这样买画书,看画书,藏画书的日子一直持续到了公元1981815日。那年我11岁。

那天,持续的暴雨终于酿成洪峰。没有冲垮在东河边严阵以待的厚实堤墙,却迂回到厂家属院与后山张家湾之间的一条小水渠里,强大的水势冲垮了单薄的砖墙,漫涌进家属院,让所有人都猝不及防。

我因头天晚上又有点发烧,15号在高低床的上铺上躺了一上午。外面哗哗不停地大雨,隔了窗帘,让人倍感家的温暖。中午父母冒雨回家做饭。姐姐已经先用高压锅压好了饭,只需老娘回来做菜了。老娘回到家先问了我的病情,见无大碍就去厨房了。姐姐摆弄着写字台上的收录机,准备一如往日地收听每天12:30开始的评书连播《杨家将》。后来老娘喊我下床吃饭。我下了床,顺便到走廊上透透气,看看雨势。

当年家属院里的职工宿舍一律是三层的楼房,两栋一组,两两相对,下面是条水泥路。二楼三楼的走廊是拉通开放的,那时也不兴个人隐私,对面张家的长李家的短,王家大人打小孩赵家两口子干嘴仗,总能引得对面楼上中下三行的人集体在那里卖呆看热闹。所以各家的情形基本上都能见识个八九不离十的,权充娱乐新闻了。我们家则住在二楼——我往楼下一看,正看见一股水在马路上像条蛇一样,奔涌追逐着一个男人,那人跳着脚狂奔逃命。我一见之下,蹦起来大叫一声:妈,发洪水啦!

父母慌忙跑出来。全厂家属区在刹那间全乱了!楼下的包家的娘们被水堵在家里,男人拼死冲进去掰开后窗上的钢筋防护栏,逃出生天。楼上邻居再齐心用绳索把水淋淋的两口子硬生生地拖上来。活脱脱上演了一出惊心动魄的生死时速,一时间哭爹喊娘,狂呼乱叫,气氛紧张之至。父母急忙拖了我们上了三楼,接着和大伙又一起攀上了三楼的楼顶。浑浊的水就一股劲地涨了上来,在众人惊恐绝望地注视下,一直淹到二楼的窗台下才总算渐渐稳定下来。

老娘一直埋怨老爹,本来写字台下的两大抽屉小人书已经放置台面上来了,老爹不知为何,在洪水来临时又多手,去把它们放回原处了。结果,在家里的洪水损失中,就有那近五百本被淹泡了的小人书!后来经过清洗,收拾,勉强保留下将近一百来本画书,但每本都浸渍了泥水,只不过勉强看得下去。其余四百多本辛辛苦苦,历年累积下来的小人书,就损失殆尽矣。实在是可惜至极!

现在回想起来,小时候收藏的那些小人书,就内容而言,大体可以分为:第一是阶级斗争类。这是当时那个时代的主旋律,以阶级斗争为纲嘛。斗争故事要么发生在农村人民公社里,大队上;要么在城里工厂中;要么在高山林场;要么在边疆少数民族地区,新疆的草原牧场,云南的密林里。未被改造好的地主坏分子和他们的坏种,资本家的残渣余孽,隐藏在人民中的敌特:个个贼心不死,一心想变天,妄图向人民反攻倒算。危急时刻,总有一个有着敏锐洞察力的高大全式的大队书记或是工厂党委书记——有时这个角色还得是女性——带领人民群众,揪住敌人的狐狸尾巴,和敌人做不屈不挠的斗争,教育被敌人愚弄欺骗了的部分干部群众,认清敌人的真实嘴脸;几经周折,最终将阶级敌人一网打尽,圆满的完成了上级交给的任务。这类内容的画书,比较突出的是《金光大道》,《艳阳天》,《一支驳壳枪》等等。

其中的《一支驳壳枪》,我和姐姐最记得,老地主的倒霉孙子给快要断气的老地主去钓田鸡,也就是青蛙,结果被革命儿童全给倒回稻田里了,于是地主的孙子滚倒在地上,撒泼打滚。笑死我们了。阶级斗争类的画书里还有不少小朋友参加斗争的。当时共青团改叫红卫兵,少先队改叫红小兵。警惕性很高的红卫兵红小兵们,时刻牢记毛主席语录,坚决和暗藏在人民队伍中间的地主资本家坏分子作斗争。

第二类多的就是打仗的故事了。有古代的,打国民党的,打日本鬼子的,打美国鬼子的。像《三国演义》,《杨门女将》,《地道战》,《地雷战》,《小兵张嘎》,《打击侵略者》,《铁道游击队》,《平原游击队》,《血溅津门》等等,都是我们最喜欢的。

还有历史名人故事的,如《鲁迅在广州》,写洪秀全的《金田起义》,《李四光》等等;写革命烈士的,《丁佑君》,《罗盛教》;有反映农民起义的,《闯王李自成》,《逼上梁山》等;建设祖国的,《沸腾的群山》,《钻天峰》等;还有少量抗美援越,反映越南人打美国佬的题材的,《阿福》;也有反写胡诌的,如讽刺恶搞孔子的,当时孔子被唤作“孔老二”,遭到百般丑化和羞辱。

