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镇幽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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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月13日下午6点多钟。
回家的一路上没看到多少建筑损毁的情景，但街上人明显少了。小区门口的小超市里有几个人，里面货架上已经没多少货了。走进小区，大白天的下午，整个小区里空荡荡的，死气沉沉没个人气。我心里本来就心虚，见此情景更加发毛了。满小区弥漫着一股刺鼻的煤气味。两三个保安跑来跑去，说是在检查是不是哪里的煤气管道被震破漏气了。我越发地惶恐。硬着头皮，深一脚浅一脚地小心翼翼爬上六楼。只觉得自己的双腿发软。小心地打开家门，只见客厅里放在茶几上的清华同方的笔记本电脑翻落在地，客厅饭厅的地板砖裂了，饭厅里柜子上的瓶瓶盏盏都摔碎一地。屋子里不知道是啥味道，刺鼻得很，估计是药水瓶子什么打烂所致。小心地进去，推开副卧室的门，里面一片狼藉，床，书架书柜全挪了地儿，倒的倒，歪的歪，挤在一起。架子上柜子里的书啊杂物全甩出来了，瓷器花瓶都摔碎了。主卧里，柜子里的抽屉全部被甩抽出来了。傻傻地愣了半天，定定神，把家里的钱找出来都装在身上。惶惑紧张地上个厕所，大打开着门，时刻准备逃跑。老婆杨霞忽然打来电话，知道我在家里了，就叫我下来，她和S兄在小区外等我。我出门前一抬头才发现门框上的墙体裂了条缝。
下楼时在五楼门口闻到浓烈的煤气味儿，估计这是满小区煤烟味的源头，就下楼告诉了保安。一起搭S兄的车去和家人汇合。路过足球俱乐部，昏暗中只见不断有卡车拉了甚么开进俱乐部后面的操场，沾了泥土的车厢缝里有红的血在流。杨霞述说着昨晚他们在火炬广场上的一夜，安安和欣睡在车上。S兄说，昨天下午，大家都聚在杨霞的四姐的烧烤店里了，安安看见一大家人就我还没回来了，就急得痛哭起来：我要爸爸我要爸爸！在高新区某厂外搭的简易抗震棚里，看见安安乖巧的也在和大家一起抱被子，她也看见我了。我喊了她一声，安安答应着开心地笑了。
5月14日。余震不断。大家仍惶惶不知如何是好。S兄回单位抗震救灾。我和老婆回家收点东西装在包里带出来，多少有点有家难回的凄楚。杨老三家成了白天大家暂时的落脚点，她们是一楼。将就着杨老四店里存的食物做饭。王睿坤的父亲忽然打来电话，说是下学期要把他兄弟的孩子介绍到双语学校来读书。这个时节咋会提起此事？回来才知道，王睿坤回家说了地震当时的情景，看了电视里谭千秋的事迹就说，嗨，幸亏我们学校的楼没垮，不然老刘也糟了！王睿坤的父亲大为感动，就极力主张把自家兄弟的儿子也送到绵阳双语来读书。
看大家都在买帐篷，我和杨霞也跑到花园市场买了两顶。大家在外面住了两晚上帐篷，漂了两天，觉得问题不大了，就又回家，回杨老三家睡觉了。大家都不知道学校啥时候复课。绵中和东辰说是5月15号就复课了，但学生都吓得晚上不敢入睡，老师就守坐在寝室门口。结果5月16日半夜江油发生6.8级的余震。我们正在杨老三家睡觉，不想半夜大地又猛烈地摇晃起来了！吓得杨霞抱起安安就往墙角躲。起来一看，杨老三家的墙都裂了。S兄直说，真不能在家住了！据说当晚的余震，引发了绵中学生的拥挤踩踏，伤了几个学生，上面狠狠训了绵中，命令绵阳所有学校都停课，这一来，绵阳的学校彻底无限期地停课了。
除开S兄同志作为公务员，正忙着抗震救灾，杨老三被变态的公司派到上海学习外，我，杨霞和她四姐带着三个孩子，每天心神不宁地要么闲在杨老三一楼的家里，看着电视里铺天盖地的抗震救灾的实时新闻；要么到外面看看各地来的救灾车辆，半空中直升飞机不断地轰隆隆往返着。听到预警或者一遇到风吹草动的余震吓得就往外溜。到了晚上汇合了S兄，就坐了他的车四处找空旷的地方，或路边，或绿化带临时搭帐篷睡觉。简直叫居无定所，再不敢回家里面睡觉了。每天都是疲惫，无聊而又无奈的。
这天为了解决睡无定所的问题，不知是谁听说曙光小学操场上可以扎帐篷。跑去一看已经有不少的人在那儿安营扎寨了。赶紧占了块地盘。杨霞碰到了安安的幼儿园老师小倪老师，她们几个年轻人就在曙光小学门口租的房子自己开的幼儿园，安安的大班最后一期就在那里上的。杨霞灵机一动，向她借床，小倪老师人不错，同意了。我们搬了两张高低床，连同S兄找回来的一把美的大遮阳伞，也算把营盘扎好了。无聊地躺着聊天，不知怎么的，说着说着，一拍大腿，几个人决定，干脆去攀枝花杨老二处逃难躲地震，总比在这四处游荡、提心吊胆来得强。打电话和杨老二联系，杨老二热情欢迎，说是怪，平日里攀枝花多小地震，不踏实，这次大地震却没啥事！我给李花姐打电话，她说可以，学校看上去也没啥事。于是几个人振奋起来，几下拆了才搭建好的营盘，回家匆匆收拾行李。刚好地震前我才收了学生的什么钱在身上，有一万多，装到包包里先借用了再说。
打了个的去九院汽车站赶往成都，在车上杨霞才给S兄打了电话，告知我们把欣一起带到攀枝花躲地震去了。事出突然，大灾面前，女儿的离开让S兄有些怅然若失。他说要给欣拿点钱，杨霞叫他放心，我们带着钱呢。坐大巴车到了成都，成都的紧张气氛比起绵阳要轻缓得多。老寒那时在成都。他接着我们，帮我们订了家商务宾馆，十六七楼。我坐在床上，看着电视里不停滚动播放的抢险救灾的新闻，再看看窗外的高楼，只觉得腿软，心里直打鼓，心想：这家伙，要是晃起来可咋跑啊！强震过后的心理震荡让我半夜就睡不着了。第二天老寒帮买了去攀枝花的卧铺票，下午送我们去车站上车。杨老四留在了成都，我和杨霞带了三个孩子去了攀枝花。结果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车刚过米易，正准备下车，王明光打电话说学校喊开会。我无奈只好向李花姐请了假。车到攀枝花时，看见对面一趟改装过了的列车上全是伤员，正往昆明运送。
攀枝花的夏天干热难耐。幸亏杨老二的屋子大，还通风。杨家姐妹每天上午买菜做饭，午睡后就在电脑上看电影，《少林寺》什么的，看《猫和老鼠》。不想看电视新闻了，电视里仍旧全是抢险救灾的新闻，杨老二边看边流泪。傍晚凉快点，就集体出去散步，孩子们去小区的游泳池游泳。给安安剪短了头发，免得热出痱子来。呆了几天，杨老二说孩子闲在家没事做，就顶着烈日为灾区儿童欣和蒙联系了学校借读，好像也叫南山中学。两个小家伙去了几天就闹着不去了，嫌太阳大，天热。杨老二又听说攀枝花市里搞了个什么慰问灾区儿童的活动，去给三个孩子都报了名，找了志愿者结对子，孩子们在志愿者家住一晚上，第二天在一所学校里搞了个爱心仪式。
闲居了十几天，学校又催命般的打电话喊回绵阳开会。再次请假未准，说是要紧的会，必须参加。无奈，只好我先回去看看，杨霞继续带着三个孩子留在攀枝花。杨老二送我去金沙车站。结果，火车又晚点了。我就叫杨老二先回去了。等到我上车，发现由于晚点，许多旅客都改签了，而这趟车上只有寥寥几个人。我对面只有一个在绵阳师范读书，回校拿毕业证的女生，家是攀枝花附近哪个县上的，人长的黑黑的，一直埋头在绣十字绣。我们聊起天，一个当兵的主动凑过来加入聊天，讲了一些救灾中的事情。晚上，因为有的是空位子，我们一人睡在一条座椅上，后半夜凉，我找出换洗的T恤衫盖着，那女孩就用她的十字绣盖着。