当时的画书,在绘制方面,以人物工笔、线条勾画为主,风格是传统的,作者态度是认真的,因为这也算是严肃的政治任务啊。绘制者中不乏大画家,比如《杨门女将》的绘制者叫王叔晖,后来才知道是个精于古典工笔画的著名女画家,怪不得画得那么精美。

当时还流行把电影画面影印成画书的,如《地雷战》,《小兵张嘎》,《渡江侦察记》,《平原游击队》,《杜鹃山》等等。画面基本是黑白的,偶尔也还会有些彩页的,如《沙家浜》。那时厂里每周都要放1到两部电影。每当看完了好看的电影,我和姐姐就会盘算着,在购书计划中加入这部电影的名字,期待着在新华书店的柜台里能发见该本画书。但有些电影则始终没出现有过画书,比如《侦察兵》,《奇袭》。

有些画书是几本一套的,在旺苍这个偏僻的小地方,积齐成套的任务就相当艰巨了。像《铁道游击队》,《三国演义》等,往往难以凑齐,只能将就书店里有什么买什么了。这都很无奈。甚至有些有了上集没下集,有些则是干脆有下集没上集,如反映抗美援朝中国侦察兵的《剑》,只买到下集,始终不知道上集故事的前半部分内容。去年突发奇想,在网上搜了搜,居然找到了《剑》的原著电子文档,看完了,才总算了了多年的一个小小的遗憾。

说说那些年我们看过的小人书中印象深刻的吧。《小雁齐飞》,红小兵们在大搞阶级斗争之余,动手制作矿石收音机,建立校园简易气象站,蛮有趣的。《钻天峰》,两本一套,竟然凑齐了。描写的是工程兵在西南山区,大山深处勘探修筑铁路,克服种种困难的曲折故事。画面中深山巨谷中,巍峨群峰下,江河流动,白帆点点。别有一番意境,引人神往。还有一本百看不厌的《列车飞奔》,讲的是在从上海到昆明的长途列车上,退伍军人出身的列车长带领革命干部群众,与暗藏的地主特务钱某某作斗争的故事。当时的故事里反派人物多取钱姓。这恐受鲁迅的影响吧。作为绍兴师爷的后人,鲁迅一向尖酸刻薄,笔下不满意的人不是姓了赵就是姓了钱,反正是把天底下姓赵的,姓钱的都得罪完了的。文革作品中姓钱的坏蛋中最著名的是电影《青松岭》里的钱广。(《青松岭》也有画书,劫后余生,现在尚存)偏偏我老娘就姓钱!在当时的高压政治态势下,钱老娘对此现象也只能是敢怒不敢言。尴尬!——《列车飞奔》本属于阶级斗争类的小人书,之所以让我们百看不厌,其实就是因为故事背景发生在长途列车上。这是我们当年心中的一个敏感点,现在叫心中的梗了吧。因为坐上两天两夜的火车,就可以暂时离开封闭的西南小城,就可以回无锡,就可以回外婆家了。小人书中的画面里,列车上的情景牵动了我们的思绪。车窗边,夕阳下,铁道边,山川河流,高压电缆铁塔,巡道工的身影,一切都是似曾相见,令人沉思。小小年纪总有种情绪莫名难述。多年以后才恍然,原来是一种漂泊羁旅之情。然而,对于我们这些自小就随了父母支援三线,四下漂泊的人,一生不都注定在漂泊吗?

小时候真的爱看书。即使是随父母出差,坐火车回老家,也要带上一两本画书在路上看。六岁回东北时,我就带了《激战无名川》。回来在北京,父亲带我抽空去了书店,买了几本画书回来。

洪水浩劫之后,有一次去旺苍新城,看见新华书店正在处理没被淹过的画书。全家人如获至宝,赶紧跑去挑拣,买了一些不成套的《东周列国志》,《红楼梦》。后来又陆陆续续买了一些新的画书。再后来,父母随厂搬迁,举家搬至绵阳。渐渐的,时光流逝,人在长大,小人书不知不觉也淡出了公众视野,淡出了书店的书架。上师专时一次逛书店,看见在卖再版的《三国演义》。以往也买过一些三国的画书,但总没成套。一看一套要九十多元。嫌贵,没买成。

不知不觉,又过了二十多年。为了安抚退休在家的老爹那依旧不肯安静的心,我心血来潮,尝试着在网上替他寻找旧版的画书。结果某猫上还真有。先买了全套的《三国演义》,也算了了多年前的心愿。接着陆陆续续又买了成套的《红楼梦》,《东周列国志》,《隋唐演义》,《封神演义》,《说岳全传》,《聊斋》等等,都是原版翻印的。质量经老爹验收,大体还行吧。老爹历来有个习惯,睡前要就着台灯,翻看一阵书才能入睡。于是,现在老爹的床头柜上,经常会摆本画书了。

因为写作本文,我打电话叫老爹闲了帮我数数到底还有多少本旧的小人书。老爹在电话那头:“干嘛?我忙啊,没空!”一个快八十的退休老头儿,也不知在忙啥。周日送女儿回南山本部新教师公寓的父母家。我动手数了数书柜里陈旧多年的小人书,还有一百三十八本。

 

                                                 20175--6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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