到了绵阳车站，遇到同事曾柱，他也是从泸州赶赴会议的。我们打了个的赶到了学校，仍迟到了15分钟，被点了名。被点名的还有张冬冬两口子，他们去青海湖旅游，说是赶不回来。火急火燎地催着回来开会，原来是北川堰塞湖面临垮塌，全城要紧急做好疏散准备工作。会议结束后，中午回到杨老三家，S兄却在家。一起去创业学校门口吃了碗刀削面。下午回南山看望父母。路上只见城里许多建筑的外墙上，用白漆刷了标志线，预告堰塞湖的水可能涨到彼处云云。城里又是一片人心惶惶的样子，好在南山地势高，倒没有什么可担心的。父母也还好。因为家在一楼，5.12中家里只是墙体裂了条缝，摔碎了几个瓶子，实在万幸得很了。
混了段时候，看看情况慢慢稳定了，杨霞也带了三个孩子从攀枝花回来了。我去车站接她们。在车站广场上等车时，看见一个三十多岁的男子带个三四岁的女孩，不知是接人还是等车。女孩其实很乖，但那个男子却时不时要抱怨她：“哎呀，你不要吵嘛！”女孩就停下来问：“你在说我吗？”那男子一副焦虑无助的样子，过了一会又无端抱怨这个女孩。小女孩生气了，指着天上一队直升飞机说：“我叫飞机打死你！”这一幕好像很搞笑，但细细一想，那个男子应该是在地震中受了刺激的那种震后焦虑症吧。时代在变化，在进步。现在发生了灾难，人们不止在关注肉体的创伤，也更关注精神上的创伤了。我们在5.12之后的很长一段时期里，坐在沙发上，躺在床上，旁人稍一动弹，心马上就揪起来紧张了。这也算是一种震后心理创伤吧。
后来，就是复课，复工。一切都挺艰难的，但一点一点总算走上了正规。在推迟的高考中，来绵阳复读的杨霞好朋友的儿子周琦幸运地考上了中国公安大学，也算从渠县来绵阳沾了点灾区的光吧。
一天，杨霞回家叫我帮她写篇文章，说这是上面安排给她的任务。我就替她写了一篇，以她的名义发表和收录在《科技城抗震救灾文选》里：
不能忘却的怀念
似乎一切又都归于平静。
飞机螺旋浆叶片搏击空气的轰鸣声，在响了两个多月后，渐渐远离了我们的耳畔；恐怕只在阅兵式上才得一见的、那成队盘旋的直升机群不知何时也淡出了我们的视野；曾经不绝于耳的急救车的呼啸声不经意中也少了许多。
好像一切都过去了。又好像一切都不曾发生过一样。
活着的人们又平静地走向了工作，走向了生活。学校里，公园里，超市里……，酸甜苦辣，柴米油盐又回到了一度惊魂未定的人们身边。
但是，历史终究是历史，历史是不能忘记，更不能被改变的。
公元2008年5月12日下午2点28分，让一切都刻入了历史。
山崩地裂
生灵涂炭
生离死别
泪流满面
……
新中国地震灾害史中最大的一次！
这一切怎么就发生在了我们的身边？
我们怎么又成了这场注定要记入历史的天灾的经历者和见证者？！
以往一些可能永远不为人知的，藏于祖国西南一隅的小地名竟然因此“天下闻名”，聚焦了全世界的目光：汶川、映秀、北川、青川、广元、安县……甚至于我们天天路过的九洲体育馆、富临医院、南郊机场也都成了新闻中的镜头、焦点，成了一段历史的见证。
背负了太多沉重的目光，这一切成为一段蕴涵无限痛楚的历史。
然而，在石破天惊、满目疮痍之际，一股洪流横空出世！
这是怎样沸腾的一股洪流啊！
在党中央、胡主席、温总理的果敢指挥下，中华民族本身具有的勇敢智慧、团结向上、奋发进取、一往无前、生死不离的民族精神犹如火山爆发一般，喷薄而出，汇成一股惊天地泣鬼神的滔滔洪流！他向全世界诠释了一个真理：为什么千百年来中华民族面对种种艰难困苦仍能生生不息，源远流长！
这仅仅是因为——
我们有勇气！
我们有志气！
我们有骨气！
我们有朝气！
……
飞机的轰鸣声，忙碌奔波的身影，焦虑的呼喊声，一顶顶的蓝色帐篷，还有那血色的红十字似乎离我们远去了。
在一切将要归入平静时，突然有一种感觉涌上心头，却又一时不知如何表述，这种感觉沉甸甸的压在心头怪难受的，这样闷闷地沉思了好多天，某一天蓦地顿悟醒来！——
原来那叫做怀念。
怀念，怀念什么呢？
……
也许是怀念一个个逝去的生命，怀念一段艰难困苦的日子，怀念一种援手相助无私支持的精神吧。
2008．7．24-25
(本文入选《科技城抗震救灾文选》 有改动)
2017年8月21日
